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芙蓉
柯尊解
(注明:本文已经在《今古传奇》2023年3月号上发表过。)
10、
彭青莲中风了,整个左半边身子麻木不仁。他躺在床上,心如汤煮,更加担忧春熙班的前途,他担心自己这一跤,会摔散了整个春熙班。邓含璞误场,导致他摔跤中风,春熙班的老老少少现在对这个人是恨得咬牙切齿,邓含璞自己也就没脸回春熙班了。可眼下的局面,春熙班全靠“宝含玉”这块招牌支撑着,春熙班三十多号人要找活路,就得保住这块金字招牌,宝三爷、邓含璞、玉芙蓉,这三个人,一个也不能少啊。
可邓含璞这一次闯下大祸,犯了众怒,谁才合适出头平息众怒,挽留他呢?
彭青莲自己自然是不方便出面挽留邓含璞的,他是班主,家有家法,帮有帮规,戏班子有戏班子的规矩。都说救场如救火,那么,误场那就是弥天大罪,他必须主持公道给予处罚,除非有人出面求情,他才能找个借口饶过,不然如何服众?如何管理众人?况且邓含璞这次犯的是个大错,一般人求情是不行的,只有像班子里年龄最大威望最高的宝三爷才有求情的资格。可宝三爷这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这个面了。邓含璞是宝王府的曾外孙,又是宝三爷把他保荐到春熙班的,邓含璞犯事,宝三爷也担着连带责任,他老先生现在不定有多懊恼哩。况且这件事对宝三爷的刺激太大了。那天他一直就在台上,他亲身经历了那种塌台的羞辱与痛苦,他被彻底激怒了,他现在比谁都恨邓含璞,就算与邓含璞没有那层亲戚关系,他也决不肯替他求情,甚至会带头要求严惩邓含璞。
现在,唯一一位合适替邓含璞求情的人,就是师妹玉芙蓉了。严格说来,玉芙蓉不能算是春熙班的人,她身份特殊,无论台上台下,又深得众人敬仰,她若出面为邓含璞说情,这个人情是不能不允的。
可玉芙蓉若是不主动出来替邓含璞求情,这个话怎么跟她说呢?
彭青莲冥思苦想,整整一个通宵没合眼,到了天亮的时候,他终于下了决心,就叫人把宝三爷和玉芙蓉请到病床前,流着眼泪说:“眼下春熙班要是散了箍,很多人就要沿街乞讨了。宝三爷见证,我师父把戏班子交给我的时候,是留了话的,春熙班老老少少是一棵菜,再难,也要在一起,有盐同咸,无盐同淡……”
宝三爷说:“你放心,我宝珊峰决不会离开春熙班。”
玉芙蓉也流着眼泪说:“师兄放心养病,我们都不会离开春熙班的。”
彭青莲长叹一声,说:“宝三爷,咱们春熙班家大口阔,加之世道不太平,难啊!我现在偏偏又病成这样,如何理了得班子里的事?师妹,我想拜托你帮帮我,代我维持一下班子里的事务。”
宝三爷朝彭青莲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便立即起身离座,朝玉芙蓉拱手说:“家人千口,主事一人,彭班主病榻托咐,还望玉老板幸勿推辞啊!”
玉芙蓉毫无心理准备,有些着慌,说:“宝三爷,师兄,我可真不是推辞,要说唱戏,我还行,可这要管一个戏班子,我怕不行啊。”
彭青莲说:“师妹,目下的情形,实出无奈呀!你总不忍心看着春熙班散了箍吧。要是那样,我就无颜去见九泉之下的师父了!”
宝三爷说:“玉老板,彭班主虽是有病在身,可他还在我们当中,大事还可以请他示下,再说,我也能帮着您的。凭您台上台下的口碑,您就免为其难吧。”
玉芙蓉一时无语。
彭青莲见玉芙蓉低头不语,知她心中犹豫不决,不能穷追着要她当场答应,便回头轻声问宝三爷:“邓含璞邓老板还没有回来么?”
宝三爷立即一脸怒气,说:“休再提他!”
玉芙蓉说:“他躲着不敢见大家,可见他内心也是懊悔得很了。”
宝三爷愠怒道:“此人心中无戏,春熙班容他不得。”
玉芙蓉说:“宝三爷息怒,以前班子里也有外串的么?”
