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墙上的影子
那面青石墙上，是谁在作画
用青苔，也用那株紫荆嶙峋的影子
这天然的画布，陈列在窗前
夕阳与月光斜照而来
青苔疑虑重重，十年一步
我们都曾想用工笔来描摹一生
也都曾失去方寸
当时的紫荆，在风中缭乱
这一生究竟是谁的画布——
青石墙上的光斑，秘密的图案
不眠之夜
这间空荡的房子，沙发一夜一夜被蛙鸣声坐满
而楼下荷塘里的蛙群，对于这次做客，却并不知晓
就像你用阅读打量着我，看我春花繁茂
看我落叶纷飞，但我却在自己的文字里生了锈
这么多年过去，我仍在穿越那片密林，而孤独不是天上星
那是一盏灯。我们都在寻觅自己的掌灯之人
每想到这里，满屋子的蛙鸣声就会沉默一刻钟
这是漫长的时刻，仿佛木鱼的内部，拥有巨大的虚空
等待。蛙鸣声在沉默中突然爆发，淹没我们的禅房花木
一片洪水就这样不期而至，但又更像是如期而来
定风波
那些雨水，让前行的道路略显泥泞
我们穿林打叶，在抽象中跋涉
走过冬至，春分，小暑。月亮银色的锈
瀑布般落进白露凝结的夜晚
在那个凉爽的清晨，我们一起目睹了神
在阁楼前，灌溉他精致的盆栽
千万条延伸的道路，在他阳台下铺开
风尘仆仆的人们曾短暂地停下脚步
路边灌木一定觉得我们辛劳的一生
不可谅解。阁楼上正酝酿着新的暴雨
茫茫晨雾又给出下一段道路
雨水萦绕四野，淹没了灌木交谈的声音
在茶峒
他离开以后，她的歌声
缺失了一个音符。酉水在这里
决堤，形成边城
苦楚的入口。路边是她
钟爱的虎耳草，味辛，清寒
内藏小毒。故事里的白塔
已被树木淹没。战栗的绳索渡我们过河
秋天，地球上忧愁的装置
秋天，地球上忧愁的装置
让我们得以沉思，而花瓣褪去
洞庭湖塌进一盏茶，庄子
与湘夫人遥遥对坐，秋水与木叶互为前身
懊恼的宋玉仍在沉吟，那叶脉仿佛掌纹
玄妙的曲线延伸。在命运的岔路口
葡萄藤放缓了脚步
陪里尔克徘徊着，徘徊着
落叶是一封命运寄给诗人的长信
如果芦花飞散，诗人的芦笛声就开始枯萎
季节大理石般的秩序，用星群
做度量的仪器。活在苍老的宇宙
无休止的宇宙——雨的赋格是一种启示
楠木质的旋律，万物在这里安憩
华岩寺的六月
六月把清凉逼进寺里。一顷池塘
撑开荷叶。荫蔽僧众，也荫蔽
善男子和善女人。那些心怀愧疚人
犯下杀孽的人，死不悔改的人
荷叶同样为他们，撑开绿色翡翠
这样的植物，必然也荫蔽过
菩萨和罗汉，荫蔽过十方诸佛
当然也荫蔽过一切贤圣，他们有差别的无为法
芳草地
微冷的傍晚，远远地坐在地平线上
近处灯火温暖，无患子结着她的果实
这是我们的尘世，爱人啊，你不要悲伤
你和你曾经爱的人，一同走过的路
长满了芳草。我想，你不会递给我一把镰刀
如果是这样，爱人啊，我会告诉你
我看见晚风在夜色里彷徨
我想离开这片芳草地了
又或者，我从未到达过这里
愁绪像春天一样破土而出
可是明天，瓷器里的玫瑰就会枯萎
爱人啊，我的瓶中也曾盛满清水
向隅篇
也许，是茶喝得太多
我们的谈话有了苦味
你眼中的烦闷稍纵即逝，像是
佛前的优昙花，或者人间所有短暂的爱情
可我仍要为你诉说
诉说楼兰这个名字的动听
为你用手指在乌木桌子上画水草
一样缠绵的西夏文
我闭上眼睛想象，想象两杯春茶
想象你此刻真的坐在我对面
甚至想象你开口问我，为何总是怜惜地提到
那些永远消逝了的王国
拟《湘君》
用桃花酿造过汛期的小河
可以泛舟。用盛夏之日制的木兰之桨
可以击水。用白玉在洞箫上击节
可以和弦你的笑声。直到白玉
一样的笑声，变成虚空中的橹声冰冷
只好用睡梦修复从前，我们也曾
采薜荔为食，在木芙蓉下对饮
如今那些青春，已在流年里流逝
在浮云轮回以前，向泪之海的旅程
无法遏止。我们在爱情的暮年里
老人一样耿耿无眠，侧枕床木
做书生时凿开的窗牖，为什么要向北而开？
所有的风露彻夜不语，而知道答案的那一个
已经比晨星更沉默。神衹寂寞地在夜里结冰
让船桨上落满白雪，让我们的小河凝固无波
你背负小舟斵冰前行，而我被积雪淹没
命运在小河停止之处，面容陫侧
用沙哑的喉咙低唱：公无渡河——
白雪禅
某一种叙事里，我们对着深夜的炉火
部分炭石，在沉默的注视下
慢慢灰白。寒气越过笔架和冰砚
从北窗下逼来，炭灰该想起书架中
一日日落下来的梁尘，想起不断被遗忘
的历史。那是书生心口的积雪
他们曾腾空整座秋山，化身山雀
拧着眉头，在山涧中紧张地跳跃
在雪地里留下细小的符号
索性就让松枝永远瘦，雪永远白
直到春天交出绿的草木，空山
才愿意交出一群年轻的沙弥。那些
被雪藏的符号，或将变成新的菩提
杨不寒，本名杨雅，生于1996年。重庆奉节人。系云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诗刊》社“十大校园诗人”获得者，目前主要从事中国当代诗歌思潮研究，同时写作小说、诗歌及评论等，有作品发表在《诗刊》《十月》《星星》等刊物，著有长篇小说《满江红》（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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