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心经》自序
彭明生
我对《心经》的所谓细说,大抵都是别人对这本书研究和注译的成果,我只是在他们的基础上,加了些自己肤浅的管见,不惮烦地慢慢道来,故叫作“细说”,其实就是综合地做了一点编撰的工作而已。但我一个并不懂得多少佛理知识的人,却大胆地要来细说《心经》,一当然要感谢前人和今人所提供的诸多资料,二也是本人想趁此机会学点般若智慧,希望或可得“波罗密多”佛果,不过主要动机,却是另有因缘,这不得不提一提。
大概是今年的三四月吧,我从双峰县到我曾工作过的隆回县去了一趟,因这机会就去拜访老友段吉宏君,说了些阔别的话,他突然提议说:隆回最近建了一座佛缘寺,就在他屋后不远的大众山上,很是宏敞,应该去看一看。我对游佛寺一向是没有什么兴趣的,特别是那“四大皆空”的理论,一直有些怀疑,本来明明白白的存在,为什么却是假像的显现,成了“本来无一物”呢?可是这回,仿佛有神在指使,我不但爽快地答应去一游,而且其时我正患腿痛,行走不便,也没有去考虑了。这种破常规突然而至的心情,现在想来,都觉得很有点奇怪。
佛缘寺修得确实不错,矗立在大众山魏源公园内,不但处地好,风景好,建筑也古色古香,空阔而独峙,真不愧段君的介绍:“很是宏敞。”可是由于我有不好游寺院的陋习,即使一时高兴去了,也总有点走马观花的心态,这次也不例外,在寺四周心不在焉地转了一圈,我们便下山了。然而这样草草一观,应该是没有什么感想的,可是不知为何,佛缘寺竟好像融进了我的心中,第二天坐在回双峰的班车上,脑子里总有佛缘寺的影子在盘旋着,连大雄宝殿内诸菩萨们的微笑,也都一一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回到家中,便立即草写了一篇《佛缘寺记》的文章寄予段君。
我这样做,只是想请段君指教文章的优劣,弄点文字游戏以博一笑,因为我们常有文字往来,但段君看后,却送去给佛缘寺的方丈修缘法师看。这本来也是正常的事,不料修缘法师看了,竟以为我是什么文豪,驱车一百多公里来到我双峰的寒舍,除了嘉我在文章里对佛缘寺的赞赏外,还带来一叠有关佛缘寺建设简介的文稿要我修改。其实前者我只是为了文章好看一点写了几句佛缘寺的漂亮话,并没有真心要颂扬的意思;后者修改文稿则大出我能力之外,实在是很难胜任的,未免有点鸭子上架的尴尬。我本来想要推辞掉,却碍于修缘法师远道而来的诚意,有点盛情难却,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结果自然可以预料:文稿肯定是修改不好的。不过这件事的本身,则让我诧异,一向不大与佛道中人打交道的我,且存有偏见,居然有法师远道驱车来访问,也让我感到有点出于意表之外的。
第二次我到佛缘寺,是送那修改得并不理想的文稿。修缘法师看完稿件,说声“要得”,却再也没有关于文稿的讨论,我知道她是有些失望的,但她对我的到来,还是很高兴,没多久即招待我吃饭,虽都是素食素菜,种类却多样,在寺院中这应该是很丰盛的了,只是我自觉文稿没有改好,无功而受这样高规格的招待,吃起来心里很有点不安。可是饭后我告辞的时候,修缘法师送我到寺门口,忽然对我说:“下面的居士楼快建成了,如有意愿,就给你准备一套居室。”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事,听了不免为之一惊,但我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因为我妻去世不久,儿子都不在身边,一人孤居乡下,七旬年纪的人受此凄凉,情景当然是很难堪的,所以她的话里,既有佛德中人的救世情怀,又有度我免受根尘之苦的菩萨心肠。不过这建议来得有些突然,一时不知如何决定,过了一会我才回答说:“让我考虑考虑吧。”
然而自从有了修缘法师建议我住在佛缘寺当居士这片好意后,我心中就常揣着要不要到佛缘寺去当居士或不当居士,差不多成了我每天的选择题。特别是孤独到太寂寞的时候,前者的想法就占了上风,觉得像我这样上了年纪又鳏居的人,来日无多,万事已空,能有一个去处修身养性,或可稍减失妻的悲哀,亦可不受五蕴之煎熬,未尝不是修般若波罗密多果的好法门。有了这种想法,我从前怀疑佛陀“四大皆空”的理论,似乎有了新的认识,觉得草木一秋,人生一世,实在是天地间一过客,过了就了,生前的 实有,死后的真空,那时都一样的与我没有关系,能够放下,确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想法虽然日浓,甚至有时产生了去佛缘寺当居士的动念,但还是觉得有些为难的地方: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去佛缘寺当了居士,在那里只能白吃白喝,恐怕就要贻笑于人了,总该准备做点什么事吧,可是我能做什么呢?于是就有了“细说《心经》”的想法。因为《心经》总共不过二百六十个字,又多有古代和现代学者的诠释,我只须串通起来略加点己见,大概也“细说”得过去了,便终于开展了这项工作。然而真正做起来,却实在不容易:一则佛经的意思不但多重,而且深奥,其指归又非一义,虽有注译本作参考,也是只见树木,难见森林;二则手头没有佛教类的工具书可查阅,碰上难懂的一句话或字词,翻尽我所有的资料,经旬日尚不能了然的情况,也是常有的。但我却心意甚坚,竟能不舍昼夜地琢磨苦思,直到大概地有些明白方止,要在平素,我是不会去对一部佛经下这样的功夫的,这也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推助。
我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因段君邀游佛缘寺之故,而草写了一篇《佛缘寺记》的文章;因这篇文章之故,而认识了修缘法师;因修缘法师之故,而有了当居士的念想;因有了当居士念想之故,而有了“细说《心经》”的编写。我从对佛法的轻蔑,转而对佛法的认知,又渐趋于向往,这诸多奇异的变化,转法轮似的,竟不知不觉地靠近三宝,对一向持唯物论者的我来说,实在是前所不曾料及的。于是,我突然想起《西游记》里如来佛用手掌罩住孙悟空,说“这猴头与我有缘”的故事,这自然是猴头闹天宫太顽劣,佛以救世的情怀收伏他,后来送唐僧西天取经,这便是他的佛缘。我不是猴头,也没有本事送唐僧取经,可是在色界中被碰得焦头烂额,属于有苦有难的众生一类,而人在难中,又往往容易与佛结缘,我上面说的诸多因缘,大概是佛为了救难,才如此使然的吧。
这便是我所以“细说《心经》”的来由,并以此为序。
二〇一七年六月二十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