宝三爷道:“外串是各个班子都有的,历来如此,前辈的名角里,不是还有一位刘赶三么?可人家不误场,讲戏德。”
玉芙蓉叹了口气,说:“外串就难免误场啊!”
彭青莲连忙说:“宝三爷,我师妹说得是,我看我们春熙班是得再立一条新班规,凡我春熙班的人,今后一律不得外串!”
宝三爷愣了一下,便也高声说:“好,就立一条新班规。玉老板若肯代理班务,我来宣布这条新班规。”
玉芙蓉便趁势说:“有了新班规,大家一视同仁,新班规之前犯的错,且就既往不咎了吧。”
彭青莲一听,正中下怀,连忙说:“师妹主持班子事务,自然是照师妹的意思办,既往不咎。”
宝三爷心下立即也明白了,真诚说:“玉老板您这是要为邓含璞讲情啊。也罢,您既是代理班主事宜,那个人的事,自然就该由你作主了。”
玉芙蓉内心涌过一股暖流,她倒没有太多关注彭青莲的情绪,她此时就想着如何帮春熙班渡过眼前的困难。她感动的是宝三爷的那些话,立新班规这样得罪人的话,宝三爷抢着去说,而给邓含璞卖情面这样的事,却又推给她玉芙蓉,他甘愿自己唱白脸却让她玉芙蓉唱红脸,真是一位敦厚仁义的老先生。玉芙蓉现在就真的觉得,她应该像宝三爷那样,大胆地承担起一份责任,帮着彭青莲,让春熙班三十几口,饿不着,冻不着,能够渡过眼前这道坎。她代理春熙班的头件事,就是请求班子里的几位老先生宽恕邓含璞。她私下里跟宝三爷说:“邓老板这一次是犯了大错,可此前他对春熙班也是有过大功的,况且是初犯,我们可以罚他,可不能把他拒之门外,咱们春熙班眼下也正需要他这样的角啊。”
宝三爷也知道,春熙班所以还能卖到五六成座,那是因为有玉芙蓉、邓含璞和他宝三爷这三根台柱子。譬如那一出《虹霓关》,别的戏班子也有贴演的,可戏迷们只看春熙班的《虹霓关》,所为何来?人家把春熙班的《虹霓关》叫着“宝含玉”贴演的《虹霓关》!“宝含玉”已经是号召票房的一块牌子,拆不得!
可宝三爷一怒之下,却把邓含璞赶走了!
那天晚上,邓含璞匆匆赶回新舞台,听说彭班主中风了,一时吓得手足无措,就要去探望彭青莲。宝三爷劈面挡住他,横眉怒目说:“免了吧,邓老板,您是角,本来也不是我们春熙班的人,这件事,真的与您无关,不劳费心了。”
邓含璞羞愧难当,真恨不得跪下给众人磕头谢罪。可春熙班的人,没有谁肯接受他的谢罪,他们一个个对他侧目而视,却没有一个人肯跟他说句话,哪怕是骂他一声,所有人看了他一眼之后,就都迅速掉头走开,像见到一坨臭狗屎似的,避之唯恐不及。一股被抛弃的恐惧袭上心头,邓含璞突然感觉绝望极了。他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他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收容他的躯壳的庇护所。他懵懵懂懂地走到了花楼街。
似乎真的是心有灵犀,林文霞正在花楼街等着他。
“真对不起,”林文霞像一只在风雨中折断了翅膀的小鸟,可怜兮兮地依偎在邓含璞的身边,噙着眼泪说:“都是我害了你。”
邓含璞看到林文霞这样一副叫人心疼的可怜样子,立即就彻底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反而搂着林文霞的双肩,小心安慰说:“文霞,别这样,这事不怪你的。”
林文霞泪光闪闪说:“可是,你现在怎么办啊?”
这句话问到了邓含璞的痛处,他悲戚戚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文霞愤然说:“宝含玉,你还排在第二名哩,你是挂头牌的角,没有你,他们哪有那么好的票房成绩?春熙班的人,怎么就不想想你的功劳呢?”
