作者/杨景林
嫩林铁路巡礼(上)
2016年8月27日至31日,全国铁道兵战友旅游协会组织进行“重返大兴安岭走嫩林线铁路活动”,十几个师的三十多名铁道兵战友,从十几个省区市赶赴加格达奇,欢聚在铁道宾馆,摆酒开宴,载歌载舞。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当过铁道兵,嫩林线铁路联结着战友情。
我是在8月26日,从大连登车出发的。一颗心早已飞向大兴安岭。加格达奇、塔河、樟岭、阿木尔、西林吉……一个个地方,一串串故事,电影似的映现于脑海,让我一路上激动不已。
次日中午,列车驶进了嫩江站。
嫩江古称墨尔根,虽然开发得比较早,但由于地处边塞绝域、苦寒之地,生存环境无比艰辛。“四时皆寒,五月始脱裘,六月昼热十数日,与京师略同。夜仍不能却重衾,七月则衣棉矣。立冬后,朔气砭肌骨,立户外呼吸,顷须眉俱冰。出必勤以掌温耳鼻,少懈,则鼻准死,耳轮作裂竹声,痛如割。土人曰,近颇称暖。十年前,七月江即冰,不复知有暑也。墨尔根山城,寒益烈,卧炕必为通夜之火,更设大炉。然薪于侧,焰甫尽,则寒气入室。卧者惊而起矣,数益薪,始及旦。墨尔根七月则雪。雪不必云也,晴日亦飞霰。或皎月无翳,晨起而篱径已封。旭光杲杲,雪未已也。”墨尔根的先民为开发、建设、保卫这片土地,付出了难以想象的牺牲,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1964年8月,铁九师第四十一团负责打前站的二连,进驻嫩江渡口,他们肩负四项任务:一,修复嫩江站到江边的路基;二,修整嫩江中遗留的废弃桥墩;三,负责过江人马辎重的摆渡;四,修筑江对岸的五公里路基。 通往江边的六公里残损路基和江中十几根半截子桥墩,是以前大兴安岭开发下马停工遗留下来的。该连仅用两个月时间,就完成了路基修复和桥墩加高的任务。与此同时,抽调一个班负责摆渡。他们把四条铁船用跳板固定在一起,由十来个战士用木杆当篙往返两岸。铁九师师部机关虽然驻在嫩江县城,但部队所承建的路段大多在江对岸。先期乘火车经富嫩(齐齐哈尔市富裕站至嫩江站)铁路抵达的部队,人员和物资全靠这条大船运送过江。两个月后开始封冻,但冰面仍不能通车,还要依靠渡船运输。为此,必须不时将阻碍行船的冰面炸开。一天,七班长邹本进装完炮,已经把导火索点燃了,忽然发现有一炮没埋好,便急忙跑回去处理;在撤离时炮响了,邹本进粉身碎骨……烈士的血肉撒落大江,染红了嫩林线的起点。
等到冰面可以过车了,交通压力才得以缓解。浩浩荡荡的运输车队,不分昼夜地川流不息。直到1965年1月,铁九师所属部队才全部进入施工点,该师承建的嫩江至大杨树九十点八七公里路段,于当年年底完工。
我所乘坐的列车从嫩江发出近一个半小时,不知不觉间驶进了一条大拉沟。这条名叫龙头山的拉沟,开凿始于1965年4月,完成这一任务的是铁三师第十四团九连。
龙头山位于嫩林线起点约一百公里处,处在达拉宾与乌鲁布铁之间,盘龙卧虎般扼守着进山之路。计划用七个月把龙头山劈开,挖出一条长两千米、宽二十米、深十九米的特大拉沟,无疑是一场异常艰难的硬仗。第一,龙头山大部分由花岗岩构成,花岗岩的坚硬程度不言而喻。第二,作业面狭小,兵力展不开,只能小集群多波次地轮番攻击。第三,这么大的拉沟,本连头一回干,只能在实战中摸索经验。第四,营房离工地二三里地,中间这顿饭只能野餐。连里提出力争在“十·一”之前拿下它,以此来向国庆十六周年献礼。动员会后,全连战士纷纷写决心书、挑战书、保证书,士气高昂,信心十足。
四排接受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在龙头山顶部开凿三口竖井,每个直径三米、深度三米,间距为四米;以用来进行松动爆破,为拉沟开挖做前期准备。
龙头山的花岗岩非常坚硬,十磅大锤砸下去只留下个白点儿。战士们不惜气力地与顽石搏斗,一个班顶下来累得筋疲力尽,甚至连喊“累”的劲儿都耗尽了。然而,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是,从事如此繁重的劳动,却常常食不果腹,高粱米脱水菜,倘且不能管饱,根本见不到新鲜蔬菜。但是,指战员们从不叫苦抱怨,上了工地照样争先恐后。
随着竖井的不断加深,作业的难度越来越大。一是井下工作面狭小,在不足三米的空间里,只能施展一组锤子;二是打完眼放炮时,上井躲避非常费事儿,上上下下很耽误功夫。三是井里特别闷热,四十多摄氏度,让人难以承受。战士们为了抢进度,往往不等硝烟散出,就马上下去接着干,呛得喘不上气来,一个劲儿流眼泪。泪水和汗水合在一起流,浑身上下除了土就是泥,只有眼珠儿和牙齿是白的。一 次次上下攀爬,一寸寸向下开凿,一回回装药点炮,一筐筐往外清碴.....
