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涧情怀
作者:马 艳
我生活于秦岭巴山怀抱,汉江碧水环绕的美丽汉中已经很多年了,但我是在陕北清涧辛家庵窑洞的土炕上出生的,在7月间,妈妈说那天特别地热,我刚生下来,外婆从缸里舀了一盆水,兑点热水,给我洗了澡,我就咂着奶幸福地睡了。至此每天都要洗澡,不洗就哭,有次从中午一直哭到晚上,外婆说:“哎呀,哭地满头大汗,给娃娃洗个澡,可怜兮兮的样。” 于是,把我轻轻滴放在水盆里,我立刻就止住哭,外婆说我是个喜欢水的娃儿。快到吃月饼的时候,气温低了,外婆就逐渐减少给我洗澡的次数,为我起了个小名——清平。
所以,宿命里我会生活在一个多水的地方。
(一)
当年的陕北生活很清贫,但与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生活在一起,我也过得很快乐。妈妈是位医生,生活在医生家庭最大的缺点是,我比同龄的孩子,生病的时候要多打针,多吃药,好像病也比其他人要多一些。在我的记忆中,有病才可以吃上好东西,比如白米饭、挂面、鸡蛋,但往往这时候胃口又不好,看见这美食吃不下去,病好了又悔的肠子发青。平常我们的主食是高粱、小米、玉米面、荞麦、红薯、土豆、黑豆等杂粮,全都是今天生活特别推荐的食物。
我们生活在县城,印象中挨饿受冷的日子倒不很多,这都源于妈妈的功劳,我的爸爸在县城几十里外的水泥厂工作,平时不回家,回家也是两手操起袖子不干活。我对爸爸从来没有过亲热劲,我很喜欢妈妈、姐姐和哥哥。我的外婆平常在榆林城住,我也很喜欢外婆,外婆是个小脚老太太,曾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她比妈妈有更多的耐心对我们,经常给我们讲故事和说道理,让我们姊妹很佩服她。她也经常为脚痛而犯愁,每次脚痛时都诅咒万恶的旧社会,说到几十年前她的大哥从北平写信告诉太爷爷,不要给妹妹们缠足了,等太爷爷放开她脚的时候,已经迟了,我小姨婆就赶上了这好消息,外婆特别羡慕同龄中大脚的女人。外婆是位了不起的从旧时代过来的家庭主妇,命运多舛但为子女能坚强地面对,并用小脚走出了一片新天地。算上我,她一生带过自家和别人家的孩子共有16位之多。

(二)
妈妈工作很忙,经常上夜班,我们姊妹三个,姐姐做饭,我拉风箱,哥哥从小河里挑水。晚上我们一起围着煤油灯,在炕上看书、打牌,有时也捉虱子,不觉得生活苦,还很有乐趣。我家有个收音机,最安逸的时候就是睡觉前全家人躺在炕上听小喇叭,我家也有小人书、乒乓拍,各式弹弓、滑冰车、动物牌、各类游戏棋子等,比一般的家庭多一些好玩的东西。妈妈很爱整洁就算破旧的柜子或装满储物的纸箱子都要垒的整整齐齐,放在石板上或炕上。
妈妈是位特别注重过节的人,一到过年必须要打扫窑洞,把屋子里的坛坛罐罐、炕席被褥搬出来晾晒晾晒,门窗上贴上了白格生生的窗纸,然后配上红格艳艳的窗花。妈妈会把全家人一年的素肚子换成油水肚,要宰鸡、买肉、买许多猪尾巴、猪蹄子、猪下水、猪头、羊头、羊蹄子、蒸花馍、炸油糕、扎灯笼。妈妈和姐姐一直会忙到年三十夜,才会歇息。

