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芙蓉
柯尊解
(注明:本文已经在《今古传奇》2023年3月号上发表过。)
11、
邓含璞要提前离开芜湖,林文霞明知道是为什么,可她还是想挽留他,她拉着邓含璞的手,温柔说:“他是我干爹,你不要想得太多。”
邓含璞不肯抬眼,说:“文霞,你也看出来了,你干爹很不喜欢像我这样的男旦,我留在这里,只会自取其辱。”
林文霞有点失望,说:“那你,就甘心把我扔下吗?”
邓含璞却说:“文霞,原谅我的懦弱,我只是个唱戏的。你干爹让邢副官给我一百现大洋,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是警备司令,要弄死一个戏子,比捻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我虽然是贱命,可我仍然贪生,不能自己找死。何况他还送我一百现大洋,已经非常客气了。”
林文霞哑然无语。邓含璞的这番话,令她冷到了骨头缝里,她被这彻骨的冷,一下子惊醒了,既然一切都是虚幻,不如抛弃那些虚幻的东西,让自己活得风风光光!那天,她还是到码头为邓含璞送行了,她看着邓含璞上了一条木帆船,看着那条木帆船艰难地逆水而上,缓慢得像一个衰老的人爬行一样,许久也爬不出她的视线。她的心里真的舍不得邓含璞,但邓含璞说得对,他只是一个戏子,她与他可以相爱,但她不能嫁给一个戏子。从小到大,她实在过怕了那种无依无靠贫贱卑微的生活,她一直就羡慕姚馨,梦想自己也能像姚馨那样,有个在市府当秘书的哥哥,她觉得自己的容貌才华,哪一点也不比姚馨她们差,差的只是一座靠山,她不应该活得不如她们!
她送别了邓含璞,就昂首走进了赵铜的司令部。
赵铜从来也没想过在自己的队伍里养几个女兵。他从当土匪到后来当师长,就一直以为当兵打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是男子汉老爷们的活。直到这一次到了芜湖前线,他带兵攻进城,把守城的卢师长堵在师部,发现卢师长身边竟有一个穿军装的女秘书。他把那个穿着军装的女人拉到太阳底下一看,心里便麻酥酥地一颤,他意外地发现,女人穿军装,竟有说不出的味道。他那时候就突发奇想——要是给玉芙蓉和林文霞也穿上一身军装,一定比卢师长的女秘书更有味。
于是,他就问林文霞:“给干爹当个秘书,如何啊?”
林文霞半嗔半痴说:“我还在读书呀。”
赵铜说:“读这么多书够了,再读,就把人读老了。你要是穿上军装,肯定比所有的女人都好看!”
林文霞歪着脑袋笑了,说:“那你给我发套军装啊。”
赵铜就在芜湖城里找了一家裁缝店,为林文霞量体裁衣,赶制了一身军装。
林文霞穿上崭新的军装,果然英姿飒爽,焕然一新,说不出有多漂亮。可她把这身军装穿回家,却把她母亲艾云吓坏了。艾云慌忙找到玉芙蓉,说:“怎么得了啊,文霞铁了心要给赵铜当姨太太!”
玉芙蓉也大惊失色,连忙找到林文霞,说:“文霞,这件事万万不可,你知道那个姜氏是怎么死的吗?”
林文霞朝玉芙蓉看了一眼,反问说:“她跟一个马弁通奸,难道不该死吗!”
玉芙蓉被问得直翻白眼,有些性急了,说:“姜氏肚子里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啊,你知道吗?”
林文霞冷冷说:“那是他们通奸的罪证。”
玉芙蓉被林文霞的话吓得目瞪口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看着长大的林文霞会说出那样冷酷的话。但她仍然想要极力阻止林文霞嫁给赵铜,她不能看着林文霞往火坑里跳。她的师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把这个女儿抚养成人,只等着这个宝贝女儿从同文学校毕业了,师姐的下半辈子,也许就有了扬眉吐气的指望。她觉得她应该尽全力为师姐看护好林文霞,她忍了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口气说:“文霞,你妈把你养大,真的很不容易,她自己吃多少苦受多少累,也要让你在外面过得体体面面的,不受半点委屈。文霞,想想你妈吧。你一个读过书的黄花大闺女,本来有个好前程,却要给人当姨太太,这让你妈有多伤心?”