就在施工叫劲儿的时候,炸药却供应不上了。铁三师五个团加直属单位近三万人,奋战在南北一百八十多公里的线路上, 需要填、挖、换、弃、运的土石,达九千八百三十五万立方米,需要开山采石加工道碴近四十万立方米。隆冬高寒,冰天雪地,冻层厚达两三米。镐锹劈不开,钢钎打不进,一锤一个白点儿,震得虎口开裂。使用机械也不行,不论什么型号的,一上去就乱蹦乱跳,爪钩、履带打空转。揭开冻土,打破石层,最管用的就是炸药。没有充足的炸药,冬季施工便无法进行。而计划内的炸药,用量已经严重超标。炸药!炸药!到处都吵着闹着催要炸药,快要把师、团领导给逼疯了。
第十四团决定自制炸药。在师里的支持下,通过外出取经和翻查资料,制定了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指定师工程师林宗祥和团技术员周治安具体负责。经过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研究、筛选、修改、实验,终于掌握了硝酸铵(化肥)、刨花(木粉)和柴油的合理配比。5 月上旬,可用八号雷管直接引爆的铵油炸药,终于研制成功了!它原料易得,制作简单,操作便捷,使用安全, 成本低廉,费用不到二号铵梯炸药的三公之一。在上报会战指挥部的同时,通过召开现场会的形式,迅速在全师推广开来。会战指挥部组织所属单位,当月即召开了四次现场会。铁道部得到消息后,立即组织西南、西北、华中等地的铁路工程部门,先后三批前来参观学习。
经过两个多月紧张而艰苦地作业,龙头山上三口竖井终于开凿完成。近百吨的铵油炸药,连同雷管和导火索,被填埋进竖井里。
指挥员一声令下,导火索同时点燃。躲在千米开外的战士们,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突然,传来一声闷雷似的轰响,整个大山颤动了一下,蘑菇状的烟柱腾空而起,碎石和沙土随之翻滚飞升,又暴风骤雨般的倾泻下来。
“成功啦!”“胜利啦!”战士们欢呼雀跃,工地上一片沸腾。劳动的收获,胜利的喜悦,让大家欣喜若狂。
这次大爆破,松动土石二十多万立方米。用这些土石在龙头山南北两侧,填筑起两条各长三公里、高三米多的路基。
为了开挖龙头山拉沟,九连牺牲了三名战士,还有多名战士身负重伤,有的甚至造成终生残疾。
13点45分,列车驶进朝阳一、二号隧道。这条隧道总长六百八十七米,正当嫩林铁路的咽喉之处,被称为大兴安岭林区的南大门。
1965年6月30日凌晨,正在紧张施工的隧道,突然发生了意外塌方。铁三师第十三团十六连战士郭凤堂,被掉落的石块砸昏在地。碎石犹如密集的冰雹,还在噼里啪啦地下落。马上就要发生更大的塌方,抬走郭凤堂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副班长张春玉赶到了。他扑到郭凤堂身边,猛地把他掀了出去。就在这一瞬间,轰隆一声巨响,一块重达一万多斤的巨石滑落下来,把张春玉和王物件等人拍在了下面。王物件被砸成了一张血饼。张春玉被砸得昏了过去,上半身被巨石死死卡压,左腿骨封合性粉碎骨折,右胸的三根肋骨被压断。苏醒之后,他想到的是救战友,想到的是交党费。在巨石下面被卡压了两小时四十分钟,他没叫过痛,没流过泪,充分显示了铁道兵战士忠贞高尚的品质和英勇顽强的精神。
战友们在七台千斤顶的助力下,才把张春玉从巨石下解救出来。先后经历了五次大手术,张春玉的左腿才被保住了,但却落下了终生残疾:左腿僵硬强直,膝盖不能弯曲,走路一瘸 一拐。然而,一个铁打钢铸的硬骨头战士,却顶天立地站立起来!1966年9月19日,国防部授予张春玉“铁道兵硬骨头战士”的光荣称号。
张春玉在沈阳军区总医院治疗了三年,上海姑娘杨凤燕在护理张春玉期间, 对英雄充满了敬佩之情和爱慕之意。铁道兵政治部和沈阳军区政治部协商,一起出面促成了两个人的美好姻缘。1969 年秋天,他们在加格达奇举行了婚礼, 杨凤燕随之也调入铁道兵,并在大兴安岭林区安了家,担起了工作、家庭两副担子。这种奉献精神令人敬佩。张春玉很快被提拔为干部,先后担任连队副指导员、指导员、师组织科副科长、师医院副政委等职务。他说:“我愿做一把泥土、一块石子、 一根枕木,铺在通往共产主义的大道上,让革命的列车从我身上通过,全速前进!”张春玉,这个响亮的名字和他的英雄事迹,在大兴安岭乃至全国广为流传,成为部队和全国人民学习的榜样,为大兴安岭林区的开发建设,写下了光彩夺目的英雄篇章。
列车经过二十二个小时的运行,于14时10分抵达加格达奇。
加格达奇,鄂伦春语,意思是“樟子松生长的地方”,为大兴安岭北坡的门户。1964年大兴安岭林区开发之前,这里还是个百十户人家的荒凉小镇,在建的火车站一片狼籍,停车线只有三股道,总长不一公里多,连个简易的站台都没有。
1964年7月5日,大兴安岭林区会战指挥部在加格达奇成立。铁道兵三、六、九师八万官兵,林业和铁路两万员工,通过尚未运营的伊加(伊图里河至加格达奇)铁路,陆续进入加格达奇。一时间整个车站到处堆满物资,小镇变成了一座庞大的帐篷城。作为林区开发指挥部、大兴安岭特区政府、大兴安岭林业局所在地,大兴安岭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和交通枢纽,加格达奇堪称“万里兴安第一城”。
1964年11月,铁三师师部机关入驻加格达奇,在北山坡脚下安营扎寨,住的是砖平房和“条夹泥”(树条或板条填夹泥土)简易房,也有不少单位暂时住在帐篷里。1965年4月末,修建了一座“板条夹泥”的礼堂。1970年9月,师部机关迁移到塔河;1972年末又回撤到加格达奇,入住原铁道兵大兴安岭林区指挥所大楼(铁道兵大兴安岭林区指挥所于1970年1月3日,改称铁道兵东北指挥部,从加格达奇迁址辽宁省兴城县城)。1974年建起了三千八百九十二平方米的师部机关大楼。1983年底铁道兵改工并入铁道部、铁三师改制为铁道部第十三工程局,其局机关继续驻在加格达奇,直到1987年8月,才迁址吉林省长春市。
1988 年 7 月,“铁道兵开发大兴安岭纪念碑”修建完工。1999 年 9 月 26 日,在纪念碑附近重建的革命烈士陵园落成。这两座矗立在北山上的标志性建筑,犹如镶嵌在花冠上的明珠,成为加格达奇一道亮丽的风景,吸引着五湖四海的战友及群众,慕名前来瞻仰和拜谒。
我与加格达奇结识于1970年末,军列载着刚刚入伍的我们,一路北上扎进了她的怀抱。打开车门,寒气袭人。下车站在冰雪覆盖的站台上,映入眼帘的是冰封雪裹的山野,奇寒酷冷给我们来了个下马威。来到站前广场上,望见街道对面的门市房,夹杂的砖瓦房、木板房以及帐篷,还有后面的几处脚手架子,全都掩映在冰光雪影之中。我们排队走进旁边的一座大房子,十个人一桌,站着吃午饭。早饭还是在嫩江吃的,下车出站走出去挺老远,吃了顿馒头米粥就咸菜。这顿午饭也是由军供站提供的:馒头和白菜汤。饥寒交迫的新兵们,狼吞虎咽抢着吃。这就是加格达奇给我们的“见面礼”。
