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和她的4个女儿 从左至右:小妹、大妹、二姐、大姐
3年前的今天,那个背着我童年成长的大姐走了。
她和我们永别在蓓蕾初绽、杨柳吐翠的春暖之季。
那天下午,当外甥视频的铃声长时间响起时,我的心扑通通地跳了起来,一接通就听到了他不安的声音:“大大,我妈这一会的情况不大好。”从手机传来他一遍又一遍的“妈——妈——”的呼唤声。大姐躺在床上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我对着手机显示屏紧张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大姐——大姐——”,我想在千里之外,用姐弟亲情的呼唤叫醒她,像往常一样听到她熟悉的应答声。我没能如愿。
我的两个妹妹和外甥一直守护在身边。当天深夜,大姐突然间睁开了双眼疲惫地看了看,嗫嚅着嘴,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流下了两行泪水。任凭亲人怎样撕心裂肺的呼喊,大姐再也听不到了。
我永远地失去了大姐!那一刻,泪流如雨。
故乡3月的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就像我止不住的眼泪。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像一幅幅珍藏的图画出现在我眼前,温暖着我一颗痛苦的心。

2018年回故乡看望大姐
母亲生前曾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一家人把你当宝贝一样,妈疼你,你大爱你,小时候你大姐照看你,背你、喂你,好吃的都先想着你。你还有妹子,你姐脊背上背一个,手里拖一个。真多亏了你大姐了。在妈看来,你姐指事得很,还要推磨、掀碾子,再苦再累没有说过一句怨气话。帮妈把你们一个个都看大了,苦了你大姐了,恓惶你大姐了,哎,连学门都没进,书没念成,字没认下,一耽搁就是一辈子...你要记着你姐的好。”说着,母亲眼圈都红了,眼泪止不住往下掉。不用母亲说,大姐的爱我时刻都能感受得到。
童年的快乐时光,我跑着跳着、唱着笑着,不知不觉就一天天长大。我上小学了,18岁的大姐要出嫁了。我坐上迎亲的大轱辘车依依不舍地送大姐,那时觉得路好远,20里地。将要返回时,姐不舍,我哭了。大姐从此不在我身边,她要独立操持家务,姐夫还有年小的弟妹,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日子长着哩,大姐辛苦了,受累了。当年那一条显得遥远的路,每一步都浸透了姐两头的牵挂。
麦苗儿青了,油菜花儿黄了,那一天大姐回家了,抱着的小外甥也快一岁了。我把这小家伙爱得不行,抱着在老屋的土炕上转圈,逗得他“咯咯咯”地笑个不停。父母亲的心里乐开了花。 我缠着大姐央求她说:“大姐,你在咱屋里住几天行不行?”大姐不说话,把我的头抱在怀里。那时我还不理解大姐家庭生活中的重担,她身不由己。我心里一阵心疼。
院子里的那树石榴开花了,火红火红的好看。大姐带着快两岁的外甥回家,我们姊妹五个在一起,开心死了,小院里飘荡着我们欢乐的笑声。那天父亲给大门前垒一座照墙,大姐和我们一起帮手,和泥、搬胡基,弄了一身泥水。我又缠着大姐说,住几天吧。大姐温和的摸着我的头说:“长高了……下一回吧。”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姐离去,泪水从脸旁落下。

2018年看望大姐,从左至右 大妹、大姐、我爱人
我中学毕业后的第一个冬季来临之际,大姐让我和姐夫一块驮着煤,到和韩城相邻的合阳县农村换红薯。鸡刚打鸣,大姐就把我俩叫起来,两碗面已经端在了小桌上。离家时,他一再叮咛姐夫,说我没有出过远门,路上要勤照应。我和姐夫一人一辆自行车,把装好的煤炭搭在后座上。又把一根拽绳一头绑在座子下边,一头绑成一个圈,上坡时就套在右肩上使劲向前拉。上了那有名的弯曲陡长的司马坡顶时,衣服已经湿透了。穿过龙亭原,进入合阳界,还骑行了好长一段路,姐夫说就这个庄子了。乡亲们就问“哪里的炭”,姐夫说“韩城八一(煤)矿的,质量保证没问题”。正好村里有人家正在烧灶火,就挖了一铲子过去一试,火还真旺,有一农家的婶子就让把煤送到他们家。过完称以后,想不到她让我下到窖里自己装红薯。合阳乡亲的忠厚善良真的让我和姐夫感动得不得了,下到窖里后,我不挑不捡,小心翼翼,大小个的红薯一起拾。回到家时有点晚,大姐早就到村口等候,看不见人影,焦急地在路边走来走去,当看到我们时,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到家以后,大姐关心地问这又问那。姐夫说,你这个兄弟和你一样,老实的太,下窖装红薯,他大小不挑一齐拾,心眼太好了。我对大姐说,合阳的乡亲心地实在朴实,窖里的红薯是他们一家人生活的希望。如果挑挑拣拣的话,做人太不厚道了,咱良心上根本过不去。多少年了,我一直忘不了这件事,总跟姐夫还有姐妹们动情地说起那一次经历。我们都出生成长在农村,从艰苦的年代走过,能深刻地感受农村父老乡亲们勤劳忠厚的品德,从小懂得了生活的艰辛和不易,从小就懂得了要勤俭节约,珍惜生活,懂得了吃苦耐劳,懂得了坚韧不拔,懂得了努力奋斗。
两年后,我当兵去了遥远的青海高原,父亲在我当兵两年后就重病缠身,一年后不幸病逝,让我痛彻心扉,愧疚万分。爱人和孩子随军后,家里留下了孤独的母亲。那时,我的几个姐妹便一再安慰我不要分心,好好在部队工作。而她们就轮换着把母亲接到自己家里一起生活,替我分担起了孝敬照顾的责任,那一封封从故乡韩城寄来的家书总是写满了平安的消息。姊妹们的亲情万分珍贵,澽水河畔的老屋依然十分温暖,我在军旅安心服役,了却一切后顾之忧。大姐时常就把母亲接到她那儿,吃穿住行全都操心到了,安排的妥妥帖帖,天天和母亲说说笑笑,和和气气,母亲感到非常开心。每天睡觉前,大姐总会把一盆热水端上来,帮助母亲洗脚。冬天来临之前,她早已把母亲的衣物褥被拆洗干净,还准备了又绵又软的新棉衣。

