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下川岛

文/赵逸如

从来没有那样一种情怀，不随沧海桑田变迁，让所有的遇见一眼千年；从来没有那样一个地方，可以历经月圆月缺，终在我心里沉积成一座孤岛。

如果说大海是太阳的家，早出晚归；那么是不是可以说，大海也是人们向往的温床，造梦的故乡。

岁月让一座孤岛矗立于大海中央，是想给飞倦的鸟有落脚之处，却不曾预料，那么多急于寻求慰藉的心灵，把它当作一片净土。

下川岛，远离尘嚣，把自己安放在南海之滨，带着些许的忧伤，却无法被遗忘的岛。不愿去看日出的徇丽，只在彩霞满天之际，以一泓盈盈秋水，静静凝望夕阳的沉寂。

我选择躁动的初夏，世界还在等待鸣虫叫醒的黎明时分，背上少年的帆布袋，登上了驶往大海深处的客船。当螺旋桨把浅海搅浊的那一刻，我莫名地陡生起一个旅人浪迹天涯、英雄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感。这种感觉使我瞬间老去，并随着海水进入到更为古老的深蓝中，久久不能浮出水面。晨光下的浪花晶莹剔透，来不及把握已碎珠纷飞，鱼群在它们的引领下争相腾跃，仿佛为一场盛事奔走相告。

对一座孤岛来说，举行一场盛事，多么让人期待。正如不远千里慕名而来的人们，对即将登陆的那块土地同样充满期待。

大海的尽头，永远是山，也只能是山。只有山，足够强大，足够宽容，可以毫无保留地默许万顷波涛的愤怒与叹息。

下川岛的山，以一个“秀”字待客，全然没有上青天之险。车至半山腰，豁然开朗处，骤然惊觉，并不宽阔的川中大道犹如一把闪着银光的利剑，把一座孤岛生生劈成了两半。世界上应该没有比这更大更长的剑了，延十里之巨，无言躺在随风起伏的禾苗里。似乎在等待收获一个金秋，又像丰收路上绵绵铺开的毯子，随时准备迎接时光结下的累累硕果。是因为这里的草木知道，海水阻断通往远方的路，不甘被困的勤苦人民才筑就最平直的坦途。虽然不能从此走出去，却能于不经意间，默默抵达每个平凡人的心。

向海而居——下川岛所有的自然村大抵如此，即使并不靠近，也可远眺那片苍茫。或许，美好的希望和憧憬就在苍茫那边？只等天上的彩云挥一挥手，大家就出发。

出发，到浪花涌上来退下去的沙滩去，到涛声依旧的歌声里去。要经过九曲十八弯的山路，沿途林木葱茏，偶尔传出几声斑鸠低沉的咕咕声，仿佛八百年前吹响的号角，令人迷惘。听说八百年前的南宋最后一批将士，就曾在跟前这片海上挣扎、搏斗，让这片荒芜拥有“王府洲”的名字，百家姓中独占鳌头的赵氏从而在此有了一席之地，休养生息，开枝散叶。我想，倘若我是披盔戴甲、策马提枪的张世杰，登台振臂，会否再次涌现那些已灰飞烟灭、悲怆而肃穆的脸孔？那些早已和海水融为一体的热血，会否再次生长出无惧无畏、无怨无悔的追随者？王府洲以哗哗的涛声作回应，洁白的沙滩洒满金色的阳光，告诉我，我正置身于全新的天地。

且不说现代豪华的酒店食府，不说错落有致的园林景观；不说琳琅满目的商品街，也不说浑然天成的人文气息。只说那条狭长的情人路。我喜欢走在傍晚的情人路上。两旁挺拔的椰树那么优雅娴静，任七彩的柔光肆意穿过，给它们修长的手臂披上红袖，对每位走到它们面前的客人微笑致意。所谓情人路，当情意绵长。友情、亲情、爱情，自古万物皆有情，缘来相聚于此，也不枉千山万水一场。情人路的长，足有三四里，用海边的卵石或片石铺筑，间以海星、弯月等拼图。走在上面，你会以为自己便是鹊桥上唧唧的牛郎织女，又或是十八相送的山伯英台，岂一个美字了得。沿路约十多分钟，沙滩的南端，潮起潮落间，“玉女乘龙”之塑像乘风而来，令人怦然心动。洁白无瑕的玉女像遥望着海的方向，脚下天然重叠的礁石活脱脱一条南海蛟龙，正朝大海深处潜去。我愿我是玉女脚下一块褐色的礁石，无论惊涛骇浪，无论日晒月照，只随那个冰清玉洁而又义无反顾的身影，痴痴地寻找属于自己的家。落日余晖下，渐退的潮水特别温柔，特别温暖，像爱人轻轻的拥抱。

我有时怀疑，王府洲的沙滩，是不是从天堂上搬来的。

看一眼，你会爱上它，并想长久地停留。

用一个“嫩”字形容王府洲的沙，肯定不够。要脱鞋踩上去，坐上去，甚至躺上去，才能真切感受其中的软而细腻、白而纯粹、圆而温润。我想，没有人会拒绝投入它的怀抱，没有人掩饰自己的乐在其中。海水漫上来时，也由开始时一往无前的汹涌变得柔和温顺，然后是轻吻，像久别重逢的故人。一年四季都有成群结队的人，三三两两的人，享受孤独的人，从远方来，从他乡来。人们玩沙、戏水，终日流连忘返，累了就在情人路边的椅子上坐会，也可以把自己埋进沙子里，好好眯一会，让阳光抚遍每一寸肌肤，让往后的日子更有温度。

找个朋友坐坐吧，找个陌生人，独自背起行囊就走的人。无需问来自何方，无需说情归何处。只安静地坐着，望海、望月，偶尔举杯轻碰，啜饮漫长人生旅途中的酸甜苦辣、无边秋色。

明天，我或归去，带走一片浪花。浪花里昼夜回响战马的嘶鸣，那柄闪着银光的剑，不屈地指向浩瀚的苍穹。

2023/3/24

作者简介：赵逸如，广东台山人。作品散见于《江河文学》、《辽河》、《鸭绿江》、《青海湖》、《速读》、《青年文学家》、《今古传奇》、《文学百花苑》等文学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