分配到第十五团的新兵们,再次登上火车继续北上,一口气又走行三百七十多公里,来到了嫩林铁路当时的终点樟岭。团部和其所属的大部队都驻在此地。下车后再次分兵,大部分就地留下,而我们这些分配到十四连的新兵,背包罗伞地踏着冰雪继续北进,跟头把式地徒步跋涉了五公里,乘着夜色走进点着油灯的营房。帐篷里很温暖,老兵们很热情,但是伙食很一般:高粱米饭,土豆炖白菜。湖北籍新兵咽不下高粱米,一些人当场就哭起了鼻子。我们的铁道兵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1973年11月,我又来到了加格达格,来参加铁三师文艺汇演。由我作词的两首歌:《打锤歌》和《喜迎铺轨队进深山》,受到好评,并被师宣传队选中,演出效果比较好。转年我被调入师宣传队创作组,同组的有刘锡洋、郑海金、韩志晨等人。我创作的相声《冰河砥柱》,经师文化干事朱宝德修改定稿,由师宣传队张少林和李永田表演,在1974年12月铁道兵文艺汇演中,获得了创作奖和表演奖;并在1974年12月20日的〈铁道兵报》上,全篇整版刊发。
铁三师文艺宣传队,性质虽然是业余的,但跟专业文艺团体相比,无疑更加贴近基层生活,节目更为观众喜闻乐见。从战争年代的铁道纵队三师文工队、铁道兵团三师文工队,到建设时期的铁三师文工队、铁三师文艺宣传队,始终坚持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节目以自行创编为主,反映部队的战斗生活,起到鼓舞指战员的革命斗志、提高部队施工战斗力的作用。那首影响深远的歌曲《铁道兵志在四方》,就是由铁三师文工队黄荣森创作的歌词。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铁三师宣传队进入鼎盛时期,成为大兴安岭地区最有实力的文艺团体。演出的节目形式多样,丰富多彩。《向林海进军》、《开路先锋》、《硬骨头战士张春玉》、《我是光荣的汽车兵》等一批小节目,下连队、到工地、入班排、进帐篷,深入基层,巡回演出,深受广大指战员的欢迎。联唱《林海雪原铺新路》、歌伴舞《帐篷伴我走天下》、男女生二重唱《我为亲人运输忙》、合唱《铁道兵和老百姓一家亲》、组歌《林海组歌》、小歌剧《一块玻璃》、舞蹈《让水》等节目,或气势磅礴、激情澎湃;或婉转悠扬,甜美动听;或声情并茂、意韵隽永。还有表演唱、枪杆诗、器乐演奏,以及相声、快板书等等。尤其是样板戏《红灯记》和《沙家浜》全本,以及《智取威虎山》、《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选段的排演,轰动一时,广受赞誉。师宣传队下连队、到地方巡演的足迹,遍及大兴安岭林区和周边地区。嫩江、大杨树、加格达奇、小扬气、林海、新林、新天、呼中、碧水、塔河、十八站、敖鲁古雅、盘古、樟岭、图强、漠河、古莲、吴八老岛、满归,还有满州里、齐齐哈尔、昂昂溪、沈阳、葫芦岛、盘锦、桦甸、海城、哈尔滨、大连、密云等地。1977年至1978年,排演了大型话剧《于无声处》和《枫叶红了的时候》,权作是压台谢幕的精彩绝唱。
我在团、师宣传队创作组工作六年,除了创编文艺节目之外,还在《大兴安岭日报》、《大兴安岭文艺》、《群众演唱》等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相声、报道等作品和文章。1978年春节,我在加格达奇完婚。大年三十儿晚上,我和妻子应邀到本地一位朋友家做客。朋友叫冯泉,是一位中学教师。其实我们素未谋面,结识缘于1975年我在《大兴安岭文艺》第三期上,发表了《写在雪地上的诗行(诗三首)》;冯泉老师则在《大兴安岭文艺》第四期上发表了评论:《意境·联想·语言——读<写在雪地上的诗行>(诗三首)》。见面之后才知道,我们竟然是同乡,都是乌兰浩特人。吃过年饭,意犹未尽,我和妻子沿着冰雪覆盖的街道,一直走到加格达奇火车站。但见候车室里灯暗人疏,人在旅途之感油然而生。我即将告别军旅,就要离开加格达奇,何时才能故地重游啊?
一别三十八年,今天我回来了,来到梦牵梦绕的加格达奇,寻找自己激情燃烧的青春。 “千里来寻故地,旧貌换新颜。”加格达奇呀,不管你还认不认识我,我却已经不认识你了,因为你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漫步街头,放眼四顾,到哪里去找寻三十八年前的影像?雄伟的高楼鳞次栉比,宽敞的街道车水马龙,繁华的门市珠光宝气,幽雅的园林美轮美奂,在璀璨的秋光里宛若仙境,于锦绣的胜境中犹如画图。找到了新华书店,尽管已经改换门庭,但我还是盘桓良久,买下一本《大兴安岭林区开发建设回忆录》,还有一张《大兴安岭旅游景点分布图》。
来到铁道宾馆,见到各地战友,虽说没有一个认识的,但仍然久别重逢似的,嘘寒问暖,倍感亲切。大家齐声高唱《铁道兵志在四方》,仿佛又回到了青年时代。乘着酒兴,填词一首:《水调歌头·重走嫩林线》——“重走嫩林线,千里北疆行。大兴安岭新貌,展现画图中。乡镇星罗棋布,街市流光溢彩,山野更葱茏。美景惹人醉,追忆庆重逢。 想当年,闯林海,打先锋。爬冰卧雪,开山劈岭建奇功。踏破千难万险,战胜奇寒酷冷,热血化长虹。铁路贯南北,伟业跨时空。”
嫩林铁路巡礼(中)
我们这个三十多人的旅游团,在加格达奇只住了一个晚上,8月28日清晨,登上一辆“中巴”车,走公路去漠河县。
原计划是从加格达奇乘坐火车,沿嫩林铁路北上直达漠河站。但组委会经综合考虑,决定改乘汽车走公路,经阿里河、伊图里河、满归,环绕到漠河,再到北极村,然后沿与嫩林铁路并行的加漠(加格达奇至漠河)公路,经塔河、新林、古源,返回加格达奇。在大兴安岭林区兜上一大圈儿,往来行程至少一千二百公里。
我们环游的第一站是阿里河。阿里河是鄂伦春自治旗旗政府所在地。于1954年11月开工修建,全长二百一十二点四公里的伊加(伊图里河至加格达奇)铁路,原本通车运营的终点站就是阿里河。1964年年中,大兴安岭林区会战即将展开,从阿里河到加格达气的四十一公里断头铁路,由铁三师负责紧急进行上碴整道抢修,以利于参加会战的人马辎重顺利通行。横贯大兴安岭北段主脉的伊加铁路,一时成为进出加格达气最为繁忙的线路。
早在1963年初,铁三师第十三团就进驻这条铁路的沿线一带,以及牙林铁路中线的周边地区,担负森林铁路和公路的修建任务。“铁道兵硬骨头战士”张春玉,在1963年 3 月入伍后,即随第十三团十六连转战在这条线路上。他在 1964 年2月 13 日的日记中写道:“今天是阴历大年初一,这是我参军后过的第一个年。是在林区度过的。我们现在比的不是谁吃的好、穿的好,而是要看谁能吃苦,谁最艰苦朴素。我们也向往更美好的生活,那就要我们现在吃点苦,使祖国人民过上美好幸福的日子,那才是我们最大的幸福,最大的快乐。我们现在是苦些,到处是高山、密林,积雪足有二尺多深,气温达零下四十三度以上,有一时期达零下五十二度。更困难的是,这地方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还要步行十三公里的雪山,东西都要人背,走一趟真是腰疼腿酸,累得很啊!这是眼前的困难,我们是能克服的,我们要看到铁路修通的情景,我们要想到未来!”
