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美丽人生!
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一群声音就齐整整地围堵过来,吓得清丽差点把脚缩回去,却已有人前来招呼,您是洗头还是染烫?
清丽是毫无目的地走到这来的,她也不知道为何就跨进了这道门槛,大概是被广告牌上那几颗亮闪闪的大字所吸引的吧。
嗯。美丽人生。这有点像她当初步入婚姻殿堂的感觉。
被吸引,头却是蒙的,有点糊里糊涂。
可进都进来了,人家也来问话了,怎好立刻转身。那么,做什么呢?清丽下意识地摸了摸束在身后的长发。她是个有些散漫的人,总是喜欢用一方手帕或一颗胶圈将头发随意束在脑后,不做事时,头发散开,任风吹拂,很是惬意。当初,她在桥上看柳,一群学生风一样跑过,也不知是谁蹭掉了她束发的手帕。长发散落,随风飞扬,仿佛一曲天籁掠过古梦的边缘,比沿溪两岸柔曼的柳枝更加迷人。他是这么描述的。还抄了几句诗送她,“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那一幕她本没什么印象,更不知道远处的高楼里藏着偷窥者。可后来在他一遍又一遍的描述中,她便深深地栽进了卞之琳的《断章》里。他说,看到她长发飞起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她就是他此生要寻的人。现在她却常常想,她真的装饰过他的梦吗。
我先看看。清丽叽咕了一句。对方却不管那么多,热情得有些过分,噼里啪啦口齿清晰地向清丽介绍着他们店里的各项服务。清丽装出很认真在听的样子,环顾四周,只感觉到处是宽大的镜面映着明晃晃的灯光,让人眼花缭乱。店里一片忙碌景象,各种声音嘤嘤嗡嗡,她有些控制不住地走神,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清丽还是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地方。美发店,在清丽的观念里不是什么好去处,书中写到这样的地方,往往是挂羊头卖狗肉。清丽很清楚这里显然不是那种地方,她知道这是一家正规的美发店,不仅正规,还高档,大概是这座小城里最好的美发店吧,如果不是最好,恐怕也不敢取这样一个名字,还在门头上挂着那么大的牌子。美容美发早已成为当今的一种时尚和潮流,但让清丽想不到的是,在她们这样的小县城居然也有了这么豪华高档的店,看来是她太落伍了。
洗头。清丽为了结束服务员的喋喋不休,也为了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因陌生而生出的胆怯,干脆地甩出一个词。她想,权当体验了,洗一次头总不至于有多高的费用。
您在我们店里购有专用的洗发水吗?没有。那您想洗哪个价位的?清丽完全没想到洗个头发也这么复杂,她不好意思选最低的那个价位,怕人家看出她是无意进错了地方,她选了中间的,68。洗一次头竟然68元,够她买一瓶洗发水在家洗半年的了。她有些心疼,感觉不值,倒不是花不起这个钱,而是没有这种花钱的意识。
“不趁年轻扮靓自己,等老了买貂皮穿又有什么意思。”学校里人多,年轻女教师们争娇夺艳,这样的话几乎成了年轻女老师们的口头禅。清丽却显得有些不合群,仿佛还遗落在一个遥远的旧时代。她信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随随便便的穿搭,不艳,不引人注目,却耐看,越看越有味,如她的名字般,有着一副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孤傲与清高。明面上追捧她的人不多,但谁知道暗地里有多少人偷偷欣赏着她呢。曾有人给学校年轻女教师做了个丽人榜排名,起初清丽的排名是靠后的,但不知怎么传来传去,清丽竟排到了第一。
