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芙蓉
柯尊解
(注明:本文已经在《今古传奇》2023年3月号上发表过。)
7、
邓含璞把事情办得很圆满。邓含璞的三岳父梁啸是个既仁义又开明的人,他一直就对邓含璞非常好,以前没有因为他侄女的婚姻责怪邓含璞,后来邓家败了,家破人亡,他自然就更加同情邓含璞。但他知道邓含璞从小就是个戏痴,现在下海唱戏,他就觉得既如了邓含璞的心愿,又能够自食其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是邓含璞因为自己家庭的变故,虽然从开封回到了家乡,却不太愿意与旧亲故友来往,包括他的三岳父梁啸。这次破例找到同文学校来,他的三岳父就特别热情接待,尽心尽力满足邓含璞的一切要求。
邓含璞回来喜孜孜地告诉玉芙蓉,事情都办妥了。同文学校是夏季招生,秋季开学,他的三岳父已经给林文霞办理了一切手续,如果不出意外,这个月就能拿到入学通知书,只等林文霞拿到教会学校的初中毕业证,就可以到同文学校注册入学了。
玉芙蓉十分感激,想到自己在春熙班抢了邓含璞的戏,心里就非常愧疚,她就找到彭青莲说:“师兄,我们复排《虹霓关》吧。”
彭青莲当然非常高兴,连忙说:“行啊,这个戏,咱们还是照梅兰芳老板的路子,头本《虹霓关》你去东方氏,我给你配丫环,二本《虹霓关》丫环的戏份重,你去丫环,我去东方氏。”
玉芙蓉朝彭青莲笑笑,说:“师兄啊,你是班主哩,我可不敢老是要你捧着我。你看,能不能派邓含璞给我配戏呀?”
彭青莲愣了一下,转瞬间就朝玉芙蓉竖起了大拇指,微笑着说:“师妹,我就盼着你这句话哩!”
玉芙蓉羞涩地笑了笑,说:“我把他的戏都抢了,心里很有些不落忍。”
彭青莲又说:“话也不是那样说,并不是你抢了他的戏,戏园子要叫座,戏迷要看踩跷的戏,所以新舞台的欧老板才到处去勾角,跟你玉芙蓉不相干。”
玉芙蓉说:“总之还是我影响到了他,他扮相嗓音都不错,也是能叫座的。”
彭青莲说:“实话跟你说吧,宝三爷现在才告诉我,他原来与邓家是至亲。邓含璞的祖母,原就是宝王府的格格,宝三爷的亲姐姐。只是后来宝亲王的王位没了,王府也渐渐衰败了,两家南北相隔数千里,亲戚也渐渐疏远了,许多年没有来往了,所以,宝三爷人前也不愿意提起这些陈年烂事。但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又遇一起了,哪能不照顾一些呢?毕竟也是王府的血脉呀。所以,为邓含璞的事,宝三爷还特别找过我,他怕我会因为你进了班子,就开了邓含璞,他老人家甚至异想天开,想叫邓含璞拜到你名下,跟你学踩跷哩!”
玉芙蓉大惊,连连摇手说:“这可万万使不得,我自己还没出师哩,也大不了他两三岁,哪有资格收他为徒呀?何况这位小邓先生还是拜过余玉琴先生的,辈份不知道要高多少!”
彭青莲笑着说:“这些倒都是虚的,他也未必真的拜过余玉琴先生。我只是觉得,他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回头再学跷功,只怕晚了。”
玉芙蓉点头称是,说:“师兄明理。”
彭青莲说:“你能点他跟你一起排《虹霓关》,我心里就有底了,可以给宝三爷一个答复了。”
玉芙蓉说:“真是为难师兄了,就是冲着宝三爷,咱们不能不关照一下。以后,像《虹霓关》、《樊江关》这样的戏,师兄就尽量派给我和他吧。”
彭青莲很是感动,真诚说:“师妹,师兄真的服了你了!”