林文霞十分反感玉芙蓉提到“姨太太”,她本来想拿一句话狠狠羞辱玉芙蓉:“黄花大闺女不能当姨太太,妓女能当姨太太吗?”但她看到她妈妈就坐在玉芙蓉的身边,正可怜巴巴地望着玉芙蓉,她就把这句话吞回去了。她不想再与玉芙蓉争论下去,当姨太太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当妓女才真正没脸见人!她认定玉芙蓉是怕在赵铜心里失宠,才千方百计要阻止她嫁给赵铜,所以她就想,玉芙蓉越是反对,她就越是要嫁给赵铜。但她也很清楚赵铜的心里一直还惦记着玉芙蓉,这正是她的一块心病,她既然嫁给了赵铜,就不能容忍赵铜的心中还装着这个妓女。那时候,玉芙蓉还没有搬出赵家,跟赵秀芳一起住在前院,但是,赵秀芳却说,赵家的规矩,姨太太只能住在后院,也就是姜氏当年住过的地方。这让林文霞十分恼火,她知道赵铜什么都听从赵秀芳的,她也知道她刚进赵家的门,还没有力量违拗赵秀芳,但她的心却像是被剜了一样痛苦。她猛然就想到,这一定又是玉芙蓉在撺掇赵秀芳!她觉得她必须马上把玉芙蓉赶出赵府。她在热被窝里跟赵铜说:“我也不是不愿意住在后院,实在是心里有个鬼影子。玉姨去看我妈妈的时候,总是把姜氏的事提起来说,说得血淋淋的让人害怕,害得我现在一走进后院,就感觉阴森森的,好像到处都是姜氏的影子。”
赵铜听说玉芙蓉提到姜氏的事,就有些不高兴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他这一生是杀过很多人,但杀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仍然是令他时刻心惊肉跳的恶梦,所以,他才特别忌讳别人提起这件事。他想不到玉芙蓉却偏要拿姜氏的事阻挠林文霞嫁给他,这让他非常伤心,就忍不住说:“她没事跟你说这些干啥?这不是成心败坏我吗?”
林文霞感觉到赵铜内心是真的动气了,心里便窃窃欣喜,却又假装掩饰说:“不过,她原是为我好,是劝阻我不要嫁给你。”
赵铜就不做声了,他是知道玉芙蓉反对他和林文霞这桩婚事的,他并没有责怪玉芙蓉。但他认为玉芙蓉不该在背后拿姜氏的死来败坏他。他是把玉芙蓉和赵秀芳这两个女人放在同等位置上的,他认为他们是一家人,脚弯手弯都应该朝内弯,玉芙蓉却在外面拿姜氏的死败坏他,实在是伤到他的心了。
林文霞见赵铜半天不说话,知道自己的那些话戳着了赵铜心里的隐痛,就把头深埋进赵铜的怀里,说:“你知道我玉姨为啥不要我嫁给你吗?”
赵铜没有回答。
林文霞就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赵铜的心窝,说:“她想一个人霸在你的心里呀,怕我抢了她在你心中的位子哩!”
赵铜还在生气,对林文霞说:“她才不愿意住在我的心窝里哩。”
林文霞就贴着赵铜的胸脯说:“那她怎么一直住在前院不走呢?”
赵铜说:“要不是老乞婆强留着,她早就搬走了!”