1965年2月,第十三团从大兴安岭西北坡铁路沿线的吉文、甘河、根河、西尼气、满归等地,转移至东北坡的朝阳村,参加修建嫩林铁路的会战。
1971年夏秋之交,第十三团又沿着这条线路乘火车抵达满归后,再倒汽车转移至西林吉,参加樟古(樟岭至古莲)段铁路的修建。
我们这次乘坐汽车所要走行的线路,与当年第十三团去西林吉如出一辙。
6点40分左右,到达了阿里河,车子直接开到了一处景点,一大片“撮罗子”形状的建筑映入眼帘。(“撮罗子”又称“叙仁柱”或“撮罗昂库”,是鄂伦春、鄂温克、赫哲等族人,用二三十根木杆支起伞状骨架,用兽皮或桦树皮、草帘子做围子,搭建而成的一种尖顶“房子”。)旁边矗立着一块白色巨石,上面刻写着六个红色大字:“鄂伦春乌力嫩”。“乌力嫩”是鄂伦春语,原意是“子孙们”,现代学者解释为“氏族家庭公社”。这片“撮罗子”建筑群,再现了鄂伦春的氏族部落形象。穿过“乌力嫩”,进入库图尔其民族广场。“库图尔其”是鄂伦春语,为“有福气的地方、吉祥宝地”之意。广场上建有五座鄂伦春族“仙人柱”式浮雕墙,九个雕有蛇神、风神、鹰神等图案的图腾柱。场地西侧屹立着团结抗战胜利纪念碑,是鄂伦春人民与东北“抗联”将士团结互助、共御外寇的历史见证。大家在此流连狛照,盘桓了近一个小时。
阿里河跟铁道兵颇有交谊。从1964年春开始,铁道兵的勘查分队和先遣部队,大多乘坐火车抵达伊加铁路当时的终点站阿里河,然后再换乘汽车或是临时火车,到达加格达气。林区会战指挥部指挥郭维城将军、党委书记兼政委罗玉川副部长,以及后来接任指挥的何辉燕将军等领导,以及参加林区会战的八万铁道兵、两万林业和铁路员工,大多都是这样辗转进入加格达气的。1966年5月在扑打特大山火的危急关头,何辉燕司令员亲自写信,向阿里河的鄂伦春自治旗政府求援,借两百匹马组成马帮,来为饥寒交迫的两万扑火军民运送给养……
8点40分左右,我们的车子驶进甘河,仿佛进入了童话世界。道路两侧围着很长的木栅栏,出口路旁耸立着一座座青铜色的雕塑,形象地展示着林区开发建设的劳动场景。想不到在深山密林之中,竟会有如此秀美的地方,如诗如画,令人陶醉。
11点多钟抵达伊图里河,在路边饭店打尖小憩。一顿白水面条、馒头和咸菜,权当午餐。
12点多钟到达根河,直接去了西郊的敖鲁古雅乡。“敖鲁古雅”是鄂温克语,意为“杨树林茂盛的地方”。这里是我国唯一的半野生驯鹿种群栖息地。驯鹿学名麋鹿,俗称“四不像”,长相奇特,角像鹿,头像马,身子像驴,蹄子像牛,是唯一雄雌头上都长角的鹿种,被誉为“林海之舟”,是鄂温克人散放驯养的“伙伴”。
根河的敖鲁古雅乡,是2003年从满归迁居过来的,但其称谓延续还叫敖鲁古雅,鄂温克民族乡更是一脉相承。满归敖鲁古雅乡曾于1975年9月,举行定居十周年庆祝活动,特邀铁三师宣传队前去演出。师宣传队孙阿迈等战友,赶到我当时所在的连队,邀我为开场歌舞写歌词。记得开头的几句是:“大兴安岭飞彩云,激流河水弹起琴,庆祝敖鲁古雅定居十周年,鄂温克人民欢天喜地笑开心。庆祝定居十周年,鄂温克人民笑开心。”那次的庆祝活动非常热闹,夜晚还在激流河畔举办了篝火晚会,军民联欢载歌载舞其乐融融。鄂温克族群众不仅盛赞师宣传队的演出,更加感谢铁三师帮助他们修“爱民路”和“爱民坝”。
我们的车子在村里转了一圈儿,路两侧耸立的近百座房屋,清一色是别墅式的木板房,静谧安详,美轮美奂。离村不远有个驯鹿园,大家兴致勃勃地进去游览,与“四不像”来了个近距离接触,而后又急急匆匆地上了路。
14点左右,车子穿过根河市。沿街有些连栋的木刻楞,样式别致,像是旅馆。据说由于这里海拔较高,气温竟低于“中国北极”漠河。年均气温零下五点三摄氏度,极端低温达零下五十八摄氏度,无霜期年均九十天,结冻期在二百一十天以上。
将近晚上7点,到达满归镇。牙林铁路到此终结。我们的旅程仍将继续。马不停蹄,乘夜赶路。9点30分左右终于抵达了漠河县城。腰酸背痛,饥肠辘辘,真是要了老命了。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可真“抗造”,一天到晚坐汽车长途奔波,竟然全都安全无恙,并且精神头十足,一路上谈笑风生,还不时引吭高歌。
漠河县设立于1981年5月14日。之前隶属于1970年8月5日成立的古莲区。古莲区人民政府于1981年8月16日改为漠河县人民政府,驻在西林吉镇。火车站名也随之几经变更。1972年10月1日车站启用时,初名为西林吉站,2005年更名为漠河县站,2010年11月1日又更名为漠河站。该站被称为中国最北火车站,距嫩林铁路终点站古莲十八公里。我们并没有到古莲去,据说那个建于1974年的四等小站,四十多年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在漠河站的光彩下显得落寞寂寥。
在漠河县城住了一夜,早饭后便去了北极村。天,蓝得透亮。云,白得发光。八十三公里的路程很快就跑了下来。
北极村原名漠河村,美称“不夜城”,坐落于黑龙江上游南岸,大兴安岭北坡七星山下,面积十六平方公里。1860年开始有人居住,现有居民不到二百五十户。房子新旧间杂,大多是木制的,木刻楞较多,也有一些砖瓦房,许多被辟为家庭旅馆。商店、饭馆、邮局、供销社……大多冠以“北”字,甚至称为“最北”。这个中国最北的小村庄,早已被评为“国家级文明村”,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保存完好的生态环境。从村边流过的黑龙江,盛产珍贵的冷水鱼,品种很多,有哲罗、细鳞、大马哈、鳇鱼等。北极村以极昼现象和北极光闻名于世。每当夏至前后,西边晚照未逝,东方朝晕又起,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是白昼。幸运儿还会观赏到北极光——这一美妙绝伦的自然奇观。
