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故乡的情思
——我的故乡安丘赵戈
文/刘德奎
(本集目录:一、银杏树、二、小姑、三、巧治坟丘)
一、银杏树
银杏树,又称白果树,据说在世界上已经生存几亿年了,每棵银杏树的寿命可长达两千年,其果和叶极富药用价值。在我国,很多地方都生长着这种树,但具有数百年或者上千年历史的古树、尤其在城乡人们居住的生活环境里,却极少能够觅到。然而在我的故乡就生长着这样一棵古树,四五个成年人手牵手都不能将它围拢,村里的男女老少没有人能说出这棵树的生长年龄,不知道县里的地方志是否有关于它的文字记载。有人说它的根已经向外延伸到两华里之外,它那伟岸的身躯高耸入云,竟达上百公尺,它那庞大的树冠,浓密的枝叶高悬在空中,像一把巨伞,格外显眼。
小时候,我与小姑经常外出割青草,不知不觉便越走越远,因为遍地都是青纱帐,很难辨别方向。但此时,只要你环顾四周,即刻就能看到那棵银杏树黑压压的树冠,也马上就能准确判断出自己所处的位置和离开村庄的距离,无需担忧找不到家。
说起这棵银杏树,还真有点故事。据说它屡次遭雷劈,仅在我童年记忆中就有两次,其中一次还引起短时间的燃烧呢。但每次雷击,它都能侥幸躲过劫难,至今仍枝繁叶茂、顽强地活着。
有人说这棵古树之所以会频遭雷击,是因为有一条大蜈蚣藏在树干里,每当盛夏雷雨天,它便焦躁不安,而它本身又带电,阴阳相交,故此引发雷击。关于这种传说,没有多少人相信,因为它毫无根据。而科学的答案应该是:天空中云层与云层之间、云层与大地之间,通过大气放电产生的雷云向地面放电时,总是从最近的通道放电,而高出地面的树就是很好的放电通道。通常情况下,落雷的时候总是会击毁一些高大的树木。这就是人们常常告诫大家盛夏不要在树下避雨的道理。
在那缺吃少穿的年代里,作为平原地区的农民,烧柴是一个很大的生活困难。曾经有几次这棵树的主人动了要将其伐掉、充作烧柴的念头,但每当下了决心将要动工的时候,这家的老人便卧床不起,如此反复了几次,最终主人彻底打消了这一念头。然而世事难料,如今国家对这种古树已经立法予以保护,也就是说树的主人已经对它没有支配权了,它存在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其本身。今天,它已经成为全村共有的财富,它依然是赵戈人免费注册的商标、天体中永恒的北斗、茫茫大海中永不熄灭的灯塔……只要能与它共存,赵戈人将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二、小姑
小姑是前油坊我堂叔的妹妹。在我的记忆里,她皮肤白皙,留着齐耳的短发,上衣的两个肩头对称地补着两块补丁,背部被阳光的紫外线晒的褪了色。按理说,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可是她早在三年前就辍学了。
那是三年前秋末的一个下午,小姑那因患白内障双目失明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堂祖母,端着装满草料的簸箕去牲口棚喂牛,她家那头黑公牛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兽性大发,把堂祖母逼到墙角,然后将一对牛角狠狠地刺入堂祖母的上腹部。堂祖母倒地后,黑公牛依然不依不饶,用四只蹄子反复踩踏她的身体,可怜老人家就这样活生生地被那畜生夺去了生命。当家人发现血泊中的老人时,尸体已经开始僵硬。
堂祖母去世后,小姑被迫辍学,从此担起了全部家务。正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姑生活的坎坷使她变得更加成熟和坚强,养成了肯吃苦耐劳的品格,村里无人不晓,在全村同龄人中,无论男孩和女孩,也无论是搂草打柴还是地里的农活,没有人能够超越她。每逢寒暑假,小姑都要带着我去地里干活,很多农活技艺都是她传授给我的。
后来我离别家乡去了沈阳,这一别就是半个世纪,虽然其间我也曾回过几次故乡,但却是来去匆匆,最长的一次也未曾超过一个星期,所以一直未曾与小姑谋面。
母亲告诉我,小姑长大后去了潍坊,在一家商店当营业员,干的很出色,后来和一个消防部队的基层干部恋爱结婚,育有一双儿女,读书很用功,双双考入大学。每次小姑回娘家省亲,她都过来打听我的讯息。
今年小姑已经77岁了,自50岁那年患上了糖尿病外身体别无大恙,至今还很硬朗,我在这里遥祝小姑永远安康!