林文霞的这些话,戳进了邓含璞的心窝里,勾起了他的满腹委屈,他的心头仿佛漫过一片酸菜水,不觉潸然泪下。想起当初在春熙班挂头牌的时候,从班主彭青莲算起,哪一个见了他,不是隔着好远就站在那里笑脸相迎,一直要站到他走过去了,他们才敢起开。可眼下,还是那些人,见了他像见到多大仇人似的,瞪着眼珠子扭头就走,真是人情薄如纸啊。再怎么说,他邓含璞也是春熙班的头牌,也是为春熙班叫过座的。“宝含玉”虽说是三个人的招牌,可少不得他邓含璞,少了他就不叫“宝含玉”,没有“宝含玉”,春熙班也会跟别的戏班子一样叫不了座,不得不歇业散伙,那些现在朝他瞪眼的人,只怕早就沿街乞讨了。
邓含璞越想越觉得委屈。
“他们一定会来求你的!”林文霞依然说,她是真心要给邓含璞鼓励,就气呼呼说:“你才是真正的头牌。玉芙蓉也就是会踩跷的活,要论别的,她未必比得过你。论扮相,她不如你妩媚;论嗓音,她不如你甜润,论身段,她也不如你漂亮。宝三爷是丑行的,旦行里,你才是真正的头牌。”
邓含璞仍然有些心虚,说:“玉老板那还是大头牌,她其实是很提携我的。”
“那她怎么就不出来替你说句公道话呢?”林文霞愤愤然说:“我看这个人,未必有你说的那么好。”
邓含璞愣了一下,林文霞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背后说玉芙蓉的坏话了,他有些疑惑说:“玉老板与你母亲,不是师姐妹吗?”
林文霞也愣了一下,说:“她后来进绿珠楼当了妓女,就不是了!”
邓含璞说:“可我感觉她对你和你母亲,还是挺真心的。”
林文霞说:“含璞,一个妓女,对谁都不会真心的。别看她表面上总是夸奖你,捧着你,她心里头不定怎么嫉妒你哩。”
邓含璞说:“她是大头牌,怎么会嫉妒我呢?”
这时候,林文霞的情绪,悄悄地发生了连她自己都不能自主的变化,本来是说邓含璞的事的,可说着说着,却勾起了她对玉芙蓉的满腹怨恨,这一腔怨恨是早就积蓄在她的心里且一直就想发泄出来的,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她就再也按奈不下了。她想告诉邓含璞,玉芙蓉就是一个喜欢吃醋,喜欢嫉妒的女人。
林文霞以前与玉芙蓉几乎没有接触,虽然她的母亲与玉芙蓉是关系亲密的姐妹,但她从小就不愿意接受一个妓女,她也隐隐约约感觉到玉芙蓉并不喜欢她。后来为了结识警备师长赵铜,林文霞才不得不扯上玉芙蓉的关系。谁知玉芙蓉却千方百计地阻挠他与赵铜接触,只要她与赵铜单独接触,玉芙蓉就总能想个法子突然插在她和赵铜中间,找个借口硬把赵铜拉走。到后来,玉芙蓉甚至撺掇林文霞的母亲和赵铜的大老婆赵秀芳,要林文霞认赵秀芳为干妈。林文霞心里就恨恨地想,玉芙蓉妒忌她与赵铜接触,原来是怕她夺了她玉芙蓉的爱!一个妓女居然也与她争风吃醋,这让她感到愤怒,感到莫大的耻辱。她现在就想把这一切全部告诉邓含璞,让他不要对一个妓女抱任何幻想。但她话到嘴边却顿了一下,猛觉得对邓含璞提起她和赵铜的事,似乎不合适,就有些性急地说:“怎么不会呀,你现在的人气都盖过她了,她能不嫉妒你吗?”
邓含璞说:“我知道我自己的能耐,我的人气怎么可能盖过玉老板呢?”
林文霞冷冷地笑了一声,说:“你还不明白吗?这一次春熙班的《虹霓关》唱砸了,宝三爷在台上吧?”
邓含璞愣了一下,说:“在呀,他的老军哩。”
林文霞又问:“玉芙蓉呢?她在吗?”
邓含璞有些莫名其妙了,说:“玉老板当然也在呀,她的东方夫人啊!”
林文霞冷笑着说:“是呀,他们两个人都在,戏迷怎么还是把新舞台砸啦?”
邓含璞被问得张口结舌,傻傻地望着林文霞。
林文霞却迷瞪瞪地盯着邓含璞,冷冷说:“你还不明白么?含璞,戏迷迷的是谁呀?迷的是你呀,是邓含璞邓老板呀!”