清丽由那个服务员领着进了里间,里间摆放着一排洗头床,有不少人在洗头,清丽很是难为情,不敢拿眼睛乱瞟,直愣愣地由服务员示意着在一张空床上躺下,就赶紧拉过毛毯搭在身上。然而,被招呼来给她洗头的却是个男孩子。清丽问,洗头的不该是女生吗?男女生都有,您放心,我们这里都是通过培训成熟才上工的,当然,如果您有指定的服务员,并且愿意等候,我们也可以给您安排。进门就接待她的女服务员热情周到极有耐心,始终一副顾客就是上帝的神态。清丽不是爱刁难人的人,也就听任了安排。
男孩看上去不足二十岁,清丽提出异议时,他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是喜是怒,一副老实认真的样子。他给清丽洗头,也是一句话不说,连起码的水温是否合适,手法是重是轻都没有问。清丽净听着旁边别的服务员的声音,他们问这问那,见缝插针地推荐着他们的产品和别的服务项目,有的还跟熟客聊着家常。相对其他组,他们这组太安静了。其实,这是清丽喜欢的。但她不禁又想,这样的店肯定是按底薪加提成的方式支付工资,她是生客,哪有店员不借机推销的,男孩是不是不高兴才不吭声?她想,要是他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她肯定是要反抗的,她才不想花钱买罪受。清丽闭上眼睛,感受着头部的动静。她想起书上看过的一则故事,说是有个土匪到理发店刮胡子,掏出枪威胁修面的师傅,说有任何差池就要毙了他。老师傅面无惧色,从容操刀。某间,有人闯入,土匪差点扣动扳机。修面结束,土匪对着镜子看自己的面容,一道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刀痕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想,刚才幸亏他没有开枪,否则死的就不知道是别人还是他自己了。想到这,清丽有些紧张,有些忐忑,仿佛是把自己的头颅交到了一个不信任的人手里,需要保持高度的警惕,随时做出反抗的准备,以救下自己的性命。还好,男孩呼吸平稳,动作熟练,水温刚好,轻重适度,没有清丽担心的任何事发生,清丽渐渐放下心来,有了蒙眬的睡意。
洗好了,要不要按摩一下?男孩终于开了口,语气老练,声音里却还透着一丝稚嫩。清丽不知道所谓的按摩是怎样的,但她此刻正犯困,想赖床。好。她说。她不想去考虑这个项目要不要加钱,加多少钱。她想,即便被宰,她也认了。此刻,她只想继续闭着眼睛,好好享受当下这份久违的慵懒。是啊,久违的。她已不记得有多久没这般放松,这般懒散地、任性地,把一段时光交给一个人了。记忆里,能让她无所顾忌地交付时光的也就两个人而已。一个是母亲。不用上学的日子,母亲做好早餐,来叫她起床。懒妞,起来了,太阳都晒屁股啦!母亲坐到她床沿上,嘴里喊她起床,双手却在给她掖被子。她伸个懒腰,看母亲一眼,扭扭身子,就势钻到母亲怀里,撒着娇说,这样舒服,让我再睡一会儿嘛。还有一个便是她老公林韶华。不过是在婚前。那时,她刚参加工作不久,住的是学校教学楼顶层的职工宿舍。他们以诗文相识,他是历史组的白马,用他那些学生的话是,帅得不可理喻。她不免有些心动。但她牢记父母的嘱咐,试用期间绝不恋爱。她只身来到这个县城,无亲无故,这里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块跳板,等试用期过了,父母就会想法子将她调回老家那边去。她冷淡,爱搭不理,他却热烈,紧追不放。每到周末,他都会早早地赶来她的宿舍,说是顺路给她带了早餐。她趿着拖鞋、穿着睡衣给他开门后又缩回床上睡觉,要他将早餐放下走人。他带的却不是熟食,而是熬粥的材料。粥慢慢熬着,哔哔啵啵冒着热气,他便在缭绕的雾气里为她读诗、唱歌、讲故事。他们的爱情粥熬了一年多,稠得化不开了,父母给她联络好的调动,她故意搅黄了,那个青梅竹马等着她回去的邻家哥哥,她也不顾多年情分,与人闹翻了,娇宠她的母亲发狠地给她丢下一句话,你自己选的路,今后要有什么委屈,打掉了牙也往肚子里咽!