玉芙蓉却真诚说:“师兄言重了啊,我还要感激师兄的收留哩。”
彭青莲也不再说什么,立马就张罗着排《虹霓关》这出戏。
邓含璞听说派他傍玉芙蓉贴演《虹霓关》,感动得心花怒放。这一阵子,他的确感到了一种迫近的危机,他本来就是玩票下海,比不得别人是科班出身。但对他而言,唱戏还真的不只是为了谋生,而是一种欲望,一种充分展示自我的欲望,就像有的女人喜欢打扮自己一样,他酷爱舞台上旦角的妩媚,他渴望把那种阴柔妩媚展示给别人,就是穷到讨饭的日子里,这样的欲望也不曾在他心中消灭过。只要让他扮上,他就会忘记了自己,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他陶醉于这种完全忘我的感觉。他看到玉芙蓉踩跷的《思凡.下山》,心里也有很大的震撼,踩了跷台步都不同了,不用刻意去表演,举手投足,一招一式,自然就有了阴柔妩媚的女人味,他自己也深深感到,他的《思凡.下山》,完全不能跟玉芙蓉的《思凡.下山》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差太远了。还不只是这一部戏,而是整个人,整个人在舞台上的表现,他都无法跟玉芙蓉相比,更何况人家还有踩跷的绝活。所以,他就很担心自己会被挤下舞台。这让他非常伤心,他渴望留在舞台上,他渴望表演,渴望通过自己的表演来展示他所陶醉的阴柔妩媚,他是真的想跟玉芙蓉学踩跷。
玉芙蓉却劝他放弃学踩跷的念头。有一天,正是排练《虹霓关》的间歇里,玉芙蓉很真诚地对他说:“你也有你的长处,你扮相好,不光是俊俏,还很妩媚,特别是你的眼神,我留意到了,很有些迷人,这就会有台缘;加上你嗓音圆韵,清亮,还有那么一点儿嗲腔,这一条也是能抓人的。不用踩跷,你把你自己的这两条用好了,也能立在舞台上的。”
邓含璞大受鼓舞,就一心一意跟着玉芙蓉排练《虹霓关》。
林文霞却度日如年。那天,她赶到同文学校正门的时候,邓含璞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面,邓含璞也没多说话,就把她带去见同文学校校长梁啸。在梁啸那里,邓含璞居然半天不说话,惹得梁啸有些误会,以为他们是情侣,问他是不是又娶亲了,他才结结巴巴说明来意。梁啸又盘问了林文霞几句,就说:“好的,这件事,我答应你们。”
邓含璞却又追着梁啸问:“您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梁啸起身,对林文霞说:“我带你去办个登记手续,然后你们就可以回家去等待了。”
梁啸亲自带着去林文霞去两个部门办了手续,又把林文霞和邓含璞送出校门,还微笑着对林文霞说:“放心吧,学校会及时给你寄通知书的。”
林文霞一时激动得心花怒放,她没有想到事情办得这么顺利,她有一些身在梦境的感觉。说实在的,她心里原是有些怀疑邓含璞的,她看到这个人扭扭捏捏嗲声嗲气的,怎么看怎么让人不舒服。但这个人说同文学校校长是他的三岳父,那时候,林文霞并不知道邓含璞与妻子的关系,她就陡然增加了信心,从邓含璞的身上看到了很大的希望。现在,事情果然办成了,林文霞很快就能拿到同文学校的通知书了,她心里所有的疑虑,全部化成了对邓含璞的感激之情。跟邓含璞分手之后,她就天天盼着同文学校的通知。头一天没有消息,第二天又没有消息,第三天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到了第四天,她实在坐不住了,开始担忧起来。
她回到家里对母亲说到去同文学校的经过,就从母亲那里得知了邓含璞与他妻子的故事,这让她立即惶恐起来。冷静地想一想,邓含璞当年那样对待梁家的小姐,实际上就是抛弃了人家,两家没有反目成仇就算不错了,梁啸怎么会帮邓含璞呢?想到这一层,林文霞仿佛猛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她马上就意识到,梁啸的微笑里暗含着虚伪,所谓的办手续等通知,肯定全都是假的。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须尽快想办法自救。
林文霞立即去找赵铜。她现在已经与赵铜很熟悉了,她甚至内心有一点点喜欢这个土匪出身的师长。她不想让玉芙蓉知道她找赵铜,没有直接去赵府,而是一个人找到了南围场兵营。可那些当兵的不让她进去,不管她说什么也不让进去。她无路可走了,事情已经十分危急了,她觉得自己必须就在当天找到赵铜。她知道没有特殊变故,赵铜每天都会在天黑之前回家吃晚饭的。万般无奈,她就回头跑到草桥巷。但她仍然没有往赵府闯,她怕撞见玉芙蓉,就在离赵府不远处,找了个僻静的街角,等着赵铜回家。她赶到草桥巷的时候,人家都在吃午饭,她却仍然空着肚子,饥肠辘辘。她看到别人吃饭,就更感觉饥饿了,可她顾不上吃饭了,她今天必须见到赵铜,她只能忍饥挨饿,守株待兔!她躲进街角等了一个多小时,却看见赵秀芳和玉芙蓉一起,说说笑笑出了府门,又上了一辆马车,往大街上去了,心里就想,幸亏没有贸然去赵府。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赵铜终于回来了,他走进草桥巷竟先看到了林文霞,大声喊着:“林小姐啊,你躲在角落里干啥子?”
