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 子
作者:王玉权
汪曾祺在《黄开榜的一家》中,写黄开榜晚上喝一碗采子粥当晚饭。
何为采子?米厂的下脚料,碾米筛子底下的碎米头子。现都作猪饲料了。
过去,对这下脚子还要过筛,使碎米头子和米糠分离,即为采子。因其价廉,是城上穷人的主食之一。
穷人靠卖苦力挣来的血汗小钱,只能买低价的米面及这种碎米头子来养家糊口,艰难度日。精米白面那是有钱人专享的。过年过节,穷孩子方能盼到一碗白米饭或一顿白面饺子。
如今的年轻人已不识此物。他们中的有些人,连精米白面也不当事,遑论采子。折福啊!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老人,不知喝了多少采子粥,有发言权。
农民辛辛苦苦种出的稻子,除了交公粮卖余粮外,余下的便是一年的口粮了。田多的,尚可以自足,吃陈粮烧陈草。大多数人家总要有一两个月,三四个月的缺口。每年开春青黄不接,总会闹春荒。瓜菜代,糠菜半年粮,是过去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现在的人,几乎没有饥饿的概念了。上点岁数的人,对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全民大饥荒,是有切肤之痛的;对饿死人的凄惨场景是胆颤心惊的。
粒米度三关,一点不算夸张。你倒掉的半碗白米饭,丢弃的半个白馒头,是能救人一命的。
稻谷加工成米,城上靠机制,乡下靠碓舂。舂碓是重体力活。现场灰尘飞扬,令人窒息。舂碓的,筛筛子的,个个汗麻雨淋。过了米筛过糠筛,碎米头子和糠分离后,就是采子。采子里混杂有许多稗子,沙石杂物,筛子头上无法撮净。吃在嘴里疙疙瘩瘩地硌牙。黄开榜喝的那碗采子粥,也是如此滋味,谈什么美食呀?
采子粥主要有两种吃法。
一是光采子粥。锅中水开了,一手汆采子,一手用铲子不停地搅。防止结团或沉底煳锅。当锅的很有数,掌握稀稠的度。采子易熟,锅中冒了无数泡泡,即可熄火。不像整米煮粥,锅开后焖一大会后,还要再烧一回,叫渐粥锅。
二是菜采子粥。把青菜切碎,漫入开水锅中,俟水再开,菜瘪了,汆采子。讲究点的则先放少许油炸锅,放点盐把菜煸蔫了,放水烧开,再汆采子。菜采子粥,菜当家,图的是节省采子。
春荒时,一大锅菜中,如药引子,只有几把采子。碎米粒全攻到菜窝里去了。只图果腹保命而巳。
采子除了汆粥,还可"痴"疙瘩。方法是锅中水开后,汆采子,不要用铲子搅。让其沉入锅底,开锅后熄火,焖一会,再用铲子起底划开,烧一滚,便成了采子疙瘩。为了熬饿,做硬生活时才会做这个。
还有一种情况,如家中只有小夫妻俩,刬杆子仄手人(指家中无老无小),来不及煮粥,便把整米磨成采子,汆采子粥快速,图省时。
整米磨,过稀罗,筛上粗的为采子,筛下细的为米面。这种采子粥,比碎米头子汆的好喝多了。
还有一种大麦采子,三泰人叫大麦糁子,我们那叫大麦粯子,度春荒的。我最不适应它的特殊味儿,宁可饿肚子也不喝。奶奶还赞它滑浪悠悠的,哄我喝。勉强喝了后,肚子不服,不断放屁。 那种特殊年代的特别记忆,一辈子忘不了。 不管哪种采子粥,都是农家糊口的日常饮食,称不上美食。
王道在《高邮美食名词解释》一文中,把采子粥列为美食,愚以为不妥。如果把汪文中提到的食物,皆视为美食,是曲解。如黄开榜喝的采子粥,就是一例。
汪先生笔下多为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对他们充满了悲悯情怀。他们能有什么好东西吃?汪文中,确实记有许多美食,其中还有汪氏独创的。但如果在汪文中寻寻觅觅,逢食必美,就未免书呆子气了。
采(cai 上声),无论哪种义项,都和碎米头子不搭界。疑为错用。
䜺(chai上声),碾碎了的豆、米,符合本义。
因此,我认为采子应写成"䜺子"。不当之处,请方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