“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咽!”想到这句话,清丽不觉惊悚了一下。一年多来,这句话常常突然间就跳出来,让她既感到痛苦,又给予她勇气。如同她正陷在沼泽里,这句话是她拽着的绳索,每遇到不如意,她就会本能地抓住它,让自己变强、变硬。然而她也知道,既是沼泽,便是越用力也就陷得越深。清丽感觉那沼泽似乎已经压迫到了胸口,都快不能呼吸了。但她找不到出口,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如今这局面。
现在给您掏耳朵,请不要动哦。难得这样静静地躺着,清丽本想补下瞌睡,奈何却思绪翻腾。男孩给她按了头部,捏了手臂,现在又俯下身来给她掏耳朵。男孩的动作轻柔而细致,小小的棉棒在她耳朵里缓缓地转动,不疾不徐,又锲而不舍,仿佛那个小世界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旷日持久的爱的触碰与试探。
嫁给我。他贴着她的耳朵,热气熏得她痒痒的。她缩了缩脖子,咯咯地笑着,问他,你说什么?他抱住她的头,继续用热气熏她,我爱你,嫁给我吧!她挣脱他,跑开了,跑远了,用手做成喇叭状,故意大声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他跑到拱桥高处,对着空旷的足球场大喊起来,清——丽——我——们——结——婚——吧!我们结婚吧!结婚吧!整个校园都回应着他的呼声,学生们的目光也都聚拢过来,清丽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幸福得有些眩晕。
现在回想起来,清丽似乎只记住了那时的眩晕感,对周边的景象完全没了印象。暮春时节,最美人间四月天。那天应该是下着小雨,对,细雨霏霏,杨柳依依,他们沿着柳堤散步,没有撑伞,他把她护在臂弯里。然后,他贴着她的耳朵,说出了令她眩晕的话。
结婚,果然是女人昏了头。清丽暗笑了一下,她若跟他多谈几年恋爱,该多好。唉——清丽轻轻地叹了一声。清丽想,他们当初是不是太着急了,所以才使原本美好的事走了样?就像动手剥开了欲开未开的花骨朵,等不及天完全黑就放了的烟花。唉,无论如何,她要能将那个过程再拉长些该多好啊。清丽渐渐接受林韶华后,林韶华再来给她煲粥就不那么老实了,她不敢继续在床上躺着,怕抵挡不住他的进攻。她撵他出去散步,去爬山。他知道她的担忧,所以很快提出了结婚。
关于婚姻,清丽没什么考虑,觉得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唉,都是,都是荷尔蒙惹的祸!那时候……
男孩专注于他的事,一声不吭。清丽仰躺着,什么也看不见,却听到男孩就在耳边的呼吸。氛围有些暧昧。清丽想着往事,感觉面部渐渐发烫,脸定是悄悄地红了。
清丽是个爱脸红的姑娘。与陌生男子说上几句话,脸就会不自觉地发红;同事们讲荤笑话,她躲在某个角落里,根本不敢听人家说了什么,脸却红到耳朵根去。所以,通常是别人侃着话,说着说着她就莫名地成了焦点。虽然大家没有恶意,甚至觉得这样的她单纯、可爱、无心机,但她讨厌死了这样的自己,曾想这是不是患的某种疾病。母亲说哪是什么病,你就是典型的野猫出不得火烧地。她把脸红当成自己最大的缺点,一度努力着去克服,从中学到大学到工作、恋爱,都不曾有过改善。不过,自从生了孩子,她似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无端脸红的现象了。清丽想起一个同事的调侃,说女人生孩子前,乳房是秘密,娇羞是至宝,生了孩子后,秘密变器皿,荤话满嘴跑。生了孩子,她果然极少脸红了,不单不爱脸红,她还感觉到身体的僵硬,只要有男人靠近,她就一阵厌恶。一开始,她是有意疏远,与林韶华保持距离,时间久了,好像就变成了身体的本能。难道她丧失了爱的能力?这无疑又让她感到害怕、担忧,甚至恐慌。
男孩掏完一边又掏另一边,小小的棉棒不停地触碰、试探,始终不急不躁,循循诱导,终于唰的一下,仿佛沉积多年的耳屎悉数被卷起,如高潮来临。清丽脸越发滚烫,将身体绷得紧紧的。她不动声色,却贪恋着这种感觉,她似乎感觉到厚实的冰块有了一丝松动,云朵在天空轻轻飘浮。
男孩示意她起来去吹头发。心上的云朵飘走了,清丽有些羞涩难堪。
吹头发的另有专人。他们问清丽可有自己喜欢的发型师,若没有,谁此刻空着就安排谁了。清丽第一次来,没有目的,也没有目标,偶然邂逅,只为打发一段无聊的时光。不过,从熟悉的环境、人事中抽身而出,到一个陌生领域,历经未知的人生际遇,清丽觉得这种体验也未尝不可,她想不如一切随意,也许随意皆缘。看着美发店忙碌而又快活的景象,清丽忽然有些期待她此刻需要又刚好空着的那位发型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是九号,接下来将由我为您服务,很高兴您选择美丽人生。让您美丽,就是我的人生!