林文霞喜出望外,连忙迎上去。
赵铜把林文霞领进赵府,进门就喊:“老乞婆,林小姐来啦!”喊了四五嗓子也没人答应,就把林文霞带进了他的书房。赵铜目不识丁,却有一间像模像样的书房,书房里有笔有墨有宣纸,墙壁上还挂满了字画,就是没有一本书。
林文霞进书房就迫不及待说明了自己的心意。
赵铜没有接林文霞的话茬,他对上学这件事完全没兴趣,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林文霞试着想要抽回自己的那只手,赵铜的另一只手却又赶上来,抚弄着林文霞的手指,说:“你这小手怎么长的,这么嫩这么好看。”
林文霞满脸绯红,把脸别向一边,却没有抽回自己的那只手,她在心里期待着赵铜的答复。
她和赵铜谁都没有注意到,赵秀芳回来了。
赵秀芳也没有惊动赵铜和林文霞,转身却去找玉芙蓉。
赵秀芳看到赵铜那么喜欢林文霞,就跟玉芙蓉说:“我也看着林小姐不错,妹妹,你跟艾云妹妹亲,能不能去说说?”
玉芙蓉正色说:“姐姐,赵师长讨谁做姨太太都可以,唯独文霞真的不行。她是我师姐的命!”
赵秀芳就闷闷不乐了。
玉芙蓉连忙说:“姐姐,我师姐年轻守寡把女儿养大成人,真不容易。”
赵秀芳叹了口气,说:“妹妹,不用说啦,我不会怪你的。我现在倒是担心他们把生米煮成熟饭。”
玉芙蓉说:“所以,我想求你劝阻赵师长啊。”
“怎么劝阻啊?”赵秀芳睁大了眼珠子,说:“除非她认我做干妈!”
玉芙蓉大喜,立即告诉艾云,劝林文霞说:“认了赵秀芳做干妈,同文学校的事,就可以让干妈去跟赵铜说了!”
林文霞也觉得这个办法好。可没想到认了干妈,赵铜仍然不关心她上学的事,过了几天,赵铜又要跟着夏大帅去宜昌布防,临行前倒是说:“从宜昌回来,我就去同文学校找梁校长”。林文霞就天天盼着赵铜从宜昌回来,可盼了一天又一天,却总是雁去无消息。
就在林文霞彻底绝望的时候,同文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竟然从天而降,而且附了梁啸先生的一张便笺,告诉她何日到校报名注册,何日正式开学!林文霞喜极而泣,她突然飞奔而去,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邓含璞,她现在觉得邓含璞才是她命里的救星!
这一天,《虹霓关》准备响排了。林文霞满面春风地跑到新舞台来找他,见面就兴奋地欢叫着:“邓先生,我收到入学通知书啦,谢谢您谢谢您谢谢您!”
林文霞手捧着那纸入学通知书,不停地给邓含璞作揖鞠躬,嘴里也忙不迭地连声说“谢谢你”,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吓得邓含璞连忙趋前想要扶住林文霞,轻轻说:“林小姐别这样,别这样。”
林文霞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触碰到了邓含璞的手指上,心里一惊,这才停止鞠躬,抬头才发现两个人真的近在咫尺,相互都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了。她蓦然发觉,眼前站着的这个青年男子竟是那么英俊,略呈椭圆的脸,几乎看不到颧骨,皮肤白皙,两颊像施了粉似的,大约因为羞涩,粉白的脸上泛着红晕,一双明亮的眼睛,微笑中波光闪烁,说不出有多诱人。
林文霞心惊神乱,嗫嗫喁喁说:“先生,我真不知道怎样感激您的大恩!”
