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麦场上的歌声
赵传怀
“刮哥,刮哥……”刮哥鸟清脆的叫声划破凌晨的寂静,她似一只精灵担负上苍神圣使命,召唤着人们“快割,快割”!各生产小队上工的钟声“当当......当当……”急促地敲响,麦收时节新的一天战斗序幕拉开了。队长们放开喉咙的叫喊声,社员们匆忙的脚步声夹杂在一起,鸡鸣狗吠,整个村子沸腾了。
我翻身下床,跑到外面一看,黑清清的天空上繁星点点,东方的天际还没有泛起鱼肚白。这时想起昨晚队长“老党员”挨家挨户地通知今早放场,于是我扛起一把铁叉,径直向队房跑去。一路上头脑里不停闪现“四夏战斗”波澜壮阔的画面:
火辣辣的太阳下,妇女们弯下腰,左手抓麦穗,右手用力拉,“唰,唰……”一把把麦子被割下,她们争先恐后,齐头并进。
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割下来的小麦一顺头一摊摊地摆好。
七十来岁的二大爷、三老爹们在捆麦个子。他们身体结杠,动作娴熟。
“老党员”带领男子汉们推着木轮小车运麦。小车上绑着木架子,麦子堆的像小山包,小车发出“吱溜吱溜”的声音。遇到沟沟坎坎,他们“嘿,嘿!”叫着号子,一用力就杠上去了。
放麦忙假的小学生们,用竹扒子搂麦。几个人排成一行,一同向前。时而有“马刀蛇”窜出……年龄更小的儿童在田里、路边捡麦穗。
公社党委孙书记身背草帽,手拿镰刀走来。
公社卫生院的李医生身背药箱走来。李庄学校初中部的两位年轻教师手拿自己办的、散发油墨清香的《“四夏”战报》走来……
我想着想着,不觉已来到生产队的大场。
大场上,人影绰绰。几个人在麦垛上把麦个子撂下,几个人解开捆麦个子的结并使劲抖开;大多数社员用铁叉等农具把麦子运到大场最北边,由年纪大的“老把式”细致均匀摊开。人们不说话,只顾紧张干活,都恨不得一下子就把麦场放妥。当太阳升到柳梢头的时候,十几亩大的场上铺满小麦,宛如一块硕大的圆饼贴在地上。阳光下麦子闪着金光,咧着嘴,俏皮地向人们微笑。
早饭后,“老党员”分配大部分的劳力去田里割麦,只留下打场的人。我与小宏明、二虎子三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也留下打杂。小宏明一家是从南京下放到我们生产队的,连续几天在烈日下搂麦,他的脸庞晒黑了。
“老党员”领着一帮男子汉拉石磙,牵黄牛,套牛索,扣兜嘴,系磙骨。一切妥当后,“老党员”打头阵,青年小金柱压阵尾。只见“老党员”甩起鞭子,“叭”的一声脆响,接着吆喝道:“哎……”领头的牛迈开腿,其它的牛紧跟其后,石磙吱吱呀呀响起来。十个人,十头牛,十个石磙,在麦场上不停转圈,石磙压着麦秸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我们三个少年拿着扫帚时不时地圆一下场边。这时“老党员”开头打哩哩,起初是小声哼唱,渐渐的放开了歌喉。在他的感召下,其他男子汉也都唱起来,或低吟,或浅唱,或高歌。这肆意的歌声是那么亲切、淳朴、动人,是世间最美妙的旋律,是人类与牛朝夕相处、相依为命、自然形成的杰作,是千年农耕文明的传承。它没有造作,没有雕饰,饱含了人类对牛的爱怜与感激!牛早已听惯了这歌声,深深懂得主人的心思,它们甩着尾巴,昂着头,走得可带劲了!恰在此时,湛蓝的天空中出现几只刮哥鸟,她们“刮哥,刮哥……”叫个不停,声音宏亮悦耳,久久回荡在空中。打哩哩的声音与刮哥鸟的叫声浑然一体,仿佛天地之间演奏着一首立体交响乐。
太阳快到头顶时,第一抹结束,我们翻了场,让麦子得到充分暴晒。
下午天更热了,毒怪的阳光下,人们汗流浃背,快到傍晚时打完了第二抹。牛撤出阵地,所有劳力又集中到场上,起场的战斗打响了。大伙从大场的最北边边缘一字排开,前面的一拨人抖麦穰并打摞,后面的一拨人把麦穰运到大场的西南角打草垛。四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式”分站在草垛一角,把麦穰挑上垛。随着草垛的高度增加,他们就站在草垛上,由几个年轻小伙子用铁叉把草潇洒地甩上去,他们接住草,一叉一叉堆好。人们手不住,脚不停,动作麻利,争分夺秒,一切井然有序。大约一个小时后,草垛成型了。人们又拿起木锨、叉扒、大扫帚等农具,扫的扫,推的推,一气呵成,麦粒堆成了几座小山包。
“老党员”看着像艺术品一样的草垛,又看了看几大堆的麦粒,眉头舒展开来。他招呼大伙歇息一会儿,大伙席地而坐。闻着扑鼻的麦香,看到大场边几颗石榴树上花开得红彤彤的,社员们忘记了疲劳,心情格外舒畅,年纪大的老汉掏出烟袋抽烟。
人群中有人说:“眼是狗熊,手是英雄!看到那么多的事情,真害怕,真着急。可齐帮带手地抢着干,也就干完了。”
有人接过话茬:“今年麦口剋到了,累死累活也值得啊!”
