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 情
《泥塘村“三熟”》之三
泥塘村有个年轻人叫鼓皮,父母在生他时,家里刚刚起了一幢青砖大瓦房,木匠师傅正在堂屋里装修“鼓皮”,所以父母就跟他取了这么个乳名。
鼓皮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单根独苗,俗称“秤砣胎”。别人家兄弟姐妹多,父母有一点家产也被几道分家,分得支离破碎。都难得立起一间像样的房子,大多住着芦壁屋,都在积极储备砖瓦木料,准备改善居住环境。
鼓皮家财产没有分散,比隔壁左右的条件稍微好一些。起的砖瓦房子,并非四壁硬墙,内壁两山墙是更高级一点的木头山架。落地的柱子之间需要用材料塞着,这种墙体就叫“鼓皮”。材料有的是单砖挂墙,这种档次稍低。有的是杉木板子,这种档次就高大上了。有相亲的姑娘看到青砖大瓦房和杉木鼓皮,二话都不会说就嫁了。
泥塘村有一个窑场,九月份过后就会一窑接一窑地烧砖制瓦。村里住户人家多,只好采取抓阄的方式,占个位置,排个顺序。
村里人说,鼓皮已经起了房子,不需要这个阄号了,都想跟他接近,搞好关系,以便他将这个阄号转让给自己。要知道,泥塘村的窑堡比较小,一次只能烧两万多砖,而一幢房子至少要五六万砖。要的人多,鼓皮也不好答应谁,任何人说起,他都只能说,“好好好,到时候再说”,等于没有答应任何人。
没想到,即便这样“一碗水端平”,明面上没有拒绝任何人,暗地里却又好像“得罪”了一村子的人。都说鼓皮瞧不起自己,没有把阄号给自己,即使是放弃阄号,惠及全村人,这种印象也改不过来。
怎么办呢?鼓皮有些着急。
平时,为了不事张扬,鼓皮两口子说话做事都十分低调和谨慎,但仍然没有避免“有些孤立”。尽管村里人没特意去想这样做,但有些事情确实会给人这种印象。像使用脱粒机脱小麦脱谷子,需要十多个人“串工”,一起帮忙。而鼓皮就请不到人,不是说抽不出来时间,就说是已经“打片结伙”凑够了人数。抢插晚稻也是,上午和下午栽的秧都不同,一般会请人帮忙一块田一块田抢栽完成。而鼓皮家只能自己栽,结果一块田要两三天才能栽完。青苗长势“层次分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家主人有些“不受人待见”。
鼓皮后来才发现,这种现象越来越明显,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其原因就是平时没注意熟(动词)情,没有与隔壁左右多作交流。如果这次“阄号”处理不好,事情就会更加严重。
抓阄之前,鼓皮一直在思索怎么办。他手握“阄号”,别人也一直在看着他将会怎么办?以至于在抓阄现场,起码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看。
组织抓阄仪式的生产组长问他:“鼓皮,你抓不抓的?”
“我怎么不抓呢,这是我的权利嘛?”鼓皮说着,顺手抓出一个阄号。
有人问:“你准备给哪个的?”
鼓皮说:“给我自己的。”
“瞎话喽,你的房子砌得好好的,用得着吗?”
鼓皮说:“用得着,可以修猪屋牛屋茅厕屋啦。”
这话是实情,便没有人再说话了。
晚上回家,老婆问鼓皮,“我们真的要烧窑吗?”
鼓皮说:“真的要烧窑。”
老婆说:“那以后就有挺多事的呢?板(动词)砖啊,攒草啊,串工啊……”
鼓皮说:“别担心,别人能干,我们也能干。”
老婆说的板砖、串工都好解决,就是“攒草”是个大工程,需要几年时间。
一户人家十到二十亩田,每年收割上来的稻草只有四五千斤,而一窑砖瓦至少要两三万斤稻草才能充足锻烧。
攒稻草还有个很严重的问题需要费力解决,稻草承不起风化。不是一年一年你放在那里就能实现的,哪怕是你的禾场很大。太大一个稻草置,一年要塌三分之一。有得个几年,稻草就得变渣草,不熬火,还得花时间处理。
这个时候就需要换一种方式攒草,积极地向马上要用的人出借,你要用的时候别人还你新鲜稻草。
有人看到鼓皮也抓了阄号,轻轻问他,“你的稻草借不借?”
“借呀,怎么不借呢,我也要烧窑嘛?”
从此,鼓皮今年借草给李家,明年借草给张家,很积极。
既然鼓皮想烧窑,有人请上了门,“你串不串工的呢?”
“串工啊,怎么不串工呢,我也要烧窑嘛?”
从此,鼓皮今年给李家串工,明年给张家串工,很主动。
轮到鼓皮烧窑时,上窑的有人,烧窑的有人,出窑的有人……一窑砖瓦,便轻轻松松地拿下来了。要在以前,鼓皮想都不敢想还能烧出砖瓦来。
砖瓦烧出来,也没有像鼓皮说的用来砌猪屋牛屋茅厕屋,这在当时算得上很奢侈。他将砖瓦堆放在门口的禾场上,一放许多年。稻草能风化,砖头却有能力经得起风雨浸泡。
有人差砖,试探着问鼓皮,“你几时起猪屋牛屋茅厕屋?”
鼓皮说:“我还不慌。”
“那能不能借两千砖给我呢,明年到我的阄号了,烧了还你。”
鼓皮很爽快,“可以呀,你拖板车来装吧。”
今年李家借张家借,明年赵家还孙家还。砖还是那么多,但那堆砖的性质已经变了,变成了鼓皮熟来的一堆人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