这个中国最北的旅游景区,竟然是AAAAA级的,并且位列前十。开车进入大门,停在一块巨石前,石上赫然写着“北极村”。穿过村子进入“北极沙洲景区”,在“玄武广场”上,一块镶刻着“神州北极”红字的白色巨石,在青山碧水之间顶天立地。巨石后面是中国最北的大界江一一黑龙江。江面宽阔,江水湛清。隔江可见邻国俄罗斯联邦的房舍。不远处一方巨玺悬于空中,雄鸡雕像屹立其上。站在下面仰望,“金鸡之冠”四个大字横空出世,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大家拥向了另一处,无疑更有纪念意义——界碑。它约有两米高,上面除了镌刻着国徽,还刻着“中国138(1)2014”四行红字。把写有“铁道兵指战员重返大兴安岭走嫩林线铁路活动”的队旗展开,大家轮流合影留念。在草地里、小径旁,随处可见刻写在石头和木板上的“北”字。这些字大多出自名人名家之手,还有些是从《说文解字》和历代碑刻中遴选的,林林总总,争奇斗艳,竟有一百块之多,块块都标榜着“北”。可“北”究竟在哪儿呢?“北”就在前面!但见前面的一块巨石上,镌刻着“中国北极点”五个红字,后面耸立着一座不锈钢巨型雕塑。在这座直插云霄的“北”字下面,基座中心有一个三角形的“北极锥”,上面刻着中国北极点的经纬度:北纬53°29′52.58″E;东经122°20′43.48″N。站在此处,放眼回望,便是整个中国。
也许是铁道兵情结使然,大家都出奇一致地认定:漠河县的知名度、北极村的旅游热,嫩林铁路的作用居功至伟。
填了一首词:《念奴娇·漠河》——“一直向北,抵达国境线,进一村落。墨绿大江横古渡,林莽葳蕤辽阔。离难先民,战风斗雪,将漠河开拓。金鸡冠顶,宝珠光彩四射。 有幸到此一游,北极览胜,无愧天涯客。大饱口福尝野味,眺望邻国居所。夜宿边城,极光难觅,自是极失落。梦中重访,采撷极昼一抹。”
依依惜别,踏上归程。29日15点30分出发,奔向塔河。天黑才到,疲惫不堪,吃饭睡觉。
塔河,作为地名,原叫塔河口,是岭北最大的城镇。1966年秋铁九师师部机关入驻此地,直到1970年初调出大兴安岭。1970年9月,铁三师师部机关迁至塔河,入住铁九师师部机关大楼;于1972年末又回撤到加格达奇,将所住大楼交付给了铁三师医院。
1971年冬,我曾因脸部患黄水疮,在塔河铁三师医院住了一个来月,耳闻目睹了许多死死伤伤的事例,堪称悲壮甚至惨烈的并不是少数:比如:1965 年 4 月 14 日至 5 月 27 日,铁三师和铁九师先后两次共出动一万九千八百多人,参加莫力达瓦旗达拉宾和宜里草原、林区的灭火战斗,有四名战士不幸遇难牺牲。比如:1966年5月17日至月底,铁三师和铁六师共出动一万一千余人,参加扑灭从加格达奇东南烧起来的山林大火,有四名战士不幸遇难牺牲。比如:1966年6月26日,牙克石设计院总体设计队六十多名队员,在塔河林业公司勘查作业,分两批乘船过呼玛河,第二船被大浪打翻,三十多人全部落水,其中八人不幸遇难。再如:1966年8月15日,铁九师第四十四团六连,在修建塔河至樟岭段铁路时,排长吴辉银和三名战士,被意外爆炸的哑炮炸死。再如:1968年深秋的一个下午,铁九师第四十一团十六连,数十名指战员紧急乘船下水,抢救被呼玛河洪水冲走的建桥木料。船被河心的激浪打翻,一船人全都掉进水里。入伍三年多的副班长付铁虎,从七米高的桥墩上飞身跃下,跳进河里抢救落水的战友。虽然大多数人被救上了岸,但付铁虎等十六名指战员,在这次事故中不幸牺牲。再如:1974年4月下旬,在扑灭大杨树的山火时,大兴安岭特区机关的三名干部,被烈火夺去了宝贵的生命……至于受伤的,得病的,更是难以计数。我当时编了一段顺口溜:“铁道兵,铁道兵,修铁路,打先锋,钻山沟,住帐篷,流大汗,拼大命,经死伤,忍病痛,苦为乐,累为荣,斗志强,骨头硬,讲奉献,敢牺牲,为祖国,建奇功。”其实何止是铁道兵指战员,地方的干部群众何尝不是如此?
30日早晨8点30分,我们告别了塔河。车子颠簸着一路南下,又开始在山林中穿行。公路像是一条漫无边际的黑色丝带,将一个个宝珠似的村镇串联起来。塔尔根、翠岗、碧州、大乌苏、新林、塔源、古源、松岭、加北……除了在新林下车稍作逗留之外,其它地方只能凭窗眺望,走马观花似的一闪而过。
新林区,被称为“从‘死地’上长出来的‘新林’”。在大兴安岭林区开发之前,并没有“新林”这个地名及建制,这一带有名号的地方只有一个,它被鄂伦春猎民叫做“西里尼”,意思是不适合生活的“死地”。此地亘古以来荒无人烟,满山遍野都是原始森林,蛮荒是它的本色,鸟兽是它的主人,高寒是它的特产,禁区是它别称,九月既落雪,十月漫山白,冰冻期达七个月,无霜期九十天左右,气温低至零下四五十摄氏度。1958年春开发大兴安岭时,在这里建立了“西里尼林业局筹备处”,盖了一些简易房和几栋欧式砖瓦房,不久就下马撤转了。
1964年11月,铁六师笫二十七团几个先遣连队,经由牙林铁路抵达满归后,徒步穿越岭脊原始森林,进驻岭北的西里尼。铁六师师部机关随后从嫩江迁至此处。师政委徐诚之综合官兵意见,将西里尼改名叫“三荣岗”。何谓“三荣”?即“劳动为荣、艰苦为荣、当铁道兵光荣”。会战指挥部指挥何辉燕将军和政委罗玉川副部长等领导,到铁六师视察时,听说了这个事儿,当即表示赞同;后经会战指挥部和特区政府同意,便将地图上尚未标注的“西里尼”命名为“三荣岗”。
1965年3月,在三荣岗南十公里处,建立了新林林业公司,后改为新林镇,改三荣岗为新林林业公司。1966年6月,从嫩林线三荣岗站岔出的呼中支线铁路开工修建,三荣岗作为两条铁路“V”型交会处,变得异常红火起来。1967年新林林业公司改为林业局。1968年5月,铁六铁调出大兴安岭,其所承担的筑路任务,交由铁三师第十二团和第十五团接续,随即,第十二团团部移驻呼源,第十五团团部移驻三荣岗。1977年2月,新林林业公司更名为林海公社,1987年4月改称林海乡,1991年6月升格为林海镇,2001年4月,林海镇撤销,并入新林镇。尽管三荣岗这个显赫一时的地名,曾经出现在地图和列车时刻表上,但是,它还是无可奈何地走向了没落。 与地名一样,车站的名称也由三荣岗改为林海。如果说还有什么可以纪念的,只是新林镇将这里设为革命传统教育基地,还有附近陵园中三十三座铁道兵烈士的坟茔。三十三位烈士啊,当年被就地安葬,永远留在了这里,守护着他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守望着他们为之献出生命的铁道线。真是:青山有意埋忠骨,历史无情湮旧名。