“老党员”说道:“还是老话说的好,‘狗伸舌头你不动,鸡翘腿时就慌了神。’要一年忙到头呢。”
很多人点头赞同。
年轻人议论起不久前看的电影《铁道卫士》。有人认为高科长很标致,有人认为铁路报务员何兰英很漂亮,而小金柱觉得马小飞演的棒。铁姑娘队队长二来巧带头唱起了电影中的插曲,好几个姑娘也跟着一起唱:“嘿啦啦啦,嘿啦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小金柱受到感染,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学着马小飞找人接头的那场戏,甩开胳膊,左张张,右望望,满脸狐疑,大家乐得拍手叫好。
扬场是今天最后的攻坚战,男子汉是绝对的主力。两人一组,迎风用木锨将麦粒奋力抛向空中,让风吹走细小的草屑和尘土,麦粒迅速落下来。时而两把木锨一同扬起,时而交替扬起,空中出现美丽的弧线;妇女们则用大扫帚不停的把麦粒上的瘪穗以及稍大一点的麦秆芥子扫到旁边,铲麦的“嚓嚓”声与麦粒落下的“沙沙”声节奏明快地响起来,就好似一首动听的打击乐。
我与小宏明、二虎子觉得扬场很有意思,也想试一把,操起木锨,铲起麦粒使劲甩向天空。然而麦粒成团,不愿散开,原封不动地落下。大人们都笑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有的说我们太嫩,再过几年就会扬场了;有的说我们很勤快。“老党员”看着我们说道:“小男孩就要像葫芦按在水缸里那样,噗通跳起来。”听着他们说的话,我们心里美滋滋的,就像吃了蜜一样甜,赶快拿起畚箕去运场边的麦薏子。
这时风似乎有点小了,扬场的男子汉大声呼喊起来:“呜啰啰啰,呜啰啰啰……”每当麦子在空中最高时,正好喊声达到高潮。大人们说这是“唤风”,声音越大,风就越大。有几个年轻的媳妇替换丈夫扬场:“呜啰啰啰……”于是男女声二重唱就在这旷野中的场上持续上演着。这发自心底的呼唤是否是丰收的喜悦,亦或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
太阳落下去了,晚霞似火。场上堆着金灿灿的麦粒,我脑海里出现几天后小伙子们扛芭斗的情景,接着是他们推着木轮小车去公社交公粮的情景;更想象着小麦分到各家各户,男女老幼欢欣鼓舞的情景……
天完全黑下来,我与小宏明,二虎子一道回家。二虎子告诉我们他家杏子树的杏子熟了,黄橙橙的,明天带给我们吃。这时忽然飘来一阵摊饼时用的菜籽油的香味,我们立即加快了脚步。
2023.3.18

作者简介:
赵传怀,1960年出生,江苏淮阴人。1978年高中毕业后参军,曾参加工程兵文化部创作学习班,在部队刊物《连队文艺》上发表过散文、小说。1981年退伍后从事英语教学,现从新疆哈密吐哈油田教育局退休,定居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