说话的人身着紧身裤、小西装,一头漂亮的短卷发,颀长的身材,精致的轮廓,浑身洋溢着一股青春活力。他刚给一位女士做完头发,签了字后一边朝清丽走来一边喊着话。他喊的可能是店家设计的统一口号,但表情和语气完全没有违和感。他与沉默寡言的洗头男孩截然不同,快活的样子仿佛头顶自带光环。
看到九号,清丽感觉自己仿佛是刚从一个幽暗的洞穴里爬出来,见到了地面上的阳光。
九号顶着热烈的阳光走向她,他们一同出现在台前的大镜框里。镜面宽大,平整细腻,照出来的影像格外好看。清丽好像看见了穿婚纱的自己。
美丽的女士,您今天想拥有什么发型?
我也不知道,你看着办吧。
清丽想,她也是这般把自己交给婚姻的吧。那天,她也是这般坐在镜子前,专业的化妆师将她画成了精致的芭比娃娃,她完全认不出来自己,亲戚朋友们也都没能认出来,让她后来一度以为,当天那个欢天喜地的姑娘一定不是她自己,一定是被什么精灵附了身。
噢,感谢您对我如此信任,我一定不负所托。
九号将清丽的头发吹至半干后,一边给清丽梳头,一边对着镜子比了又比,他说话的语气和动作都有些夸张,好像舞台表演。
头发有烫染过吗?
没有。
以前有尝试过别的发型吗?
没有。还是学生时就这样,太长了剪短一点而已。
都是自己用剪刀剪的吧?
嗯。
一番对话,九号笑起来。与之前的职业性微笑不同,他是真正笑了,像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又像捡到了宝。
这么好的发和这样不讲究的主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呢。要不,今天做个尝试,换一换发型?
你觉得什么发型适合我呢?
清丽难得这么主动地说话,她觉得这九号挺有意思,就想看一看他会给自己设计个什么发型。她甚至想,如此阳光的男人,他有怎样的家庭,他的爱人和孩子会是怎样的,也不知他是否结婚,这么阳光帅气的人,恐怕不会太早结婚吧?