大兴安岭林区是军民一起开发、共同建设的。铁道兵在前面修铁路、建车站,林业职工紧随其后修公路、建林场。铁道兵是会战的开路先锋,人民群众是开发的主力军。
在大兴安岭林区开发建设过程中,颇具传奇色彩的新林可谓英雄辈出。鼎鼎大名的“林业铁人”常孟久、贡献突出的科研工作者张美钧、驰名中外的知青女子架桥连……让青春流光溢彩,为新林增光添彩。
1965年初,常孟久从伊春林区报名参加大兴安岭林区开发,被分配到新林林业局当工人。一下火车,就随队到古源林场参加公路大会战。他撂下土篮就是推车,创下一天挑五点六立方米沙土,推六点二立方米石头的记录。在零下四十多摄氏度的高寒中,他竟脱掉皮袄,只穿布褂干活,仍然汗流不止。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常流汗”。1973年至 1979 年,他连续五次被评为地区劳模标兵,1977 年被黑龙江省政府命名为“铁人”式标兵,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出席了第十一次全国党代会,1980 年被省授予特等劳动模范。他与大庆“铁人”王进喜一样,因积劳和病患而英年早逝。
1965年8月,毕业于山东农学院林学系的张美钧,与同窗恋人林淑云一起,被分配到新林林业局碧州林场苗圃。他围绕更新跟上采伐这一重大课题,矢志不逾地进行探索和研究,经过五年的艰苦努力,“张氏落叶松林采伐迹地人工促进天然更新法”,在十八万亩试验林地获得成功;经地区林管局的全面推广,在整个林区取得明显效果。他还研究并推广了“苗木雪藏贮存法”、“三防整地造林法”、“樟子松植树造林法”、“落叶松无性繁植法”、“塔头方育苗造林法”等多项技术成果。为了进行西伯利亚红松与大兴安樟子松的嫁接试验,他“咬定青山不放松”,费尽周折历尽艰辛,取得了成活率达83.5%的成绩,为改善大兴安岭林区树种结构,提高林木产品附加值打下了基础。张美钧多次获得地区、省和国家的奖励,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成为终身享受国务院和省政府特殊津贴的专家。
嫩林铁路巡礼(下)
驰名中外的知青女子架桥连,正式成立于1970年3月8日。一百六十多名从上海、杭州以及佳木斯等珹市,上山下乡来到新林林业局大乌苏林场桥梁大队的女知识青年,自主协商,主动请缨,要求独立组建一支架桥队。上级真就批准了她们的请求,并派出二十多名老工人进行传帮带。出师首战,修建塔哈河大桥。这座双曲拱钢筋混凝土五孔大桥,长一百一十米、宽四点五米、高六米。一群刚刚走出校门,最大二十一岁,最小才十六岁的姑娘,光是顶风踏雪挥锹抡锤、打眼放炮采石备料,就已经让她们吃不消了;开工修桥以后,工作更加艰难,可姑娘们硬是挺住了。跟着老工人一遍一遍地学,一招一式地练,很快就适应了工作环境。暴涨的河水淹没了墩台, 淤积了大量泥沙。姑娘们纷纷跳进冰冷的水里,搬沙袋、垒围堰、抡大锤、打排桩……手脚冻麻了,虎口震裂了,眼睛熬红了,没有一个人叫苦,没有一个人退缩。为了抢时间争速度,姑娘们三班倒,提着马灯夜战,冻得直打哆嗦,手脚不听使唤。可她们愣是咬牙坚持。该桥修竣仅用了七个月时间,知青们给它起名叫做“争光桥”。
从 1970 年到 1979年的十年间,女子架桥连架起了六座运材公路大桥,总长一千二百多米。周恩来总理称赞她们是“不穿军装的解放军”。1971 年,英国《泰晤士报》著名记者、著名国际问题评论家内维尔·马克斯韦尔先生,在大兴安岭林区采访时,拍摄并发表了她们在二十多米高的龙门架上作业、在两米多深的河水中打桩,以及帐蓬宿舍、板木食堂和工作车间的照片。他极为震撼地说:“这是世界架桥史和原始森林开发史上绝无仅有的英雄创举!”1976 年,著名数学家华罗庚来到大兴安岭,闻讯到女子架桥连工地参观,与她们全体合影留念,并挥笔题词:“敬向英雄三折腰”。国内外众多媒体争相报道女子架桥连的事迹。她们多次受到地区、省、部级的表彰,多任领导被选拔到中央、省和市重要岗位。
车子从新林开出百十公里,就到了曾经名噪一时的古源。1965年初,在铁道兵开展修建大铁路会战的同时,林业部门集中力量建设松岭林业公司,在古源林场掀起了以修路为主的会战。古源林场的六十五公里运材公路,由新林、塔河两个公司承担修建;翠峰到大黑山的二十二公里防火公路,由呼中公司承担修建;松岭公司负责自建十三公里运材公路、五个主伐林场和贮木场、以及场区的全部房舍。
刚进3 月,天寒地冻。参加会战的职工在加格达奇下了火车,就把帐篷、炊具、工具、粮菜等物资, 再装上汽车,向工地进发。到达指定地点以后,马上动手平场地、砍小杆、架帐篷、搭床铺、埋锅造饭。要是帐篷当天架不起来,就只能围着火堆露营了。林区会战指挥部的领导和干部,也都赶到古源参加此次会战,与职工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住的小布房,睡的波浪床,吃的红高粱,喝的三省汤。小布房就是帐篷,生个汽油桶炉子,咋烧都抗不住冷。床是用小杆搭的,人在床上睡, 水在铺下流。吃的大多是高粱米和冻干菜,什么角瓜干、萝卜干、土豆干之类,就是见不到新鲜蔬菜。汤是用酱油块儿或是咸盐兑的,省油、省菜,省作料。起始来不及盖食堂,就蹲在雪地上吃饭,“头口热,二口凉,吃完三口就筛糠”。就是在这种条件下,大家仍然干劲十足。七千多人的大会战哪!但见各个工地彩旗招展,处处热火朝天,人人奋勇争先。经过五个多月的艰苦拼搏,终于胜利完成了修路任务。
铁三师第十二团和机械营,也参加了这次古源会战,承担古源通往嫩江公路的修建任务。这条路全长一百一十六公里, 共有中、小桥梁四十座,涵渠七十八处。1965 年 3 月 15 日,参战部队带着七十七台机械开往古源,和林业职工、森警战士遥相呼应,协同作战。4 月 10 日正式开工后,克服了泥沼、洼地较多等各种困难,至 9 月底胜利完成了任务。合计动用土石一百多万立方米,使用炸药八十吨,消耗油料、粮食等物资合计三百七十吨,折合成本四百五十三万元。