(三)
我家窑洞在半坡上,院子里共有三间窑洞,一个磨盘,住了三户人家,妈妈与邻居关系处理的很好。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家最爱养鸡,每年妈妈都会挑最好的抱母鸡孵十几只小鸡养大,鸡圈就搭在窑洞门旁。鸡平常会在山坡上到处觅食,我放学第一件事就是喂鸡,我“咕咕咕-咕咕咕”地从坡下叫到坡上,所有的鸡都会围绕到我身边,有的会跳起来想在第一时间吃到我手中的包谷,我可是不能让它们随便吃的,菜叶子还没切好,拌好了才会给它们吃。
陕北的窑洞门大都是双扇,妈妈把门链子留的比较长,轻轻一推两扇门中间会有个大缝,钥匙就挂在门背后,我伸手就能够着钥匙开门。我家的炕占去窑洞一多半面积,一进门的左手就是长长的坑,中间是个一米多宽的通道,通向窑洞后面,炕头盘着灶,通道的另一侧是用石板垒的台子,石板上放着洗脸盆,放着纸箱子,箱子里面装有荞麦壳,上面放一个引鸡蛋,也就是示范鸡蛋,母鸡从门缝里挤进去后跳到石板上,再跳到箱子里面下蛋。我家的鸡还是挺聪明的,都知道这是下蛋的地方。需要下蛋的母鸡要排着队进去下蛋,为谁先下蛋也打架,一个下蛋窝里头有时会有两个鸡,并列卧着下蛋,两个纸箱子有时都不够,好在母鸡们会在一天的时间内把下蛋次序协调好,基本未出现到别人家下蛋的情况。
每天傍晚,鸡圈门打开都会要迟点,所有鸡都站在鸡圈门口等着进鸡圈睡觉。妈妈抓住一只母鸡在它的屁股里面一摸,然后就放它进鸡圈了,我问妈妈这是干什么?她说是估摸下明天能收几个蛋。我也学摸鸡屁股,吐口唾沫在指头上,伸进鸡屁股遇到硬的东西,就可以确定这个母鸡明天一定要下蛋,我一共摸了10只母鸡的屁股,有8个是硬的,第2天我果真捡了8个鸡蛋。现在想一下,窑洞这么小,幸好鸡下蛋的时间与我们在家的时间大都是错开的,有时不免母鸡会跳在炕上,但这个我们也不太会介意。我家的母鸡是攀比着下蛋,经常性的母鸡在下完蛋后“咯咯-咯,咯咯-咯”的表功声此起彼伏。我经常抱那只最白最乖最爱下蛋的专用母鸡又亲又摸,特意多给它点吃食,有时我坐在磨盘上吃饭,它又会跳上来,叨我的衣服角,提醒我喂点饭给它。
我们家鸡下了这么多蛋,妈妈也是很少给我们吃,集上一个蛋卖5分钱,妈妈把鸡蛋卖给医院食堂,我有次到食堂里打饭才听说这事,我就一直纳闷我家鸡蛋罐子咋都装不满呢?我很生气的问妈妈,妈妈摸着我的头说:“鸡蛋换成钱后,可以给你买书和笔,也给你外婆寄点钱。你是个乖娃娃,把鸡喂好,多下蛋,多卖钱。”我高兴的继续承担喂鸡的任务,我也很有鸡缘,多年后找的丈夫也是属鸡的。

(四)
因父母工作的原因离开清涧很多年了,前两年夏天我在子长县出差,请司机绕了70多公里第一次回了趟清涧。一路上我满满的回忆,默默地说清涧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清涧......
