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君子传
徐军武
君子,蓝田人也。丁巳岁生。婴时俊秀,人皆怜之。尝有河岸哑姑,每日涉水前往,抱抚良久,方复离去,爱之甚矣。
少为牧童,牧牛于山水之间,浪玩于春秋之际。年少懵稚,亦衷爱山风习习,炽情泉水潺潺,或立于天高云淡之山巅,或卧于草青水秀之溪畔,皆可醉也。是故性有山泉之润,亦有崇岭之峻。
少时顽劣,有迹为证。徐户四伯,尝为官国党,德高识广,形容严肃,君惧之。伯家有杏树一枚,果硕质甘,每熟君必盗。伯见即斥之曰:韩人撒,成必邪。君记之,恨。一日,母令赴伯院借粟,曰,否!母厉声责之,何哉?曰:四伯与君仇深也!母忍俊不禁,传之伯,皆笑。
稍长,入学堂。性野难羁,屡逃。曰:唯母每日同坐,君可安也。母遂同坐数日。童伴嘲之,君曰:我拗母陪,旨在蔽师之威也,非钝也,汝等何其愚也。后再无逃。
山中时日,倏然数年。至幼学,易学堂。期间二载,岂无感念?离乡背井,岂无流连?
年至幼学,易学堂,去村三里,途有崎径阴林,偶见狼熊。冬日披星赴学,母必送。至山口,母立望。回首,母在。复行少顷,回首,母犹在。寒风孤影,茕茕孑立。一日军曰:娘送儿去学,恐儿为狼熊伤,娘独返,无恐狼熊乎?母抚君面,躬身和曰:吾儿之命无与之比,弗言狼熊,即虎豹,娘舍命亦无惧也!君目闪泪,半晌无语。
学堂既新,学伴亦然。初,君孤而不群。或默立于斜阳草树之间,或寂处于矮墙曲径之角。后结一伴,慕其书法,合其性情,久成挚友。此间一师名曰汉娃,学高技精,尤善书,其字或巍巍乎如千军之将,或凛凛乎如一岩之松。其形亦峻,其力亦劲。生竞效之,君尤甚也。母每督曰”字如其人,吾儿可教,大必成矣!”是故军日日临池不辍,其字益进。
呜呼,母于君之教化,天下无出其右也!军于母之感念,此生无之过也!

己巳岁,军十二矣!幼学末。是年,国生大事,史称“××风波”。时值仲夏,吴家寨小学,小园幽径,红瓦低舍。每日散学,食宿生十余,跪聚石案,屏息侧耳,中有一物,名曰“收音机”,千里之外,风起云涌惊涛骇浪之情形,经此物出,乃如目睹。众少懵懂,无知其全,但晓京无宁也,国无安也。
匆匆两载,弹指即过。君舞勺之年矣!后数载,寒窗之多苦,人生之多艰,谁人知晓?
去洋峪村十里,乃镇,名焦岱,逢三六九则商贾咸集,黎民云聚,或以物易银,或以银贾物,自相交易,各得其所。镇北学堂,名“焦岱初中”,八方学子皆集于此。学子多贫,鲜有簪缨。寒窗苦读,皆图成后离山乡,赴大市,或为吏享俸,或为商图富,以光门庭,以耀祖宗。
君子三载初中生涯自此始矣。食宿如何?且听君述。宿舍何其陋哉!瓦舍三间,逢雨必有漏也;墙面凹凸,间或有洞,鼠虫出入之径也;窗无完框,门无完板;舍内无几无桌,粗椽数根,搭架两层,上下皆铺以木板,以铁钉固,此曰“上下通铺”也,然木板久或有缺,隙可陷足。每日散学食毕,众生相继归舍,各就其位,皆展被褥以筒状,入被筒以蛹姿眠。或有三两友者,为御冬寒,被合盖,褥同铺,腚套腚,以S状眠,报团取暖,苦中乐矣!
食物何其粗哉!清汤寡水,无以果腹,粗粮淡饭,难以充饥。逢周四,灶有特物曰花卷,此罕物矣!众生趋之若鹜。君不见砖墙售饭口之情形,恐毕生亦难遇此盛状矣:以售口为的,众皆欲近,挤涌推钻,无所不用,如群狼夺肉,似众豕抢食。可谓里三层外三层,其核固若金汤,出入皆需牛力。外人难观其内,间有人堆涌动处忽见一手自隙出,继而臂、膀、头、身,至持花卷之手奋而抽出,方大气长舒,面露喜色,继而以狼吞状食。尝有后来者先于人墙处觅,面露愁色,忽见内有友人,乃大喜,疾呼其名,内艰难转头,曰“诺”,外曰“可捎乎?”,内曰“可!”,声自后脑勺出。外又曰“可多乎,夜食”,内复以后脑勺曰:“票足否?”外忽叹曰“噫,欠!”急曰“尔少候,吾取”,内嗔曰“匹夫多事!速去!若迟废汝!”外乃绝尘遁去。
学堂炊食不足果腹,生皆附带干粮,三日一取,周二次,无间断也。君亦籍此饱尝奔波之苦,或披星戴月,或跋山涉水,或冒雨彳亍而进,或踏泥孑孓独行。此苦何堪矣?然为学岁月,且苦亦甘。学堂后有田,西行百步乃河,水石澄澈,微浪飞溅。秋日午后,远山脉脉,斜晖依依。学子三五,或田埂柳下漫读,或河畔堤上散谈,天高野旷,清风醉人,此乐何极矣!
日月变换,春秋更迭,君思母思乡之念日盛,每至周末,即归心似箭,见母心切。
一载匆匆,浑然而过。辛未岁秋,学级更易,学伴重组。君结新友矣!此友多才,善为文,绮丽多情,屡获奖;亦善言,诙谐幽默,老少皆爱之。君子与交甚厚,今犹是也。或问,情窦初开之年,君无好逑乎?然也!但因说来话长,君今已疲顿,待后再续。

