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铭鉴 (1944年~2020年4月2日),男,汉族,江苏建湖人。著名语言学家、编审。曾任上海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上海文艺出版总社副社长、上海文化出版社总编辑、上海文艺出版集团编辑委员会执行主任,《咬文嚼字》、《编辑学刊》主编,中国语文报刊协会、上海市编辑学会、上海市语文学会副会长,华东师范大学、上海师范大学、上海理工大学和新闻出版总署教育培训中心兼职教授。
(——据《百度百科》,有省略)
郝铭鉴先生是上海文化界的有故事的大人物,有一大堆的光鲜头衔,但看他责编过的图书:《朱光潜美学文集》、李泽厚《美学论集》、《巴金论创作》等,主编、副主编《文艺鉴赏大成》、《文化鉴赏大成》、《中国新文学大系》、《艾青论创作》和《革命烈士遗文大典》等;再看他曾经获得的奖项:
“上海出版奖”和“上海市语言文字工作先进个人”、“新中国60年有影响力的期刊人”、“全国百名有突出贡献的新闻出版专业技术人员“等荣誉称号,就知道他在上海乃至全国的文化层次和份量了。
郝先生是《咬文嚼字》杂志的创始人及主编,被学界誉为“汉字的守门人”、“半世编‘小’杂志,一生守大情怀”,我这个临老出家的文化素人本不会与他有什么交集,但想不到在他辞世前几个月的时间里,我竟与他发生过一点小故事,且事关十多年前的一段文字公案,似应如实照录,为世人留下一点痕迹。
2010年8月,拙作《问教余秋雨》(以下简称《问教》)几经周折终于破门而出,金文明先生曾要去几十本赠送沪上名人,他开过来一张赠书名单,其中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郝铭鉴,我们应该算是相互知道了对方的存在,但并无任何实际交往。
好日子过得快,九年一闪而逝,往事已成过眼云烟,我的视野之内已无余秋雨,大约在2019年的10月份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郝先生的短信,写来一段文字,可惜不曾保留,大意是说,十年前他得到了《问教》这本书,可当时没有看,昨天随手拿起,竟放不下了,以至一口气连夜读完,并说自己当年竟错过这么一部好书,想不到你一个学理科的能写出这么好的文章云云,末了他要求互通微信,做进一步的交流。
我一个耄耋之人,理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能与郝先生这样一位文化大家进行交流总是求之不得的幸事。于是我们有了微信来往,我曾经向他请教过一些我不了解的事和文,他也都认真地给与回应。现择要录于下面:
2019年10月19日,我向他打听曾经在《编辑学刊》上发表文章评论《问教》的作者“伊人”是何人,他给了我“伊人”的电话,并介绍说,“此公雄于文,但不用微信,在书海中自得其乐。凡事自己判断,决不随人俯仰,有点桀骜不驯。”
2019年12月26日,我在与友人的聚会中谈到了“原局长和前局长有什么不同”,随手就发微信向他请教,第二天他专门发来了一篇显然经过深思熟虑的短文:
“原”局长和“前”局长有区别吗?
让我用一句话来回答,我的答案是,没有实质性的区别。“原”和“现”相对,“前”和“后”相对,都是指不是现任领导。不论是到期离任,还是中途调走,是“平安落地”,还是“撤职查办”,只要曾经担任过这一职务,既可用“原”,也可用“前”,他们的不同,表现的是汉语词语的丰富性。
当然,如果你要让我细细道来,也可以说出那么一点儿区别。比如,“原”可以用于除现任以外的历届领导;“前”一般来说,是指紧靠现任的前届领导。不过,这种区别十分细微,而且也不一定已经形成社会共识,所以,我们不必抠得太死。
这个问题倒引起了我几点其他的想法:
第一,需要介绍某人履历时,最好不要用“原”“前”这类提法,因为毕竟是不太严谨的。可以直接说出某年某月担任某职,给人以明确的历史感。
第二,自我介绍时,要清醒地意识到。“原”也好,“前”也罢,都是过眼云烟,不要总是念念不忘。这种领导职务终身制的遗风,无意间透露的是一种低级趣味。
第三,向别人介绍本单位的老领导,有时提及一下职务,还是有必要的。但无论用“原”还是用“前”,都近乎官样文章,少了一点温度。不妨改用“老”字一一“这位是我们的老局长”,既让人明白了不是现任领导,又表现出了介绍者对老领导的敬重之情,也许更为得体一点。
他的三点“其他的想法”才是该文的核心,它令我体会到一个文化大家的格局之大和思维之缜密。
此外,他还发来过《我和聂绀弩“拍桌子”》和《王蒙的文字敏感》两篇文章,还让我给他寄去我已经出版发行的另外两本书《余秋雨别传》和《黄叶落尽视域宽》。
值得着重一记的是,2019年11月6日,他在一则微信中专门发来以下文字:
关于红楼梦之类老电影复出,补充一点材料:粉碎四人帮后,北京指示上海复查全部封存的老片子,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由上海文教办负责。北京派来了一位李文兵,文化局参加的是黎家健,电影局参加的是边善基,文教办领导要我全程参加。每部电影都要写出评语,有的还要提出修改方案,大部分评语都是由本人写的。然后文教办报市领导审查后送北京。从未听说余(吴按:指余秋雨)提过什么。
我知道,郝先生发来这段文字,源于他看了《问教》中的一篇文章《饮水思源说解禁》(《问教》43—52页),其中针对余氏的下述文字我向余氏问教:
他后来一次次找我,主要是讨论上海能开放哪些古今中外的文艺作品。本来这事跟着北京走就是了,但他想稍稍走得比北京快一点。我相信这事他还会与别人讨论,只希望我能预先给他讲得细一点、全一点……文化大革命几乎禁绝了古今中外一切优秀的文艺作品,现在拨乱反正,理应果断解禁,但像车部长他们那一代人却很难下这样的决心,生怕在哪一点上出了问题,因此要一部一部“过堂”。让我暗自喜悦的是,每说通一部,便是一部伟大作品与一座伟大城市的重新见面。
首先我用的办法是抬出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只要他们提到过的欧洲经典名作,都立即开放。这对车部长这样的老干部来说,最具有“通过”的说服力。于是从莎士比亚、歌德、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到贝多芬,都满城绿灯。
最先开放的是越剧《红楼梦》,理由也只有一条:毛泽东喜欢《红楼梦》。记得这部片子的“复映”活动在上海文化广场举行,几天下来,真可以说人山人海、一票难求。
(——《借我一生》278页)
这里的他,是指当时上海的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车文仪(在2004年余秋雨发表这段文字时,车文仪已故去),余氏说车部长当时对他言听计从,一次次向他请教,在自己的说动下,许多中外名著与电影一一解禁,第一个解禁的电影是越剧《红楼梦》。在余氏笔下,中外名著与许多经典电影解禁的头功非他莫属。我凭自己的阅历,一看就知道这是死无对证的大头天话。虽然我对真相一无所知,但我从逻辑和余氏自己不能自圆其说的叙述中,论证了余氏之说完全是天马行空的想象(详见《问教》),得到了上海文化界许多人的认同,这一点在我参加过的有上海诸多文化人的聚会上得到了确认。
郝先生说,他当时代表“上海文教办”“全程参加”了电影复查“小组”,而这个复查工作正是上海文教办负责的,(语言大家郝先生用“全程参加”来委婉地表示,这件事他其实是总负责人)他同时列出了其他主要当事人的名字,这些都是可查可考的。郝先生的说法是可信的,完全是正经大事正经办,符合执政党的行事方式,如此国家大事,哪里会像余某人所说那样,鬼鬼祟祟地在宣传部长耳边嘀咕几句,便轻松搞定,“每说通一部,便是一部伟大作品与一座伟大城市的重新见面。”
这就是说,郝先生是此事的直接当事人,他于2019年11月6日提供了关于电影越剧《红楼梦》等解禁的要紧证词:从未听说余(秋雨)提过什么。
哦乎,原来此事与余某人没有半毛钱关系,我的质疑得到了他的正式认同。
自2010年8月《问教》面世后,我开始云游四方,对世事基本上已无论魏晋。我收到郝先生的最后的微博是2019年12月30日,2020年下半年,我发给郝先生的微信都没有回音,在2021年阴历年前,我写了一篇关于诗经的长文,发给他想听听他的意见,并向他拜个早年,仍然杳无音信,总以为耄耋老人反应迟缓是常事,谁知于前日上网时无意间得知,2020年4月2日上午,郝铭鉴先生逝世,享年76岁。
前些日子我还在寻思,郝先生这么一个大名人能主动不耻下联(系),今春回大陆我是否应该去上海拜访他,才不致失礼,不料他竟驾鹤西去已经一年了。在命运之神面前,人竟是如此地脆弱,真是细思极悲。呜呼哀哉!
哀痛之余,促使我写下上述文字,作为我对先生逝世一周年的悼念,也庆幸自己在先生离世前几个月与先生有过一次短暂而愉快的交往。虽然对一般读者来说,早已是陈年冷饭,但毕竟是一桩文字公案,当事人郝铭鉴先生的证言应该可以为它作一个了结。
作者吴拯修,祖籍徽州,1944年出生于浙江江山。1962年考入浙江大学数学力学系,1968年毕业分配到浙江金华。当过工人,做过会计,做过工程师,当过厂长。1984年进入金华市政府工作,历任市商业局局长、外经贸局局长、贸促会会长等职。2004年退休后,进入文坛,专业问教余秋雨。吴拯修先生浙大数学系毕业,以退休经贸局长之身,拍案杀入文坛,职业问教余秋雨,文惊南北文坛;吴先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筚路蓝缕6年,一举成就《问教余秋雨》,创造了一个退休局长“出家”为文的文化奇迹。上编《伪者无疆》,是作者对余秋雨“含泪门”“诈捐门”“碑文门”等,破门而入的犀利幽默评说,为作者近年揭“谎”打假之辑录。下编《“苦”旅一生》,是作者披荆斩棘全面解构余秋雨记忆文学《借我一生》之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