车一直开到中医院附近的大桥上,清涧有了非常大的变化,桥头商店林立,出售清涧大枣的商店一家挨着一家,店家用久违而亲切的清涧话招呼我,如果她再拉着我的手,我都不知道要买她家多少特产了。清涧人穿着讲究,红光满面,高声而快语,热情地介绍清涧各式特产,我倍感亲切而激动,我兴奋地给同行人说着记忆中原来的样子,他们冷静地看我,敷衍地看着我的清涧,并计算着时间。
我看到桥下,我生命中第一条河干枯了,完全裸露出了灰色的石头和丢弃的垃圾,我很伤心,这条河,我曾在这洗衣、抬水、洗澡、捉青蛙、滑冰......多少童年时的笑声留在这里,几回回在梦里回清涧,双手捧着小河的水,是那么地甘甜,坡还是原来的坡,水为什么不是原来的水?几十年的变化我的小河成了一个大大的“干沟”,我的心很是难受。大桥上距我家的窑洞也不远,为了赶路我带着无比的遗憾匆匆离开了。坐在车上时我就很后悔,我应该回去看一下,一走几十年,想的我心酸酸的,想的我心困困的,我在车上热泪盈眶。诗人艾青说过: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是的,我对清涧就有永远忘不了的情怀,她在我人生中留下了深深的记忆。他们对陕北没有任何感情,感觉就是荒凉,而我觉得这正是陕北的特殊魅力之处,哪个孩子会嫌弃自己的妈妈呢?我计划过很多次自驾游回趟清涧,看一下黄河瀑布,看一下我从小生活的地方,丈夫总是给我打破嘴,再加上没有充裕的时间也一直未成行。我的心特别的纠结,也没有联系的朋友,但我还是无比留恋清涧。我能接受黄色的土地上没有绿植的感觉、我喜欢那种浑厚的腰鼓声、喜欢陕北话的那种后鼻音、喜欢陕北的枣子、喜欢陕北的小米、喜欢陕北人粗放式的热情、喜欢满山遍野的跑、喜欢我家坡下的小河、喜欢在土坡上滑滑梯、喜欢端个大碗蹲在磨盘上吃饭,脚下一群鸡围绕我的感觉、喜欢太阳快落山时整个县城上笼罩有袅袅炊烟飘动的烟香味......清涧给了我一个快乐的童年,一个思想震撼的一个童年,生活在那么广袤的,宽广的,深厚的黄土坡上多能让人思想成熟,能让翅膀坚硬,能让理想高远。
沿这清清的秀延河往回走,看到清涧的梁峁蜿延起伏,沟壑纵横交错,绿油油的枣树成片栽种,充满生机,等待秋天到来时会有一个丰收的场景,那又会是何等美好和激动人心的时刻?秀延河清清的水奔流不息,那是在为清涧大地唱一首生命之歌,永恒之歌,她是清涧大地上跳动的脉搏。我的小河,可惜我的小河,她也是秀延河的支流呀,消失了的小河,如果她仅仅影响我的记忆和怀念,我是可以释怀的,如果不是会有多少人为此而伤感啊,我的小河。

(五)
如果我现在回陕北生活会不习惯的,但陕北毕竟给了我一个生命和一份养育之情,汉中与清涧是两个截然不一样的地域,只有现在才体会到我生活在两块土地上的意义:一个让我学会粗犷,一个让我学会细腻;一个让我学会宽厚,一个让我学会温柔;一个让我学会付出,一个让我学会担当。我因为曾在清涧生活过,才能在汉中创造生活;我因为曾在清涧体验过贫苦日子,才能在汉中具有吃苦的精神;我因为曾在清涧感受过老乡们的热情,才能在汉中为亲情友情付出真情。我爱清涧,我也爱汉中,这都是植入我生命中的城市,我一生也深爱这两座城,一个是血,一个是骨, 我是漂浮在其中的细小微粒,因为她们的存在,才有我的价值;因为她们的赋予,才有我的生命;因为有她们的发展,才有我的今天。
我满怀着对土地的无限热爱,想说任而东南西北风吹,我的心是站在黄土高坡上的一棵树!我的人是站在汉江边上的一棵树!
2020年2月20日于汉中
【作者简介】马艳,小名清平,出生在陕北清涧,汉台区作协会员,赤土岭文协会员,赤土岭文协网站首批驻站作家。现居住在汉台区,对陕北有浓厚的感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