赵铜说的是实话。玉芙蓉也曾想请赵秀芳出面,劝阻赵铜娶林文霞,可赵秀芳却有另外一副心肠,她反过来把玉芙蓉和艾云叫到一起,说:“那槽头货是真心喜欢文霞,文霞自己也乐意,他们是你情我愿,两位妹妹,咱们就成全了他们吧。那槽头货现在当上警备司令了,比不得从前只是个师长,他又一个大字不识,身边还真的要有一个像文霞这样识文断字的贴心人。”
艾云这时候也动摇了,她心疼自己的女儿,从来都是对女儿百依百顺的。她心里其实还有一层玉芙蓉忽视了的忧虑,她惧怕赵铜,她怕惹怒了赵铜,会害了她的女儿,现在既然女儿也乐意嫁给赵铜,姨太太就姨太太吧,她也认了。
到了这时候,玉芙蓉就知道自己已经无力阻止这件事了,就拉着赵秀芳和艾云的手,很伤感地说:“你们一个溺爱自己的女儿,一个心疼自己的丈夫,我也无话可说了。只是我还要特别跟秀芳姐说两句。文霞虽是读了那么多的书,可她从小骄生惯养,并不懂得人情世故。今后与大姐一起过日子,难免有冲撞冒犯的地方,求大姐看在我和我师姐的薄面,念她年幼无知,多宽容她一些。”
这一番话,说得三个女人泪眼相对,竟半天无语。大家默默地流了一会儿眼泪,玉芙蓉就说:“大姐,文霞要嫁进府来了,我也算得是她的娘家人,以后就不方便住在这院子里了。”
赵秀芳却说:“这一回,我也不再强留你了,只是无论如何也要等到他们把喜事办完了再走,要不然,赵铜心里过不去,外人也要谈论。”
玉芙蓉就强忍着留下来,等到赵铜林文霞的喜事办完后,选了个日子搬出了赵府。临别的时候,赵秀芳拉着玉芙蓉的手,泪眼婆娑,说:“别把我忘了,常来看看我。”
玉芙蓉也有些难舍,却强笑着指了指院子里的那棵石榴,说:“你也别忘了,每年给我留几个石榴!”
赵秀芳立即破啼为笑说:“知道你爱吃石榴,那一树石榴,全留给你!”
玉芙蓉便也欢笑起来,说:“说好啦,石榴成熟的时候,我就来看你!”
送走了玉芙蓉,赵秀芳突然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很不是味道。现在,她真的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姜氏活着的时候,赵铜天天赖在前院,就是把他赶到后院,他也像头猪郎那样,做完那点事就提着裤子跑到前院来找赵秀芳。可自从娶了林文霞,赵铜就一头扎进后院再不出来了。这让赵秀芳有点不习惯,她心里惦记着赵铜,逮着个机会就笑着问赵铜:“怎么啦?真的娶了媳妇忘了娘啦。”
赵铜傻笑了一声,就准备往赵秀芳的房间里钻,可林文霞不答应,扯住赵铜的衣服撒娇,说:“你别走,我一个人住这屋里阴森森的,好害怕!”
赵铜走不脱了,就只好朝赵秀芳傻傻地笑着说:“她胆小,怕鬼哩。”
赵秀芳就默默无语了。过了一段日子,她突然想起来,林文霞嫁过门两个多月了,好像还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每天早上林文霞和赵铜成双成对地从后院走出来,走到前院,赵铜总会赶到赵秀芳门前说一声:“我走啦。”可林文霞却总是站得远远的。赵秀芳心里就不痛快了,背地里跟赵铜说:“文霞进门至今,还没叫过我一声哩。”
赵铜想了想,连忙到后院问林文霞:“老乞婆是正室哩,你怎么嫁过来这么长时间,都不叫她一声啊?少教吧?”
林文霞委屈说:“我叫她什么呀?以前一直是叫她干妈的,都叫顺口了,现在突然要改口叫她大姐,我叫不出来!”