在此期间,军民曾一起打过火。会战指挥部宋参谋长、 马总工程师,铁三师阎师长,特区张副区长等十二人,乘坐直升飞机视察火情,在古源降落;了解完情况,领导们重新登机出发;哪知刚飞起来二三十米,就一个跟头栽了下来。飞机被摔坏了,人却安然无恙。
刚开工不久,三十八军一百一十三师就开来了,奉命执行木材采伐任务。三十八军号称“万岁军”,一百一十三师曾经血战上甘岭。可见当时经济建设是多么急需木材。
在整个林区开发建设期间,军民合作相互支援的情况,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为了支援嫩林铁路的修建,鄂伦春自治旗三十余户猎民,需要从1958年集中定居的“额尔克奇乌力嫩”,搬迁到别处重新安家。猎民们顾全大局,甘愿承受一些损失,一致同意搬家让路。齐齐哈尔铁路局派出工人、大兴安岭地区组织民兵连队,协助铁道兵部队修桥筑路。鄂伦春和鄂温克猎民是林区的活地图,历尽艰辛地为勘测队、先遣队担当向导。他们还用“四不像”(驯鹿)和“草上飞”(木制大轱辘马拉架子车),帮助部队运送了成千上万吨的物资。猎民们还把狍子、飞龙(花尾榛鸡)等野味,蘑菇、木耳等山珍,送到医院和卫生队,慰问部队的伤病员。铁道兵指战员们经常帮助驻地群众春种秋收,并为缺医少药的鄂乡猎民免费送医送药。逢年过节鄂旗的乌兰牧骑(文化队)、铁道兵的师、团宣传队,都要相互进行慰问演出活动。 1975年9月,满归敖鲁古雅乡举行定居十周年庆祝活动,特邀铁三师宣传队前去演出。夜晚还在激流河畔举行篝火晚会,军民联欢载歌载舞其乐融融。鄂温克族群众不仅盛赞师宣传队的表演,更加感谢铁三师部队为他们修“爱民路”、“爱民坝”。在樟古段铺轨的关键阶段,老潮河林场职工听说枕木短缺,就连续奋战十几个昼夜,赶制出一大批枕木,送到部队铺轨基地,保证了铺轨任务的完成。一次,勘察小分队的两名队员迷了山,鄂伦春猎民们带领大家,在森林中寻找了三天三夜,终于把这两个人找了回来。鄂伦春旗组织两百匹马,为扑火军民抢运给养。黑龙江省派出上百辆汽车,给部队送来急需的物资……
在古源公路大会战当中,各级干部更是以身作则。其工作职责和行为准则,概括为“五同”和“五带头”。“五同”,就是干部要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学习、同商量;“五带头”,就是干部要带头学习毛主席著作、带头艰苦奋斗、带头勤俭节约、带头克服困难、带头遵守制度。干部们不仅上工要跟班作业,下了班还要参加义务劳动;不仅要处理日常事务,还要做思想政治工作。这个“五同”和“五带头”,是大兴安岭林区会战指挥部党委提出来的。指挥部党委书记兼政委、林业部副部长罗玉川,乃至会战指挥部的其他领导,来到古源参加公路会战,跟职工群众一样住小布房、 睡波浪床、吃红高粱,喝三省汤。著名的林业职工“三荣”精神:“参加会战光荣,艰苦创业光荣,勤俭节省光荣”,就是罗玉川政委所倡导的。它与铁道兵“劳动为荣,艰苦为荣,当铁道兵光荣”的“三荣”精神,相辅相成,相映生辉,相得益彰。
岂止是在新林以及古源,在开发建设的各条战线、各种岗位,常孟久式的林业职工,张美钧式的科技人员,女子架桥连式的知识青年,还有张克福式的的职工家属,曹发庆式的退伍军人,张海龙式的领导干部,可谓比比皆是,层出不穷。
大兴安岭林区会战一开始,各路人马自内地纷至沓来。从黑龙江、内蒙古、吉林等省区调转来的林业职工累计两万三千余人;从大专院校、科研单位分配来的毕业生和科技人员累计一万余人;从北京,天津、上海、浙江,以及哈尔滨、佳木斯等城市,下乡上山来的知识青年累计五万三千余人;从全国各地调配来的林业干部数千人;参加林区会战的解放军退伍军人四万余人;还有来到林区的职工家属五万余人;还有征招迁移过来的五百户菜农……正是这些勤劳勇敢的大兴安岭人,在半个多世纪的林区开发建设中,爬冰卧雪战高寒,餐风宿露斗苦难,踏破禁区开宝库,披荆斩棘洒血汗,经历了“三支队伍两代人”、“三上两下站住脚”的顽强拼搏,谱写出一曲可歌可泣、感天动地的英雄赞歌,形成了鼓舞人心、凝聚力量、推动发展的大兴安岭精神。这就是:战严寒,破禁区,开拓进取的拼搏精神;树雄心,立壮志,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顾大局,爱集体,立足本职的务实精神;同甘苦,共命运,扎根边疆的奉献精神。
正是凭仗和发扬大兴安岭精神,林区在巨大的灾难中浴火重生。1987年5月6日,漠河、塔河两县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森林火灾。大火洗劫了西林吉、图强、阿木尔三个林业局局址和九个林场。五万余人痛失家园。林区广大干部群众与扑火部队官兵发扬连续作战、不怕牺牲的好传统、好作风,英勇奋战二十八天,彻底扑灭了大火。灾后,他们脚踏焦土,再展宏图,提出了“吃三(顿饭)睡五(小时)干十六(小时)”的口号,仅用两年时间就恢复了生产,三年完成了抢采抢运火烧木一千二百七十万立方米的任务,创造出十年内完成森林更新、火烧迹地重新披上绿装的奇迹。
从1965年到2015年的五十年里,大兴安岭林区累计生产商品材一点三亿多立方米,木材产量最高时占全国的近四分之一。可以说,新中国的每一栋房子、每一个家庭,都离不开大兴安岭。大兴安岭啊,已经付出得太多了。从很早就开始的“左手伐木右手栽树”,到1998年实行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再到2014年全面停止商业性采伐,放下斧头、油锯的人们开始种树,养育山林。如今大兴安岭的森林覆盖率已经达到81.37%。全面实施“生态固本、低碳转型、绿色崛起、富民兴区”发展战略,建设生态花园式新林区。大力发展特色养殖、生态旅游、绿色食品、北药开发、林产工业、矿产开发六大特色产业,打造林木产品精深加工基地、有色金属冶炼及能源转化基地、生态休闲旅游基地、绿色食品生产加工基地、对俄经济贸易合作等五大基地。生态旅游、寒温带生物、林下经济,绿色食品、新能源等,禀赋型绿色产业开始领军全国。大森林、大湿地、大界江、大冰雪,撑起大兴安岭地区的大旅游。寒温带植物园、万亩种子园、鄂伦春人的精神家园、千亩蓝梅采摘基地……每个地方都独具风采。找北探源、界江揽胜、森林养生、湿地景观、冰雪体验、寻俗访古、避暑休闲……每个项目都别有情趣。中国最佳生态旅游目的地、中国低碳旅游示范区、中国首批特色景观旅游名镇等称号及赞誉,蜂拥而来,大兴安岭已成为中国生态旅游的一颗明星。