2019年清明节回故乡看望大姐
那年秋天,我请假回家探望母亲,大姐高兴得忙前忙后,先是和好了面,又外出买了新鲜的蔬菜。邻居问她“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大姐便无不得意地说“我兄弟从部队回来了”。我吃饭时,大姐总是坐在旁边看着我,满心的欢喜,一脸的笑容,还对母亲说:“成天想着你娃,这不到你跟前了嘛。”我心有愧疚地说:“大姐,你们把妈照顾得这么好,让咱妈没有受一点委屈,我离得远,全凭你们操心了。”大姐却安慰我说:“好兄弟哩,自个的妈咱不心疼谁心疼?你有文化,能为国家出力,把公家的事干好,不要为家里的事分心。妈有我们照顾,你放心。”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不由得眼睛湿润了。
2019年的国庆节即将来临,我却收到了大姐住院的消息,我焦急不安,拖着因痛风而红肿的脚,一跛一跛地急急忙忙地从西宁赶到韩城市人民医院,坐在大姐的身边,看着他苍老的面容,握住姐的手舍不得不松开。眼见大姐的思维不十分清楚,有时连亲人也能认错,张冠李戴,我心里非常难过。外甥故意指着我问她:“妈,你看这是谁?”“你大大。”“从哪达回来的?”“青海。”外甥高兴地说:“你把我大大记得最清楚,总放在心上,永远忘不了。”大姐有点自豪地说:“噢!他是我兄弟嘛!”我流泪了。
我心疼地说:“大姐,听大夫的话,好好看病,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她像小孩一样认真地说“对。”为了逗她开心,我又一次故意问她:“大姐,小时候你携(方言:抱)过我吗?”“携过。”“背过吗?”“背过。”“乃你打过我吗?”她笑了:“打过。”我知道大姐哄我,就问:“你为什么打我?”“我嫌你不听话。”我笑了,大姐也笑了,笑着笑着,大姐的眼泪就像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掉,一字一句地说:“姐只有你这一个兄弟,疼你都疼不过来,单怕把你磕着了、碰着了、渴着了、饿着了,热着了、凉着了,姐那里舍得打你一下。”我用纸巾给大姐擦着眼泪,轻轻地抚摸着大姐粗糙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姐,兄弟知道,我是在你背上长大的,心里记着哩,记一辈子。”

2019年国庆节看望在韩城市人民医院住院的大姐。
亲爱的大姐!世界上再没有能比亲人离世更让人悲痛欲绝的事。父母早已远远地离去,长眠在另一个世界,我已经历了人生中肝肠寸断的生死别离,每一次都痛心疾首,泪雨哗哗难以自禁。如今,你又离我们远行而去,我的心都快疼烂了。从此,你不再为你这个兄弟牵肠挂肚,你不再微笑着看我的脸庞,你不再轻轻地拍着我的手嘘寒问暖,你不再嘱咐我在外把身体当个事。我再也听不见你喊我的名字,千里之外,也再听不见你问我“啥时回来啊”那熟悉的亲亲的声音。大姐,说好了我还要回家看你、陪你,没想到,来不及话别,国庆节的探望,却已变成生命里的最后一次相聚。
大姐啊!一声哭唤,泪雨滂沱!那一份同胞血脉、骨肉相连的亲情,已经深深地扎根在我的心里,珍藏着永恒的思念和温暖!
我永远怀念着我的大姐!

颜宝祥,陕西韩城人,1969年入伍,先后在青海省军区独立师、武警青海省总队服役,任战士、宣传股长、政治处主任、支队政委等职。1998年从部队退休,定居西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