赵铜又把话传给赵秀芳,嘻嘻笑着说:“老乞婆,你是大老婆,她是小老婆,你大她小,你就让着她一点吧。”
赵秀芳无可奈何,心里却越想越别扭,可想到玉芙蓉曾经的托咐,权当林文霞还是个孩子,就又把那口气强压了下去。
林文霞却有些忿忿不平了。她猛然觉得,赵秀芳有事无事找她的碴,动不动就到赵铜面前告她的状,这是打她的下马威,是要警告她,赵秀芳才是大老婆,才是前院后院的主子,她是个小老婆,就该看大老婆的脸色过日子。
“哼,当我是那个姜氏哩!”林文霞心里恨恨地想,赵秀芳想骑在她的头上耍大老婆的威风,那就想错了,她要把赵铜牢牢地拴在后院,拴在她的床上。
其实不用林文霞使什么手段,赵铜自己就掉进了温柔乡里。林文霞毕竟是个洋学生,与他以往见过的所有女人完全不同,一颦一笑,或娇或嗔,都有一种特别迷人的味道,甚至身上那种洋学生气息,都让赵铜神魂颠倒,他一刻也不愿离开林文霞。但他仍然不肯冷落了赵秀芳。他对赵秀芳的感情,与对林文霞的感情,是完全不一样的。对林文霞,他是把她搂在怀里,享受她的肉体,而对赵秀芳,却是他钻进她的怀里,享受她的爱抚。
这天晚上,赵铜又去了前院。林文霞一个人对着孤灯,就觉得五心烦躁,坐卧不安。她一个人枯坐着,熬过了大半夜,才有些困倦了,想睡觉了,就宽衣上床。她怕黑,不敢关灯,可开着灯躺在床上,又看到纱窗上总有个影子晃动,令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就试着关了灯,可关了灯更糟糕,纱窗上的黑影更显眼了,她就连忙又把屋里的灯全都打开。关了又开,开了又关,这样折腾了不知多少次,最后还是把所有的灯都关了。但漆黑一团的房间里,她却能够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这时候,她就有些怀疑自己是在梦里,要不然,屋子里这么黑,她又怎么能把所有东西都看得那么清楚呢?她正这么胡思乱想,突然一阵阴风刮过来,噗的推开了一扇纱窗,她吓得坐起来,就看见对面院子角那两棵杏子树下,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飘来飘去,朝她直伸舌头!
她吓得哇哇大哭,猛然就哭醒了。
前院后院所有的人都被惊醒了,大家赶到后院,就看见林文霞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开着,她却歪在床头,披头散发,吓得缩成一团,不停地叫喊着:“杏子树下有个鬼!”
大家就举着火把去杏子树下察看,却看到浓密的树枝中间,竟真的吊着一只死猫,风一刮,那只死猫就像个吊死鬼似的晃晃悠悠。
大家围着那只死猫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林文霞见到死猫就哭得更伤心了,她揪着赵铜袖口哽咽说:“你看到啦,这是有人存心坑害我!”
赵铜也感到奇怪,谁把一只死猫吊到杏子树上的呢?
林文霞说:“除了前院,还有谁呀?”
赵铜恼了,推开林文霞,说:“放屁,老乞婆就不是那种人!”
林文霞愣了一下,委屈得放声大哭起来:“那是我自己吓自己啦!”
到了前院,赵秀芳却又冷笑着对赵铜说:“未必不是她自己吊上去的,她在跟我玩心眼哩,想用一只死猫把你拴在她的床上!”
赵铜心里一惊,却装出一副坚决不信的样子,嬉皮笑脸地对赵秀芳说:“你也太高看她了吧,就林文霞,能有那样的心机?”
赵秀芳拧了一下赵铜的腮帮子,说:“你也不用跟我充愣,只要你心里真喜欢她,老乞婆就高兴。我是把你当儿子养哩,能跟她争风吃醋吗?”
赵铜就抱着赵秀芳亲,说:“那是那是,你是大老婆嘛!”