这次“重返大兴安岭走嫩林线铁路活动”,促使我们重新认识了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重新体悟了当年林区开发的意义,进而对“铁道兵精神”和“大兴安岭精神”,生发出更加深厚的感怀之情和尊崇之意。同时,引领我们在“金鸡之冠”上找到了“北”,进一步领悟了大兴安岭林区的美。尽管是走马观花,甚至是马不停蹄,但是,路上的美景依然让我们陶醉、迷醉、沉醉。所谓的美景,其实很纯净,就是个绿!这个绿呀,层层叠叠,洋洋洒洒,无边无际,无尽无休。绿从何来?何以为绿?主导因素无疑就是树木,就是铺天盖地的大森林。森林中的主要树种,是落叶松和樟子松。大兴安岭是落叶松的故乡,因为它是最耐寒的树种。主干刚劲挺拔,材质重而坚实,是电杆、枕木、矿柱、车辆、桥梁、建筑的优良用材。樟子松四季常青,生长较快,耐寒性强。材质细,纹理直,多树脂,味芳香,可供建筑、枕木、电杆、船舶、器具及木纤维工业原料用材,还宜做庭园观赏及绿化树种。落叶松和樟子松虽然形态迥异,但却相得益彰,相映成趣;地下盘根错节,地上枝交叶连,相辅相成地汇聚成浩瀚的林海,林相整齐地鼓荡着壮阔的波涛。
当我坐着火车驶过桥梁隧道,当我乘着汽车穿越深山密林,眼前清晰地闪现出当年生产、生活的场景。嫩林线这条由铁道兵三、六、九师修筑的铁路,不仅为大兴安岭林区的开发建设,立下了永垂史册的丰功伟绩,而且至今仍然焕发着活力,继续发挥着大动脉的作用。这怎能不令人欣慰?甚至让我老泪纵横。
8月30日下午回到加格达奇以后,我和同室的小梅抓紧上了北山公园,瞻仰了“铁道兵开发大兴安岭纪念碑”。此碑建于1988年7月,由三部分组成:主碑是用铝合金制成的两条平行铁轨,高二十米,中部用铁道兵兵徽连接,象征铁道兵在大兴安岭拼搏奋战二十年;主碑的后面是花岗岩和大理石结构的附碑,下面是“铁道兵开发大兴安岭纪念碑1964——1984”的题字,配有两幅反映铁道兵施工场面的浮雕,背面为纪念碑的碑文。主碑的前边是一头昂首挺立的“四不像”(驯鹿)雕塑,象征着边疆各族人民对铁道兵部队的无私援助。尤为耀眼的是,在铁道兵的兵徽上,添加了“八一”两个大字,昭示着铁道兵军魂永驻。
夕照辉映,暮色苍茫,我和小梅又去拜谒了革命烈士纪念碑和烈士陵园。在这座陵园中,埋葬着九十位烈士,大多是铁道兵官兵。在嫩林线的大杨树、加格达奇、松岭、新林、呼中、塔河和阿木尔等七个地方,都建有烈士陵园,长眠着三百多名铁道兵指战员的英灵。
1984 年 1 月 1 日,十七万铁道兵指战员脱下军装,奉命集体转业并入铁道部。这一历史性的巨变,造就了中国铁建成为我国唯一一家由军队大兵种集体改工的中央企业,也为中国铁建留下了独一无二的光辉历史和文化底蕴。全体指战员脱下军装兵心不泯,励精图治艰苦创业,与时代同发展、同进步、同创造、同辉煌。由铁三师改制的铁道部第十三工程局,以及由其升华蜕变的中铁大桥局,一脉相承,薪火相传,继承和发扬铁道兵艰苦奋斗、志在四方、乐于奉献、敢于牺牲的精神,转变观念,驰骋市场,带出了像当年铁道兵一样过硬的队伍,涌现出一批杰出的核心人物和带头人,成为世界上修造桥梁最多的企业,并且创建出一大批精品名优工程,多次荣获鲁班奖、詹天佑奖,以及乔治·理查德森大奖等大批奖项,继往开来地引领着中国建桥事业的发展。
敬献一首歌词做结尾一一
《我当过铁道兵》
我当过铁道兵,
一辈子都光荣。
想当年在部队,
修桥筑路打先锋。
钻山沟,住帐篷,
艰苦奋斗当英雄。
为祖国铺上铁路网,
志在四方留美名。
告别军旅军魂伴我行,
铁道兵精神永远传承。
乐于奉献,敢于牺牲,
团结拼搏共筑中国梦。
铁道兵精神永远传承,
团结拼搏共筑中国梦。
我当过铁道兵,
一辈子都光荣。
退伍后还是兵,
本色不改劲不松,
斗志强,骨头硬,
勇挑重担向前冲。
教人生事业更精彩,
开拓进取立新功。
告别军旅军魂伴我行,
铁道兵精神永远传承。
乐于奉献,敢于牺牲,
团结拼搏共筑中国梦。
铁道兵精神永远传承,
团结拼搏共筑中国梦。
作者杨景林 于2020年10月30日
杨景林
附:参考资料
1,《大兴安岭林区开发建设回忆录》
2,《大兴安岭铁道兵回忆录》
3,《如歌岁月》
4,《铁魂》
5,《在沸腾的零下五十度地带》
6,《新时期大兴安岭精神探索研究》
7,《继承和弘扬突破“高寒禁区”的大兴安岭精神》
作者简介:杨景林,男,1950年8月生于内蒙古自治区突泉县,1968年8月参加工作,做过下乡知青和煤矿工人,1970年12月参军,加入铁道兵三师第十五团,在团、师文艺宣传队从事创作工作六年,于1978年3月复员,先后在乌兰浩特市民政局、组织部、交通局、街道办事处、政府办公室和乡镇企业局,从事党政工作二十多年,函授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在部队期间,所写的相声《冰河砥柱》,获铁道兵文艺汇演创作奖和表演奖,并在《铁道兵》报上全篇刊登;组诗《写在雪地上的诗行》、相声《冰河砥柱》和《雪夜运输》等作品,在大兴安岭地区产生过影响。在职期间,时常撰写散文和诗歌,曾在报刊上发表过一部分。退休以后,耗时三年,创作出了首部长篇小说《乡愁》。从2016年初到2018年初,完成了第二部长篇小说《大兴安岭林区一一铁军忠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