邓含璞放开了扶住林文霞的双手,似乎也有些慌乱,他往后退了一步,说:“我也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两个人站得有两步远了,林文霞也稍稍安静了一点,说:“这都是托先生的福,文霞以后但凡有一点出息,一定要好好报答您。”
邓含璞连忙说:“林小姐真的不要再说感激报答这样的话了,这都是缘分,没有玉老板,我们还不可能认识哩。”
林文霞神情恍惚,有些痴痴地望着邓含璞。
邓含璞注意到了林文霞的眼神,内心竟然也有些惶乱,但他突然想到今天要响排《虹霓关》这件大事,连忙说:“林小姐,我不能陪你了,今日要响排我和玉老板的《虹霓关》,这会儿大家都快要到齐了,我得赶快进去了。”
邓含璞说完就匆匆走了,林文霞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邓含璞的背影走进了新舞台剧场,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特别想要看看舞台上扮戏的邓含璞。
她在街上看到了玉芙蓉邓含璞宝珊峰联袂贴演《虹霓关》的首演招贴,就到草桥巷去找赵秀芳,说:“干妈,我请你去看戏吧,玉姨的《虹霓关》,明天首演哩,很多人都说挺好看的。”
赵秀芳自然非常高兴,说:“对对,我们大家都去为你玉姨捧个场!”
赵铜从宜昌回来,听说玉芙蓉贴演的《虹霓关》首演,已经把新舞台的包厢包下了一大半,邀请了自己手下的团长营长,还有一部分参谋文职人员,都带上家眷,他自己带着赵秀芳和林文霞,浩浩荡荡一百多人,去给玉芙蓉捧场。那些受邀的营长团长官佐们自然也不会空着手看戏,他们送的花蓝,琳琳琅琅,把新舞台剧场门前摆得满满荡荡,一直摆到了大街上。
林文霞却是头一次进剧场看戏。她妈妈虽然也曾经唱过戏,但在家里,妈妈从来不提唱戏的事。她也不愿意妈妈提那些事。她在教会学校里读书,有很多家里有钱的同学,她们却是经常进剧场看戏,也有人会谈论当今舞台上名角的那些故事,也会追捧崇拜名角,但说到戏子,大家都会一样地鄙夷不屑。林文霞家里虽然很穷,但她却比一般人更看不起戏子。其实,就是她妈妈自己,也是很自卑的,所以在世人前,一直都不愿意提到自己在戏班子的事。但她妈妈对师父一盏灯,对师妹玉芙蓉,却总是怀着感激敬重和深深的爱。林文霞现在好像也是深陷在这样的矛盾中,她坐在包厢里,内心仍然是瞧不起戏子的,包括玉芙蓉,但她对邓含璞就没有半点瞧不起,相反,而是一种被燃烧的渴望,渴望看到舞台上扮戏的邓含璞。开锣之后剧场内一直闹哄哄的,但突然间全场响起暴风骤雨般的鼓掌声,许多人朝舞台疯狂地叫好喝彩。林文霞被吓了一跳,忙问身边的赵秀芳:“干妈,他们乱叫些什么呀?”
赵秀芳也在欢呼大叫,眼睛只看着台上,却也抽空回答林文霞:“你玉姨出来啦,大伙给她的碰头好!”
林文霞这才看到舞台上出来了两个旦角。林文霞进剧场前做过了一点功课,大致了解了《虹霓关》的剧情,这个戏是说隋朝大将辛文礼带着夫人东方氏镇守虹霓关,瓦岗寨秦琼一伙好汉来攻打虹霓关,战场上射死了辛文礼。东方氏武艺高强,要替丈夫报仇。她在战场上生擒了杀夫仇人瓦岗寨大将王伯当,却因为迷恋王伯当的英俊,不但舍不得杀了仇人,反使出各种手段逼迫王伯当跟她成婚。她派身边贴心丫环去劝说王伯当,只要与她成婚,她就愿意献出虹霓关,投降瓦岗寨。王伯当却因为她刚刚死了丈夫就想与别人新婚,就认定她是个淫荡的妇人,假装答应她,暗中施计,要在洞房把她杀了。
看到台上站着的两个旦角,林文霞就知道其中一个是辛文礼的夫人东方氏,另一个是东方氏的丫环。扮东方氏的是玉芙蓉,站在她身后的丫环就一定是邓含璞了!林文霞在看到丫环的那一刹那间,就完全被一种说不出来的美震撼了!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站在东方氏身后的那个活泼可爱的少女,就是邓含璞!那真的是一个天仙一样的美少女!那种艳丽,那种俊俏,那种妩媚,林文霞在一瞬间搜索了自己的全部记忆,在她的同学里,在她见到过的所有女人里,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没有一个少女能与邓含璞扮的丫环相提并论!