话说情窦初开之年,君无好逑乎?然也!君之所好,其情纯真,不可亵也!
学级更升,学伴重组。忽一日,一女学伴引君注目,但见彼,眸似秋水,顾盼中别具生动;面若夏荷,谈笑间自有恬静;窈窕颇具风韵,娉婷稍显稚纯。实美女,君暗好之。
然彼岁月,封建旧念尚存,男女学伴鲜有言语,擅越其界者,即为伤风败俗之流,为人唾。君此念尤重也。然好彼之念既生,如新芽破土,如暗流汹涌,岂旧念所能禁耶?是故君每以目传情,暗送秋波。彼久而察之,亦寄情以目,两情相悦矣!
后彼偶以求教解题之法,借与君语,眉目间含情脉脉,情意绵绵。君亦激情荡漾,目寄衷肠。二人心意相通,相好甚也。于是乎君朝思暮想,心神无安,时痴,时醉,时呆,时奋,时惘,时定,为情困也。
然忽生一事,君几绝矣!所为何事?一日课间,彼与数男谈笑风生,其情甚悦。君已郁愤交加,不可名状。岂料,话间彼竟与一男两手相握以竞腕力!旁人拍呼助威,似于君嘲。目睹心之所好与他人手手紧握,两相甚乐,君欲炸矣!恨不能立踏渣男于地,断其臂,残其躯,令做豕嚎,以泄吾愤。怎料得,转瞬间,二人复易手而竞!!可怜君肝肠寸断,心如刀绞,欲死而后快。转念复恨渣男之卑鄙下流,玷君之好;痛彼之放浪无束,负吾真心。哀哉!怎得君如此命顽?遭此重虐,竟未当场呕血而绝!遂暗誓,今与彼绝,死不往来!
其后,君青面冷眼,目无斜视,彼屡以目送情,君皆无睹。表虽如此,内已翻江倒海,爱恨参半矣。翌日,其怨渐去,君亦明了,非佳人放浪,亦非他人卑鄙,实乃君守旧之念固也。于是既往不咎,重归于好。
自始而终,君彼之好,无只字表白,无毫肤之亲,仅以目传情,以神交会,然其情亦切,其铭亦深也。
呜呼!疾风终有竟时,洪水必有退日。世间之事莫不如此,况少年之情乎?春去秋来,叶华暗去。君渐感乏味,与彼渐远。彼虽尝伏桌饮泣,亦数日黯然神伤,然终归平静。
噫!少年之初恋,皆如君乎?亦如君之钝乎?无论其何,君情窦初开,所经所历若彩虹之绚丽,亦如碧玉之圣洁,岂非记忆之长河一明珠乎?

【作者简介】徐军武,教师。喜爱文学、音乐、历史。业余坚持写作,作品文字朴实幽默,主要以身边的人和事为题材,有很强的画面感和代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