三、巧计治坟丘
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国家对已故死者遗体的处置仍遵循和沿用历史遗留下来的风俗习惯——采取以土掩埋的方法,即死者的家人将故者的遗体装入事先准备好的棺材中,然后在自己族群已故先人的墓地中挖掘一个长方形墓坑,然后用新砖垒筑成墓室,地面也要铺砖(但不能用水泥)。若配偶中有一方先死去,则要同时将另一方的墓室一并准备好以备将来之用。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将棺材安放于墓室中开始掩埋,直至把挖出的土全部还原为止。
随着人类的不断繁衍,死人与活人争夺生存空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尤其是人口密集地区,那些密密麻麻的、星罗棋布、大小不一的坟丘,如同一座座小山镶嵌在一片片良田沃野之中,不仅造成了土地资源的浪费,而且有煞风景,很不美观。耕耘土地时,扶犁者必须将接近犁铧的一端用力提到一定高度,才能绕过那些坟丘,不仅增加了劳动的强度,也影响了劳动的效率。
但那时候,这个隶属于民政管辖的领域仍然很落后,很多大中城市连人体火化的设施都 没有,又何谈妥善解决生存空间的矛盾问题呢?
一九五五年秋末的一天下午,乡政府的大门口贴出了一张公告。公告上说,为了满足广大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的需求,要在本乡筹建一座可容纳近千人的农村俱乐部。
公告强调,在筹建和施工的过程中,要发扬我党艰苦奋斗的光荣传统,严格贯彻勤俭节约和勤俭办一切事业的原则,规定工程所需原材料除水泥外均要采用旧料,其中还明确了收购旧砖的价格为每块四分钱(而当时新砖的价格为每块五分钱),其余如沙石等材料可以就地取材,连运费都节省了。
通告发布后,很快村里人便家喻户晓。大家纷纷将家里用不着的旧砖用独轮车运到乡里兑换成现金。这时候,有些人不知是源于利益的驱动,还是受到别人的启发,开始动起了起坟取砖的脑筋。
一些劳动力充足的家庭首先行动起来,这些中青年人前半夜睡足了觉,后半夜便去起别人家的祖坟。一个普通的家庭,就是全年的收入也没有几个钱,而一个劳动力一晚上的劳动就能获取四五十元的现金收入。利益是产生诱惑力的关键性因素。
最初只是一少部分人,后来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干这种勾当的人当然不会首先扒自家的祖坟,但你扒了别人家的坟,别人也怀着同样的心理去扒你家的坟,就这样你来我往,谁也阻挡不住。眼见建筑工地的料场上砖垛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而田野里的坟丘却越来越少,几乎是屈指可数。
此间,村里也曾有人去乡里告状,反映自家祖坟的砖被盗,那些负责接待的乡干部便问:你说你们家的祖坟被盗,你有证据吗?是物证还是人证?如果这两样都没有,那你就是诬告,诬告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弄得来人无言以对,只好作罢。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好说破罢了。
本来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修建农村俱乐部与治理坟丘没有必然的联系,但巨大的需求和钞票的魔力使人们冲破了世俗道德观念的束缚,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了自己的丑恶行径和虚伪的灵魂。
我家的祖坟在高潮阶段便被人们挖掘了,我的祖父虽然也很生气,但他并没有去乡里告状,因为他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是没有人可以出面进行阻止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的,因此他选择了沉默。
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拆坟扒砖的行动中,除了老人和妇女儿童没有参加外,其余都有斩获。那些劳动力多的农户自然占优势,只是苦了那些劳动力薄弱的和孤寡老人,他们既没有能力去拆别人家的坟,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家的坟。
这项活动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收尾了,国家没有下达文件,政府没有对该项工作做具体的部署,本地的自然风貌却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人们再也看不到田野中那些密密麻麻的坟丘,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连一块的平展展的土地。
尽管如此,政府仍有脱不掉干系的嫌疑。有人说,还是共产党有办法啊!这话听起来似乎并不完全是发自肺腑的赞许,但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件利国利民、造福于子孙后代的大好事,因为它彻底改变了昔日的环境,节省了土地资源,为此后的农业机械化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尽管此项活动在方法上有欠稳妥,在群众中颇有微词,但动机与效果无可指责,虽然人们并不晓得此策是出自市、地、县、乡哪一级政府的集体智慧,还是出自哪一位领导的个人谋略,但其远见卓识和前瞻性却令人钦佩。
(未完待续)
作者:刘德奎
写于 二零一八年三月
作者简介:
原吉林省产品质量监督检验院退休干部、中共党员。
本人一生酷爱文学,闲暇时写写散文、回忆录、诗词。《难以忘却的记忆》一文,曾发表在吉林省政协文史委创办的刊物《读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