邓含璞真的懵了,他对自己这次误场闯下了大祸,本来满腹愧疚,可现在听林文霞这么一说,他心里竟冒出了一丝丝舒服。
林文霞却接着说:“有没有玉芙蓉,戏迷不在乎,没有你邓含璞,那么多人都不答应,那些人可不就是冲你,才买票去看《虹霓关》的吗?”
邓含璞有点头晕了,他懵懵懂懂觉得林文霞的话,也有些道理。他现在好像猛然间就增加了不少的自信,他要等着春熙班的人找上门来请他回去,他甚至在心里暗暗地设置了一个期限:若是三天之内春熙班还不派人来请,爷可就不伺候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要往别处搭班子了。
这时候从前方传回来消息,赵铜把南京杨大帅的人马赶出了芜湖,夏大帅就要同文学校的梁校长,带着同文学校国剧社去芜湖劳军义演。林文霞是国剧社的台柱子,她的那一折《天女散花》,更是国剧社的压台节目,自然是一定要去的。而且去芜湖劳军也是件令林文霞十分兴奋的事情。她的干爹赵铜是那里的最高官长,她去那里劳军,是去慰劳她的干爹。林文霞敏锐地感觉到,干爹赵铜这次还要升官,将来回到城里,就是一座大靠山。她要靠着这座大靠山,超越玉芙蓉,超越姚馨,超越她的那些有钱有地位的女同学,超越那些一直让她羡慕的女人!她想做一个像月亮一样的女人,众星拱月,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可在这样的时刻,她又实在不忍心扔下邓含璞,就跟邓含璞说:“要不,你也跟我们国剧社一起去芜湖劳军吧。”
邓含璞有些犹豫,他到底惦记着春熙班。林文霞说:“去芜湖也就是三五天,误不了事的。你是角,要是把赵铜唱高兴了,你还愁啥呢?”
林文霞又去求梁啸校长,梁啸也觉得能邀名角邓含璞同行,一定能为同文国剧社增光添彩,便也来劝说邓含璞。邓含璞犹豫再三,终于点头答应,跟国剧社的人一起,上了一艘铁驳子船,开往芜湖。下水船走得快,大家在船上呆了一夜,第二天就到了芜湖码头。上岸,马车拖着他们又走了一两个小时,到了一个叫三沅祠的地方才停下来。
赵铜的司令部就在三沅祠。
赵铜从山坡上下来,隔老远竟就朝林文霞摇着手大叫大喊,前面带队的梁校长见赵师长快步走过来,连忙迎上去,赵铜却像没有看到一样,扔下梁校长,一路叫喊着,径直跑到林文霞面前:“干女儿,是你吗?真是你来啦?”
所有人都傻子似地站在原地,惊讶地看着赵铜和林文霞。林文霞也被吓着了,满脸绯红,不知所措。她正与邓含璞手拉着手,见赵铜快步到了面前,慌忙挣脱了邓含璞的手,往前迎了一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干爹!”
邓含璞被抛在那里,呆若木鸡。
赵铜却如入无人之境,接过林文霞手里的行头包裹,扔给马弁,他却大大咧咧地薅着林文霞的膀子,说:“走啊,带你去看看干爹的司令部!”
林文霞看到邓含璞还傻傻地站在那里,便在赵铜耳边说:“干爹,梁校长和国剧社的同学,还站在那里没人管哩。”
赵铜这才回过头去,朝那伙呆头呆脑的人看了一眼,哈哈大笑着拍拍自己的脑门,返身跑回来,拉起梁校长的手,一气乱抖,说:“怠慢啦,怠慢啦。”
梁校长便连连点头,说:“岂敢岂敢。”
赵铜说:“你们住的地方,早两天就收拾好啦,戏台就在三沅祠里面,也给你们打扫好啦,伙房还专门为你们杀了一口猪!”
梁校长就不停地说:“谢谢赵师长,谢谢赵师长。”
一直跟在赵铜身后的邢副官连忙纠正梁校长,说:“我们赵司令已经升为警备司令啦,夏大帅正催着我们司令回去上任哩!”
梁校长连忙朝赵铜打躬作揖,说:“恭喜司令,恭喜司令!”
赵铜却也很有礼貌地给梁校长打了一躬,说:“梁校长跟邢副官一起去休息吧,晚上我一定陪你好好喝一杯!”
梁校长连忙又打躬作揖,说:“谢谢司令,谢谢司令!”