过了几天,林文霞一定要把那两棵杏子树连根拔掉,然后,她又让邢副官在原来的树坑里,移栽了两棵海棠。有位风水先生说,太湖石可以避邪,她就又在海棠树旁边建了一个小亭子,亭子旁边又立了一块太湖石。
赵铜只好一切依从林文霞,他现在有些离不开林文霞了。
赵铜当年当师长的时候,他的师部根本没有文牍,有什么事,传令兵或是马弁跑一下就行。现在当了警备司令,每天都有大量案牍文书。赵铜一字不识,都要林文霞一件一件地读给他听,听不懂的地方,还要林文霞逐字逐句给他反复解说,若是需要批复的,他说个大概意思,再让林文霞斟酌字句。慢慢地,一般往来函札,赵铜不耐烦过问,就由林文霞直接处理。
林文霞毕竟读了那么多书,熟悉了那套程序之后,处理文牍也就得心应手,把一切都弄得妥妥帖帖。她又写得一手很漂亮的柳体字,呈文批复字句又隽秀得体,一时竟在南军中传为佳话。警备司令的各种会晤应酬,有头有脸的人物迎来送往,也全都是林文霞为他张罗安排,那样的场合,赵秀芳是上不得台面的,林文霞却如鱼得水,八面玲珑,博得众人交口称赞。赵铜自然就越来越倚重林文霞,渐渐地,在警备司令部,林文霞成了真正的内当家,别说邢副官一般文职人员,就是赵铜手下那些带兵的团长旅长,也都争相讨好她。
林文霞越来越风光,可天天都是那么风光,日子长了,她又隐约感觉有些厌倦。有一天,她突然想起了当年同文国剧社的那些少年往事,想起自己贴演《天女散花》的无限风光,心中竟生出许多缱绻怀念。她就把当年与她要好的国剧社同学,约了一伙到家里来,就在海棠树旁边的亭子里,商量着成立了一个京昆小票房,取名叫海棠社,相约每月的五号十五号二十五号,就在林文霞的后院聚会半日。那些同学自然非常高兴,能跟警备司令攀上关系,毕竟是绝大多数人乐意为之的事。可是,每月三次进出赵府,都得穿过前院,很难避开赵秀芳,大家都觉得有些尴尬。林文霞更不愿意她的客人见到赵秀芳,就叫邢副官找人,在后院西北角开了扇南向的后门,她的那些同学来她家聚会,就再不用经过前院了。
这年发过一场大水,大水过后常常就有瘟疫,木鱼镇又要举办盂兰法会祈福禳灾,地方官绅盛情邀请赵铜赵秀芳回乡作客。赵秀芳好面子,不肯空手回去,要给家乡的盂兰法会送一台戏,就找到玉芙蓉,请了春熙班。她见到玉芙蓉就想起石榴,说:“妹妹,今年石榴是个歉年,往年那棵树要结五六十颗石榴的,今年数了几遍,只有二十一颗。我认真看过的,至少有五六颗已经可以摘了。”
玉芙蓉很感动,说:“好啊,木鱼镇唱完戏回来,就去你那里摘石榴!”
赵铜知道这次要在木鱼镇小住几天,就问林文霞去不去。林文霞说,她早就跟富雅神父入了基督教,佛教的会,她不去。
等到赵铜赵秀芳走了,林文霞把海棠社的人请到家中,就在后院的亭子里排演《游园惊梦》。杜丽娘春香游园,正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有那眼尖人看到了前院的石榴树,青枝绿叶丛中,红艳艳的石榴果子闪烁,十分诱人,就尖叫了一声,引得众人蜂拥而去。
林文霞深知那一树石榴是老乞婆的宝贝,是要留给玉芙蓉的,万万摘不得!她急忙要阻拦,可手伸出去了,话却说不出口,她不能让海棠社的人觉得她在赵府,就是一个害怕大老婆的小老婆。心一横,不就是几个石榴吗?怕她什么?就任由众人围着那棵石榴树一气疯抢。
赵秀芳从木鱼镇回来,看到一树的石榴,都被糟蹋光了,还把树枝折断不少,气得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她一脚踩着前后院隔墙的耳门门槛,吼叫着:“文霞,你出来!”
林文霞知道是为石榴,本来有些心虚,走出来看见赵铜就站在老乞婆身后,还直朝她挤眉弄眼嘻嘻笑,她放心了,故意问:“怎么啦?”
赵秀芳把林文霞拉到石榴树前,厉声问:“这是谁干的?”
林文霞冷冷地朝赵铜看了一眼,说:“为几个烂石榴,吼个啥呀!”
赵铜站在那儿,一声不吭。
赵秀芳却气得手脚乱颤,怒道:“这石榴是给你玉姨蓄的,谁也不许动!”
林文霞也来气了,说:“谁是玉姨啊?不就是几个烂石榴吗?在这个院子里,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外面的妓女啦?”
赵秀芳怒不可遏,照准林文霞的脸颊,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文霞猝不及防,被打得眼冒金星,稍一愣神,她长嚎一声,扑向前要抓赵秀芳的脸,赵铜竟突然挺身挡住林文霞,瞪着眼珠子吼道:“反啦!你敢还手?”
林文霞傻了,伸出去的两只手往下滑,顺势抓着赵铜的袖子还想撒娇。
赵铜一把推开她,骂道:“你真少教!”
作者简介:

柯尊解,湖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