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良新【安徽】
隐 藏
暮色追上的时候
树林刚好关上门。露在外面的枝条
与狐狸为伍
我们把脚印留在空地
谷雨种下瓜豆，去年的一场干旱
裂缝至今没有合龙。紫云英知道
悲剧从来不会只有一次
以为能忘记。一粒花瓣缓缓打开窗户
碰一下，四散的火星溅起
断线的风筝是幸运的
郁金香高地上，蜜蜂抱怨花期太短
这日子跌跌撞撞
许多已知的痛，尖锐的刺
无非是我们心中反复折叠的影子
胡 琴
掉进时光的筛子里。漏下来的
音符洒了一地，豆子般跳跃
这群老人每天早上聚集于此
像露水在草尖凝结，日出后散去
一把胡琴替他们说许多的话
林子里空隙塞得满满的
有时混进来一些北方腔调
粗糙的风沙扑面。梅树红着眼眶
剩下的花期清晰可见
他们抬头聆听木头骨骼的摩擦
少年的羞涩恍惚浮现
几十年了，琴音还是一滩荒草
草
乡下，不开花的矮小植物都叫草
它们没有姓氏，跟着风走到哪算哪
收割季的时候，草无忧无虑
冷眼看麦子一茬茬倒下
草与草之间，一些草穷困潦倒
常常被我忽略，看不清面目
它们在众草的包围中
发不出自己声音，像村里的哑巴
这么多年，活在草的轮回中
我喊不出它们的名字
不如一只羊，知道哪些草能吃
哪些草要绕开走
正月挖荠菜时，误伤一些草根
我记住它们的相貌，铁铲也有记忆
茫茫人海，迎面撞见仇恨者
我会装作不认识
五 更 天
夜的黑，还在挣扎
一只不明真相的公鸡
喊了一嗓子。赶路的星星没听见
桃花仅剩下香气，暗流涌动
模糊不清的人间多么美妙
一只乌鸦跳进水里，洗白自己
都不肯离开。甚至被黑暗覆盖的事物
它们喜欢在夜里喝酒，恋爱
像一群羊习惯于止步栅栏
但有些人着急，包括蝴蝶
她们压了一冬的艳丽的碎花裙子
趁着早高峰，要在阳光下晒出来
三月印象
玉兰树忽然冒出许多芽
从内向外锤打，壳一点点碎掉
到处是枯萎的石头，松动的泥土
湖水在山那边垒起城堡
蚂蚁抛弃洞口，一步三回头
有多少想法就有多少灾难
一株海棠俯身安慰：
“闪电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我不清楚，桃枝上怎会有蛀虫
巨大的香引起味觉叛乱
三月里深藏不露的物种
默默长出牙齿，咬掉世间多余的苦
暗 疾
活在体内，和我同龄
我们称兄道弟，平时各自忙着
一个电话都不打
关键时跳出来，高声嚷嚷几嗓子
有时是月色凝重，羽毛般轻浮
扫过来，我知道要涨潮了
一尾鱼游到岸上产卵
我铺好柔软的沙子，静待
或者是青天白日，在树林走路
一根筋兀自跳出来，拽出土
土里板结的根
根上的须，断了三两根
有暗疾的人不易痴呆
隔三差五的疼，残破的雨点
打在荷叶的睫毛上。像风筝
一根线牵扯，始终保持对飞鸟的警觉
灯 火
灯火的背面是什么，很少有人掀开
那一定是囚徒，蜷缩于枯井之中
落叶遮面，给黑夜最后一击
闪烁的生命就此陨落，光芒四散奔逃
我转到灯火的正前方，看不见归途
隐约有新年的钟声，在寺庙的最上端盘旋
最难熬的日子，一抔清水作伴
跌跌撞撞，终于接近一盏灯晃动的内心
就这样，灯火忽明忽灭
我在冷暖交替中走到中年的末梢
即将的雪，多余的时间，和我一样
对于灯火的诱惑不如一只飞蛾
三 九
是一个人，走过许多弯路，找不着北
转过身，偶尔有一两朵桃花
停在避风处
日子一直往前，有什么值得抱怨
沙子沉下去，虾折断触须，空的杯子
预警暴雪的信号淹没在雪中
数九疲惫时，可以点燃一堆火
听干旱的伤痕倾诉
喜鹊向南飞，一棵柳树的复活染绿光阴
一生中最冷静的时刻到了
硬的冰即将埋葬河床，抽回手中的木剑
接下来是四九，五九
大 雾
一堵墙，其实穿过去很容易
把身体变薄，多余的想法抽干净
山那边和这边都一样，风景会复制
潜心策划的很多条路口被冲散
它们蜷缩在城门，像一群蛇