一个英俊男子竟能扮出如此美妙的少女,林文霞现在是完全倾倒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却完全没有心思看戏,她只想捕捉住她心中的那个偶像。但一会儿舞台上出现了缟衣素服的东方氏与王伯当的开打,邓含璞扮演的丫环,就出不来了。这让林文霞十分失望、沮丧。她看到舞台上东方氏没完没了地挑逗王伯当,甚至感到厌恶,她突然就觉得,东方氏就是玉芙蓉,玉芙蓉就是东方氏。她怀着一种极其嫉妒厌恶的心情,盼着这个淫荡的女人快点下去,盼着她心中的偶像快点登台,直到演出结束,她仍然沉浸在这种激烈的情绪里走不出来。
《虹霓关》首演大获成功,玉芙蓉拉着扮老军的宝三爷、扮丫环的邓含璞谢了三次幕,观众仍然不肯离去。尤其是池座里的戏迷,尖叫着涌向台口,像喊号子似的齐声高喊着:“玉芙蓉!玉芙蓉!”
演出结束之后,赵铜和赵秀芳要请玉芙蓉宵夜,林文霞没有跟他们走,她出包厢的时候,借口说看到一个同学了,说她想去那个同学家里,就不跟大家一起去宵夜了。赵秀芳想了想,也没有认真挽留,叮嘱了几句,就让她一个人先走了。
林文霞等到众人簇拥着玉芙蓉离开了新舞台,就偷偷到后台去找邓含璞。
邓含璞刚刚卸完妆,蓦然看到林文霞站在面前,吃了一惊,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不想去赵家住,”林文霞深情地凝望着邓含璞,刚卸妆的脸上,似乎还残留一些粉黛,她仿佛想在邓含璞的身上复原那个靓丽少女,但她眼前却已经是一个英俊美男子了,她含羞说:“你能送送我吗?”
“这么晚了,没有过湖的船了啊?”邓含璞知道林文霞住在湖心半岛的教堂里,有些担忧说:“路又那么远,这时候,只怕黄包车也不愿意去了哩。”
林文霞便低声说:“我有个姑妈,就住在花楼街,我跟她说好了的,今夜晚一点,到她家住一宿,她一定还给我留着门的。”
林文霞在花楼街的确有个姑妈,是她父亲同母异父的姐姐。这位姑妈孤身一人住在花楼街,两家穷亲戚,平时走得也还比较亲近,孤老太婆真的是很疼爱这个侄女。只是林文霞事先并没有说今夜要去借宿。
邓含璞就连忙要去叫黄包车,林文霞却柔声说:“我们走一会儿,好吗?”
邓含璞犹豫了一下,喁喁说:“这里离花楼街,怕有十来里路哩。”
林文霞朝前面指了指,说:“我们只穿过司库里,到前面的大街上叫黄包车。”
司库里是一条长不过两里路的小巷,一边是一所学校挨着一座道观,另一边是几家仓库货栈,斜穿过去就是大街。夜色沉沉,幽幽的小巷,两边的槐树树影幢幢,却几乎没有行人。走到离道观不远的地方,林文霞停下来,背靠着一棵槐树,喃喃自语似地,说:“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个天仙似的美妙少女就是你!真是太美了,美得令人心醉!”
邓含璞有些不好意思,说:“你太夸奖了!”
林文霞却凝望着邓含璞,低声说:“我说的是心里话,真的是太完美了!”
邓含璞轻轻摇了摇头,说:“哪儿啊,跟玉老板比起来,差得远了。”
林文霞立即反驳说:“不,你比她美多了!”
邓含璞脸红了,说:“可不敢这么说,玉老板的戏,的确是好!”
林文霞有些激动,忘情地拉住了邓含璞的手,说:“我没有说她不好,可你真的比她还要好。要是把她的角色跟你的角色对调,你一定比她更有光彩!”
邓含璞被林文霞的话吓着了,他竟急忙伸手要捂林文霞的嘴巴。林文霞更激动了,她迎上去,将自己发烫的脸腮,贴进邓含璞的手掌心里,梦呓似的说:“含璞,你真的是太美了,美得叫人心醉。”
邓含璞突然感到一阵阵心慌心悸,几乎不能自持。
作者简介:

柯尊解,湖北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