我一定会设计出一款特别适合您的发型,您就放心交给我好了,包您看到效果时惊呼。
九号的阳光感染着清丽,清丽打算豁出去了。商谈好价钱。九号一边哼着歌,一边上蹿下跳,各种工具在他手上熟练地旋转、飞舞,都如长了翅膀般充满自信。
时间会有些长,您安心享受这个过程。清丽闭上眼睛,宁神,静气,让一切影像和声音远遁,她试图找到一个全新的自己,一个阳光的让人眼前一亮的自己。
“噗,噗”,清丽听到了头发断落的声音。那些跟随她多年的秀发,她爱着的秀发,曾让他百般迷恋的秀发,轻轻坠落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惋惜?悲伤?还是兴奋,盼着改变?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没有。真的随他弄成什么样,都不干涉吗?清丽犹豫、矛盾,又成了她讨厌的样子。唉,管它呢,她想,今天就由旁人做一回主,看世人眼中的她,适合怎样的形象吧。她静静地闭着眼睛,像个没有情绪的人,毫无作为,任由事情发展。
任由事情发展。似乎这一年多来她都是这样的状态。
他们现在依旧每天一起上下班。她的课主要在上午,而他的课多在下午。她有课时,他陪着她,他有课时,她静静地等他。同事们都说,看这对小夫妻,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的,感情多好啊。也有同事打趣,说人家才结婚多久,正处于热恋期,能不好吗。每遇到这种时候,他俩都会展颜一笑,很是默契。只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他们已经许久许久,都未曾开口跟对方说过话了。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呢?一开始,是她赌气,不愿意跟他说话。他跟进跟出,无话找话,连赖皮都耍了好多次。老婆,你看我们儿子多帅呀,你说是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要我说呀,他可真会拣,专拣我俩好的遗传,看这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多像你,鼻子耿耿的像我,脸型像你,嘴角儿像我,还有这头发,密密匝匝的,也是随你呢老婆。老婆,就让我跟你们一起睡嘛,我保准不碰你,就挨着。好好好,那我挨着儿子,我挨着儿子又没影响你,别这样嘛。老婆,我又学了一首新歌,唱给你听怎么样。好听吗,不喜欢啊,那我唱你最喜欢听的那首?老婆,我错了,是我不好,我那时不是人,你骂我打我都可以,别不理我,行吗?就是根据错误的大小刑罚,也有个期限嘛,你别总不开口装哑巴呀。离婚?我不同意,你忍心让我们这么可爱的儿子一出生就缺失父爱或母爱吗?好,你不想说话就不说吧,只是离婚的念头,想都别想……
他总在身边唠叨的时候,她心烦,甚至看见他就觉得恶心。他是什么时候也静默不语了呢?当他们都沉默,她心里又感到了深深的悲伤。
到底要怎么样呢?
他曾这样问她。她也在心里无数次这样发问。到底要怎么样?她不知道要怎样,也不知道会怎样。她想过妥协,想过顺坡下驴,想过主动去亲近他。只是每当她冒出这些想法时,孩子出生那刻的情景就会在眼前浮现。
孩子没有按既定的情景出来,一下子击垮了她的坚强。是个男孩,一个干净漂亮的男孩。他立马跑到她床前,抓住她的手,亲了又亲,还不够,又俯下身抱住她的头,吻了这边吻那边,吻了额头吻脖子,嘴里不停念叨:“谢谢你,老婆,谢谢,你是我们林家的大功臣,谢谢你!”他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夸张地表达着他的欢悦。那一刻,清丽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她筋疲力尽,不知道此刻该有什么情绪,只能像个人偶任他啃来啃去。身体恢复之后,再回想,每个他啃过的地方,她都觉得散发着一股臭气,总感觉恶心想吐,她便再也无法让他靠近了……
九号剪好头发,开始给她抹药水,一绺一绺用卷棒卷起来。她的头变得很大,很怪异,像个吃了败仗的怪兽,被安放在人类奇怪的烤炉下烘烤。她听到头发嘶嘶喊叫的声音,散发着陈尸的气味。清丽有些后悔了,她替头发难过。她想,头发会疼吗,会怪她吗?她要不要终止这场阴谋?呵呵,阴谋。是九号的阴谋,还是她自己的阴谋?她现在正与人合谋伤害她的头发,就像她与人合谋伤害着她的孩子?清丽陷入痛苦里。
用药水腌了又烤,头发一定很疼吧?
九号愣了一下,随后爽朗地笑了。他说,我猜你一定是位老师,小学老师或幼儿园里的老师。
何以见得?
九号仍旧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他像个优秀的心理辅导师,试图劝导一个天真而迷茫的小姑娘。他说,有些疼痛是必须的呀,比如昆虫蜕皮、破茧成蝶、凤凰涅槃……
清丽笑了笑,算是对九号的认可与鼓励。但她却不想与他高谈阔论下去。于她而言,最好的例子,是女人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