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扭苞谷
□ 周功绪
扭苞谷,是百岁溪流域一道渐行渐远的亮丽风景。
百岁溪流域的父老乡亲,自古以来,对粮食作物,有个“玉米不叫玉米叫苞谷,水稻不叫水稻叫稻谷,小麦不叫小麦叫麦子,土豆不叫土豆叫洋芋,红薯不叫红薯叫红苕”的传统说法。
而在与这些血脉相连的粮食中,人们对苞谷和稻谷的迷恋程度,远远胜过一切。即使洋芋和红苕遍地开花,也无法撼动苞谷和水稻在这里的统治地位。
故乡的人们对苞谷情有独钟,在我看来,大致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个是苞谷饭和“金裹银”的饭“经饿些。我大致测算过,一斤苞谷抵得上四斤洋芋或两斤麦子。尤其是在那营养不足的贫困年代,苞谷饭,就不是一般的抢手饭;
一个是苞谷是养猪的最好饲料。用苞谷面掺红苕饲养的原生态肉猪,除肯长外,肉质特好,味道特香,颜色特亮,囗感特佳;
一个是用苞谷面蒸的蒸肉,堪称经典。那金黄的颜色、醇香的味道、丰富的营养、无穷的口感,无与伦比;
一个是用土苞谷酿造的“小茅台”,村里村外、乡里乡外、城里城外的爱好者,爱得如痴如醉;
一个是将苞谷用柴火烧了吃,娃娃们狼吞虎咽不用说,就连牙齿不好的老人也爱不释手。
种苞谷,说来容易,做起来非一日之寒。除选种备种、挖田烧粪、适时播种、审时追肥、跟踪除草、择机扳回、扭籽晒干等若干环节外,几乎从冬天开始,一直要忙到秋天。
一进冬天,就是这里的人们冒着严寒挖好苞谷田,整理苞谷田的繁忙季节。平原地区的苞谷田,机械化耕作程度高,而故乡的苞谷田除了少有的平地外,大部分为坡田,有的甚至是坡度很大的泥巴田。唯一的耕作方式就是用锄头深挖细翻。山里人,谁都知道,泥巴田,比沙田难挖得多。一遇久旱,那苞谷田里纵横交错的裂缝,令人眼花缭乱。可以说,是最难啃的硬骨头。一遇雨天,这些黄泥巴像“橡皮泥”一样,缠得你寸步难行、举步维艰……即使这样,也无法阻挡父老乡亲们一锄一锄、一块一块、一坡一坡的挖田脚步。野人子岭上、老虎洞附近、五龙观周边、跑马岭上下等漫无边际的苞谷田里,不知留下父老乡亲们多少的心血和汗水,也不知挖坏了多少坚不可摧的铁锄头……记得刚下学后,我在张家坡挖田时,一挖一尺多深,一挖一大块,从不掉队的“处女之作”,得到了母亲的热切赞扬。母亲高兴地说:“看来,你将来混碗饭吃没问题。”
一到春天,就是人们播种苞谷的黄金季节。男的挖窝子,女的一只手丢火粪、一只手丢种子,一窝又一窝、一行又一行、一坡又一坡、一弯又一弯地播种场景,胜似乡间艺术表演。
一进夏天,就是头顶烈日忙薅草,抢收抢种忙施肥的火热季节。那一群群穿着草鞋、戴着草帽、系着毛巾的父老乡亲,扎在苞谷林的绿色海洋里,挥汗如雨、一片繁忙的景象,让我早就知道了“三分种,七分管”的极端重要。
一到秋天,就是欢天喜地扳苞谷,喜气洋洋庆丰收的欢乐季节。那一筐筐、一背背金灿灿的苞谷,源源不断地在美丽的乡间小道上立体飞扬,胜似一幅幅漫山遍野庆丰收的壮美画卷。
吃不嫩不老的苞谷梗子,是儿时的一大乐趣。无论是在苞谷林里忙除草,还是在苞谷林里捡苞谷;无论是在苞谷林里打猪草,还是路过苞谷林……总是要选几根颜色亮丽、身材苗条、节把修长的苞谷梗子,尽情分享。若是遇到很多的好梗子,则一根不留地带回家里,与娃娃们一同分享。那水汁充裕、甜味十足、爽口爽心的天然“甘蔗”,不知比可口可乐好上多少倍。
捡苞谷,是儿时的一大自觉行为。在那缺衣少粮的年代,只要哪里在扳苞谷,哪里就有我们捡苞谷的影子。那一捡一个个,一捡一背篓的心情,就像大海淘金一样,欣喜若狂。
在种植苞谷的岁月里,我有幸见证了丰产丰收的四大历史时刻。
一个是烧火田,种苞谷。一般一亩火田的苞谷产量,几乎是熟田的两倍;
一个是七十年代中叶一个百年难遇的大旱之年,导致大部分水田被苞谷所取代,让我们尝到了“水改旱,吃饱饭”的无尽甜头;
一个是大力推广杂交苞谷。那一弯弯、一坝坝、一岭岭苞谷林里,挂着一个赛似一个、一望无际的近尺把长的苞谷美景,不得不令乡亲们笑口常开;
一个是责任制到户后,家家户户的苞谷产量翻了一番,还转了一个弯。
这些可贺可喜的空前变化,为我们扭苞谷、吃苞谷,带来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在扳苞谷、背苞谷的羊肠小道上,大哥和二哥立下的功劳最大。那一背一堆筐、一背好几天、越背越高兴、越背越有劲的欢乐场景,给我留下了一生难忘的印象。