赵铜再也不搭理梁校长,拽着林文霞自顾走了。林文霞回头,看见别人在梁校长的带领下,都随邢副官走了,只有邓含璞一个人还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朝她张望,她心里一阵阵难过,但她被赵铜紧紧拽着,一刻也停不下来。
三沅祠建在一面较为平缓的山坡上,巍峨的门楼进去,就是一座大戏台。赵铜让邢副官找来十二把夜壶,里面灌满洋油,再用湿泥巴封住夜壶嘴,只露出粗棉线灯捻子。到了晚上,十二盏夜壶灯全点亮了,齐崭崭高挂在戏台口,果然红光灿烂,喜气洋洋。台上正打闹台的时候,赵铜钻到后台,拉着梁啸问:“梁校长,你们有《霸王别姬》吗?”
梁啸连忙回答:“有的。”
赵铜笑嘻嘻说:“让我玩一票怎么样?我会楚霸王!”
梁啸立即满脸堆笑,说:“好啊好啊,赵司令有此雅兴,太好啦。”
赵铜又问:“谁的虞姬呀。”
梁啸便连忙四下里找人,很快就把已经扮好虞姬的邓含璞带到赵铜面前,毕恭毕敬地微笑着说:“赵司令,这位就是江南名伶邓含璞老板。”
邓含璞也连忙向前行礼,说:“赵司令您好。”
赵铜听到邓含璞说话,就睁大了眼睛瞅了瞅他,别过脸去大笑着说:“跟个男女人唱有啥味道啊!”
邓含璞仿佛被人当众搧了一个耳光,只觉得血往上涌,心往下沉,他真想一怒转身就走,可看到赵铜身后站着两个马弁,个个都背着枪,他吓破胆了,气都不敢喘粗了,站在那里进不得退不得。
赵铜根本没朝邓含璞这边瞧一眼,他回过头来对梁啸说:“不是林文霞小姐的虞姬吗?”
梁啸愣住了,迟疑说:“赵司令,林文霞不会这一出呀。”
赵铜仍然笑眯眯看着梁啸,说:“她会,你去问问她,我们只唱舞剑那一折。”
梁啸终于醒过神来,不用问,他急忙叫人通知林文霞,赶快扮上虞姬。
国剧社只有一副虞姬的头面和楚霸王的蟒袍盔戴,只得把原来扮好的卸下来,再给赵铜和林文霞扮上。
邓含璞卸了妆,突然被冷落在一边,无人过问,他伤心透了,正不知道该往何处去,邢副官却找到了他,说:“邓含璞,邓老板,是吧?”
邓含璞连忙说:“是,是。”
邢副官托出一封银元,递给邓含璞,说:“这是一百现大洋,我们赵司令赏你的。”
邓含璞傻了,连忙往后退,说:“不敢不敢,无功不受禄!”
邢副官说:“我们司令感谢你给他干女儿说戏。林文霞小姐是我们司令的干女儿,你知道吧?”
邓含璞却老老实实说:“在下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林小姐原来是赵司令的螟蛉女。”
邢副官笑笑,说:“现在知道也不晚,以后只要你好好教林小姐唱戏,司令自然会重重有赏的,邓老板千万要好自为之哟!”
邢副官把红纸封好的现大洋塞给邓含璞,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就转身朝戏台那边走了。邓含璞傻傻地站在那里,感觉后背脊一阵阵泼凉水。他就真的是个傻子,也能明白邢副官那些话是啥意思。
这边后台扮好了,楚霸王赵铜自己挑帘,与虞姬林文霞手牵手走到九龙口,做了个起霸的身段,叫一声:“唉,想俺项羽啊——”便扯起嗓子唱他会唱的那四句: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利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四句唱完,虞姬林文霞便款款向前,说:“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楚霸王赵铜便一手托着虞姬林文霞的腰肢,说:“如此,有劳妃子了。”这么说着台词,伸到林文霞背后的那只手,就向下滑到虞姬的屁股上,一边轻轻拧着,一边在林文霞耳鬓笑着说:“干女儿,这坨肉真软和啊。”
林文霞一阵心慌耳热,身在戏台上,自然不能躲避,任由楚霸王赵铜那只手在那儿又揉又拧,这时候,又听到胡琴的过门快要完了,她连忙又进到戏里,说:“如此,妾妃献丑了!”
楚霸王赵铜盯着虞姬林文霞,忍不住哈哈大笑。
作者简介:

柯尊解,湖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