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那棵大柳树
作者 董振芳


入春以后,反复几次倒春寒拖慢了春 的脚步,但是就如年龄不饶人那般,节令也是不饶天的,这两天暖风一吹,突然间春就回来了。上午外出,只见小区湖边的杨柳已是树树鹅黄新绿,浅淡如烟,柔软的枝条和着春风轻歌曼舞,摇曳生姿,为早春萧条大地带来勃勃生机。

柳树是我国原生树种,据史料记载,柳树在我国栽培已有四千多年历史。我国早期文字一一甲骨文就已经出现了"柳"字。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的《小雅.采薇》篇中就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佳句,"南朝人费昶在其《和萧记室春旦所思》一诗中也这样描写过杨柳:“水逐桃花去,春随杨柳归。杨柳何时归,袅袅复依依"。

柳树是速生树种,易成活、喜湿耐涝,是当年我们水乡人最喜爱的树种之一。记得小时候家乡河堤上、圩沟旁、池塘边,凡是临水的地方都是广植柳树。我家老宅也不例外,除了一些春树、楝树、槐树、桑树、水冬瓜树和桃、杏、梨、枣、柿子等果树以外,圩沟沿上就种有好几棵柳树,不过最打眼最聚人气的还数水码头旁边的那棵大柳树。
"水码头"是我们家乡人对圩沟取水处的称呼,我们小的时候还没有化肥,为了庄稼的丰收,生产队每年都要轮流清理两到三条圩沟的淤泥做肥料,由于经常清理,当时的圩沟水清澈又干净,农户都是直接波取沟里的水饮用和做饭。为了保证水源无污染,每个宅庄都有人用石块或木板搭建一条两米多的通道直通圩沟深水处,这条通道就被家乡人称为"水码头"。
水码头旁边那棵大柳树栽植于何年没人知道,只记得它比圩沟沿上的其它树木要高出三、四米,冠大荫浓,春日里堆烟吐翠的满树春色在一里地以外都能看得见。树上是鸟儿们的天堂,树下是孩子们的游乐场和大人们的集散地。

那时候农村人都很贫穷,一般的家庭都没有什么家具,甚至连个象样的板凳都没有,偶尔来了客人,吃饭都得到邻居家去借凳子。平时大人孩子吃饭都是蹲在地上,不过自幼练就"蹲"的技术,蹲也没人觉得不舒服。天气回暖以后,人们嫌屋里憋闷,就把大柳树下那块晒场当成饭场。开饭了,大人孩子们都扛着饭碗集中到那里,有的蹲在树荫下边吃边叙着干活时看到听到的新闻,有的蹲在沟沿上边吃边看水中鱼虾嘻戏追逐,偶尔有人丢下几粒饭米,能引得成团的鱼儿抢食,水下鱼儿抢得高兴,岸上看的人也乐得开心。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的是在夏日中午坐在水码头上,把腿脚伸进水里任凭鱼虾在腿上碰触、轻吻,凉爽而又惬意。

有一年不知打哪儿飞来两只大白鸟,有人说是鹭鸶,有人说是老鹤,不过邻居们对这种大白鸟统称"老洼子"。老洼子看中了庄子上的大柳树,在临水那面树杈上建房造窝,繁衍后代。我们小时候乡下很多孩子是不读书的,除了按大人吩咐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以外,多数时间都是放任不管,任其疯玩。男孩子上树掏鸟窝,河滩挖鳖蛋是常有的事。老洼子窝建在高高的树杈上,大人都叮嘱孩子千万别去掏老洼子窝,因为这种大鸟冷傲凶猛还护窝,惹不起的。孩子们总是把大人的话当耳旁风,趁大人不在家经常有孩子爬树尝试,但都因为树高枝杈难爬,攀登到一大半就腿肚子打颤退回树下。不过,挫折没能让孩子们知难而退,反而激起了他们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雄心壮志。一天,庄子上一个叫小头的孩子终于成功爬近鸟窝,还轻轻巧巧地掏出一枚鸟蛋。老洼子蛋象鹅蛋那么大,绿盈盈的很是漂亮。为炫耀战果,小头把鸟蛋放到地上任人观赏,大家看着赞着,欢呼雀跃。有人提议干脆把鸟蛋烧熟分给大家尝尝鲜,这一提议得到全体孩子的拥护。于是有人跑回家取火柴,有人去草垛拽稻草。火生着了,小头摘来一片荷叶将鸟蛋包裹好,小心翼翼地放到火堆中间,孩子们都眼巴巴的盯着火堆等着品尝美味。过不一会儿,只听鸟蛋发出一点轻微的呲呲声,大家以为鸟蛋要熟了,立马兴奋起来,就在众人想欢呼声音还未来得及发出的时候,突然"嘣"的一声鸟蛋爆炸了,蛋液四处飞溅,有一些还溅到了孩子们脸上、身上,吓得大家四散奔逃。混乱过后有人拨开火堆,试图寻找剩下的鸟蛋残余,除了找到两小块烧焦的蛋壳以外,其它什么都没找到,一场烧鸟蛋游戏就此结来。那天晚上,小头爹收工回家听说此事,抓住小头暴揍了一顿。

烧鸟蛋失败让大家后悔了好些天,小头哥虽说挨了一顿打对他来说只是家常便饭,几天以后,他又贼心不死爬上了大柳树。不过这一次就没了前次的幸运,还没等他接近鸟窝就碰上一只大鸟回家,看到偷蛋贼再次光临,大鸟扑过来就啄。老洼子个头大,爪坚嘴利,即便是成年男子赤手空拳也对付不了,何况一个半大的孩子,小头吓得急忙往树下出溜,怎耐大鸟速度比他快得多,他还没从枝杈爬到树杆,大鸟的长嘴就快啄到他的头顶,紧急中他手一松直接从树杈上掉进圩沟里。吓得我们在树下连喊带叫,附近干话的大人们听到赶过来把小头从水里捞上岸。

不知是呛了水的缘故还是惊吓过度,小头一连高烧昏迷了好多天,请郎中吃药也无济于事,后来,只得按迷信请神婆上门,神婆在我们家乡叫"阴官",听大人说阴官能到阴间查找病因。当时神婆装腔作势一番操作,说她看到小头的魂躺在圩沟里,只有父母诚心诚意替孩子"叫魂",才能把孩子的魂叫回来。于是,按照神婆的吩咐,小头妈妈晚间跪在灶门前,拉着锅上拴的绳子喊着小头的名子叫"回来吧"!他父亲拿着搂草的筢子搂着落水的地方,也和他妈妈一样喊"小头,回来吧"!一连叫了三天,不知是草药起了作用还是"叫魂"真的管用,小头的高烧终于退了。我们小时候乡下没有医院也没有医生,只有少数会背《中医汤头》的土郎中,在那缺医少药加之人们都不懂科学的年代里,这种病急乱投医,用迷信为家人治病的事例是很多的。

两年以后全民大办钢铁,庄子上的树木被砍伐一空,当然也包括水码头旁边那棵大柳树。
往事如烟,大柳树犹如我们的童年一样,一去永不复返,但是大柳树的风姿和树上树下发生的故事,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