捆着早行人的手脚，一场预谋失败了
不会计较余生有多长
混沌不清的时光，握紧一把火柴
那些冰冷的灶，想念升腾的炊烟
比夜色更具有杀伤力
深冬的一场大雾让花朵现出原形
明亮的接着明亮，暗淡的继续暗淡
黑 暗 中
那些善于抛头露面的事物
隐去名字，在角落清点伤口
幻想的影子冲出栅栏，自在地飞
我看不见的，山顶上露水在发芽
它们太过于脆弱，来自虫子的警告
地层深处，纠缠不清的河流冲撞着
堤岸一次次退却
黑暗中，有太多的理由在发酵
正月里剩下的一杯酒，和蚂蚁交换
一根触须是一柄权力的杖
我抛弃什么，什么就会开花
闭上眼睛吧
黑暗是一座独木桥，渡人渡己
到最黑暗的地方去，找下一个出口
烟 花
手持烟花的女子，脸色黝黑
错误的动作撕开夜色一个口子
把自己装进去，像东郭先生的狼
一辈子能有几次燃烧的机会
光芒出逃的瞬间，蝶失去耳朵
旁观者冰冷的言辞
掐断刚刚熬过大寒的笋尖
然而，手中的火柴熄灭
黑暗重新缝合伤口，人间留下烟味
与烟花对峙，我们都是低能儿
一场虚弱的踏青
以为占领了整个春天，花雨滂沱
薄 雾 中
我试图穿过一段薄雾，到对岸去
一片林子的另一侧，若干年前
这里可能是一条河
岸还在，灌木结满河床
有什么东西能隐藏起来
除非彻底消失。比如这条河
它的模样只有鱼知道
大旱临头，鱼比河水逃亡更快
薄雾挡不住。我看见河堤在诉说
错误的时间里背负太多的水
一些植物缠绕双足
兵荒马乱的岁月，离家越远越好
屋 外
应该是惊蛰了吧
冰层断裂的回声，搅动着
痴呆的羊群，蚯蚓，还魂的柳
少女般圆润的黄豆赤脚下地
她们将是这片丘陵的主人
每一块平坦的背风处
她们都会圈地，筑巢
然后把自己嫁给一场淋漓的雨
夜色掩护下
一些草本植物偷渡，爬上岸
我在屋里拾掇农具
一把叮当响的锄头羞于出门
扶梯上行
需要找一些恰当的理由，到上面去
不规则的鞋印遗落在车厢
人声四起，哪一个是我丢掉的花束
上面有什么东西，没有人知道
跟着扶梯，从最低处弃岸，一节节退却
亮光乍现的间隙，我长舒一口气
这时候有孩子高声诵读盲人摸象
鞭子击打的力量竟不如抚摸
慢慢开花的念头，横贯我的一生
仰望，寒气逼人，星空远不可及
我能见到的是自己的影子
在一群影子的怂恿下。地铁口突然关闭
无人驾驶
没有人对这辆车负责
向何处去，车轮似乎知道
沿着预设线路，方向盘听天由命
看不到红灯的尖叫
它们在计划之外，大数据制造的
追尾，是一束虚拟的花纹
刹车。人类的想法完全是幼稚的
每辆车都被另一辆车计算着
像一湖鱼，水的空隙自由游弋
直行的路非常兴奋，变道前
它们扯掉身上束缚的白线
快乐呼吸，惊艳了两侧的蔷薇
坐在车里的人有些担心
到站后，车门会不会自动打开
离开导航，我们不认识回程的路
作者简介
项良新，报纸编辑，著有诗集《在尘世间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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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视野，写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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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步钊 林兰英
编辑部主任：郭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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