白天扳苞谷、晚上扭苞谷、翌日晒苞谷,是父老乡亲们对苞谷的一生最爱。在扳、扭、晒的环节上,最耗时、最难忘且无其它捷径可走的,除了扭苞谷,还是扭苞谷。
扭苞谷,是吃香喷喷的苞谷饭、金裹银的饭、苞谷面蒸蒸肉的重要前提。
扭苞谷的方式,多种多样。有像数星星那样,一颗一颗地扭的;有用苞芯子扭的;有用火钳扭的;也有用铁锥子扭的……
一只脚踩牢火钳,一只手拿着苞谷,一只手将苞谷用铁锥子开好刈口后,将刈口插入火钳的一只脚杆上,然后双手用力顺时针方向循环地旋转,一圈、两圈、三圈……瞬间,成千上万的苞谷米像瑞雪眺丰年那样,雪花纷飞地来到了我们的眼前。
母亲一天到晚除扳苞谷外,还要起早贪黑、见缝插针地为我们做早饭、做中饭、做晚饭;还要挤时间剁猪草,喂生猪;还要抢时间洗衣服,补衣服。晚饭吃过后,理应母亲好好休息。但她仍不知疲倦地与我们一起扭苞谷。母亲一边扭苞谷,一边给我们讲古往今来的那些诚实为人、勤俭持家和勤劳致富的故事。这些无价之宝,对我的影响很大。母亲脸上一条条沟壑纵横的皱纹和手上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茧巴,让我心如刀绞。她那不怕苦、不怕累,夜以继日的勤劳品德,让我早就把“粒粒皆辛苦”、“劳动最光荣”、“勤劳能致富”的深刻涵义,深深地刻在我的骨髓里。
在扭苞谷的岁月里,拥有一手木工手艺的四哥,在我们全家七人中,应该是百战百胜的冠军。因为,他把木匠的力学、弹墨线的绝活、手法的灵活运用,融入得淋漓尽致。
扭苞谷,在我们周家老屋有一个见机而行、互帮互助的好传统。哪家苞谷尚未扭完,周围的邻居就会不约而同地帮忙去扭。那张家扭了、李家扭;李家扭了王家扭;东家扭了西家扭,边扭苞谷、边拉家常、边讲故事,谈笑风生、其乐融融的场面,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哪像现在居住在“半天云”的人们,有的连邻居姓什么就一问三不知,更不用说感情、友情和亲情了。遗憾的是,那种和风细雨、和谐相处、患难与共的邻里关系,再也复制不了。
一到年关,几乎是爆米花师傅走乡窜户最繁忙的世界,那家家户户用苞谷一炸一口袋、一炸几口袋的欢乐场景,时常在我梦里展翅飞翔。
故乡的苞谷,浑生是宝。就连苞谷芯子、苞谷叶子、苞谷梗子都不是一般的宝贝。苞芯子,既能做燃料,又能做饲料。用苞芯子熏腊肉,不仅颜色亮,而且特别香。用粉碎机将苞芯子打成的饲料,是生猪的一生最爱;苞谷叶子和苞谷梗子,既是耕牛的最好营养品,又是农作物的天然有机肥。
故乡的苞谷粑粑(俗称浆粑粑)、金裹银的苞谷饭、苞谷面蒸蒸肉、苞谷面鲊广椒……既是苞谷的旷世杰作,更是三峡地区千古传唱的美食佳肴。
苞谷粑粑和苞谷面鲊广椒,是母亲的几大绝活之一。苞谷粑粑,用嫩苞谷制作而成。先将嫩苞谷扳回、去壳、扭完、洗净后,用石磨磨成干稀适度的苞谷浆,再将苞谷浆做成类似半扇形的苞谷粑粑,用桐子树叶或芭蕉叶包好后,在柴火锅里蒸个半个小时左右,那香气四溢的美味,随着漫天飞舞的蒸气,一浪高过一浪地扑鼻而来。儿时的我们,不知多少次守在母亲的灶台旁,迫不及待地等着香甜可口的苞谷粑粑。那种心情、那种欲望,不知怎样表达为好。
苞谷面鲊广椒,由苞谷面和土红广椒制作而成。比其他任何粮食配制的鲊广椒好吃得多。可以说,把苞谷面的醇香味与土红广椒的辣香味、黄灿灿的苞谷颜色与红彤彤的广椒颜色,调到了极致。即使看一眼,也能胃口大开和心满意足;即使没有其它菜肴,也能爽爽快快地吃个几碗饭。
如今,遗憾的是,在故乡漫无边际的生态茶园里和一望无际的夏橙基地里,再也找不到那充满生机与活力的苞谷林了。
扭苞谷,无论时代怎么变迁,你将永远在我的血液里生根发芽。
周功绪,湖北省宜昌市作协会员,《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近百篇散文在《中国作家》《文旅中国》《湖北作家》《乡土作家》《宜昌作家》《三峡日报》《宜昌记忆》《三峡文学》等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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