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走了
文/谷雨
我的三姐是自寻短路的。
永远忘不了这个日子,2022年11月1日,农历的十月初八,三姐,你选的日子还挺吉利的。当我接到外甥电话的语气就知道出大事了,当时你在医院昏迷不醒,一听你的症状,我说够呛,我们都做好思想准备吧,结果几小时后再次接到外甥的确切电话,这次你真的走了。
三姐,一直在娘口中念叨的命苦的三姐,从生下来就受穷,因为你是60年生人吗,全国人都挨饿你也来凑热闹,从来到这个世上都没能吃顿舒坦饭,填饱肚子的时候少,半生都在饥饿交困磕磕碰碰中走过了63年。终于放下所有的牵挂与包袱,不顾一切地跟随姐夫去了。
三姐,你比我大了十岁,正是大孩看小孩的年龄,当我记事的时候,大姐二姐都已出嫁,傻乎乎的四姐只知道和我打架,只有你是我的唯一我的依靠。所以我是你的跟屁虫,你去那里我都要跟着,不带就地打滚撒泼耍赖,最后你都能败下阵来。我记得你抱着我,我的脚在你的小腿上荡来荡去不得不步履蹒跚的往前挪动;每当你喊我回家吃饭,看到一掀锅又是黑乎乎的地瓜窝窝,我就习惯性地立即躺在地上示威,大喊大叫不吃这破玩意,还是你把我抱起,拍掉我身上的尘土草秸轻声慢语的哄骗我;每当我穿上你做的新鞋哪里人多我就越往哪里钻,把一只脚故意伸出老远,为的是让别人夸我穿的鞋袜漂亮,满足当时的一时虚荣。
在生产队挣公分的时候,人们都愿意和你搭伙做伴,因为你不偷懒不多言还不少语,眼里有活心里有数性格温和。而且你还是我们姊妹五个中长的最周正的一个。左邻右舍婶子大娘哪个不夸,到后来看到你在婆家过得清贫的日子 ,记得婶子摇着头说,哎!这么好的闺女白瞎了。
我还记得你和同伴们养了生产队一段时间的蚕,你们每天采桑叶翻蚕盘,每隔几天就能分回来一些蚕蛹吃,留出来最大最好的都有我一人独享,那种咬到嘴里感觉真香啊,直到现在我还经常买蚕蛹吃,可不知怎么回事,再怎么做也找不到那种满口喷香满嘴油的滋味了呢。
后来你结婚走了,你可知道其实最舍不得的是我,我失去了保护我的人就像塌了一片天。
结婚后你苦难的日子也就开始了,就像母亲说的,人一生下来老天爷都给安排好了,天黑了睡觉天明了就得干活,都是命里带的没有办法啊,娘说曾找人给你算过卦,命中注定就得找这种穷户,一辈子不得翻身。真的过了半辈子上顿不接下顿的日子,从进了这个门子,已七十多岁多事之秋的公婆整天有病,作为养子的姐夫事事亲力亲为,孩子多收成少又没个近门帮衬,再着你嫁的这个村还是有名的土薄苗稀白土地穷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你家收的那点粮食有时都不够交公粮的,都是这给点那弄点勉强度日过来的。
记着你从结了婚真正过起日子来就再没回娘家住过,大姐二姐还时不常的回家住上一晚两晚,和全家唠叨唠叨家常理短,可是你都没这个时间,就拿这件事来说吧, 四姐结婚的时候,咱那里都兴出嫁的闺女早回家几天替妈操办一些事物,可是我记得最清楚,哪天四姐婆家接亲的队伍都进咱家院子了,还不见你的人影,我不顾满院子乡里乡亲和客人们的热闹翻天,跑到村头去接你,才看到你骑着一辆大重车子匆匆来了,可你吃了酒席就急火火的走了。我那时都不理解你就这么忙吗?到后来我才慢慢释怀了,其实你不但是忙,是家里的老的少的没个搭把手的没你连饭都吃不上。
二姐经常心快嘴快生气的说,“只从咱家老三嫁了这个户就再没登过我家的门,她是一辈子光为自己活了,就她的哪个小家珍贵?” 可是她们说归说做归做,这些人还是经常地想着给你送米送面,只要能往你家扛的都行。
四姐就干过可笑事,她偷偷拿着二姐家的毛巾袜子什么的再给你送去,等二姐去你家看到了只是一笑。记得八十多岁没有牙的姥姥笑着说:“你别看俺家老四少个心眼,可是会杀富济贫,还不算个昏君”,惹得全家哈哈大笑。
在我十四岁刚退学的年纪里,是隔一天去你家一趟,帮你看孩子干家务,有时还得从咱家里带着吃的喝的给你收拾院子蒸菜做饭,因为在你哪个家贫如洗的屋里经常找不到可下锅的东西。就那两年去你家的十来里路,我闭着眼都能骑到。
后来我走了,跨起包袱离开了家和你,走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始了打工生涯。每天干的收拾桌面提水擦地打扫卫生,一干就是五六年,作为农村人受尽了城市人的屈辱与白眼,把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换作了道道疤痕。
期间我回去探亲,去你家后看到的还是家徒四壁满目疮痍,因为雨水把你结婚时的那三间北屋冲塌了,一家几口就济在一间刚搭起来的小西偏房里,低矮的我只能弯腰走进去确什么也看不见,等慢慢坐下后才看到四周放着盆盆罐罐是用来接雨水的。
接下来你们全家就开始给我忙活做饭,记个大外甥举起镐头在院里找了一块平整点的地面连刨两下就刨出一个小坑,在坑两边各竖着放了二块砖头,上面支上一个小锅下面点上草火就给我炒菜,孩子们那种从内心里对我的亲热劲,每每回想起来都想掉泪。我说我帮你炒,结果正赶着姐夫上地回来了,一眼看到我在忙活,就大声嚷着训斥孩子们:“你小姨好容易回来一趟,咋还让你小姨炒吗,你们干嘛了?” 我赶紧解释说:“哥,你别着急,是我看着新鲜自己想干的,孩子们还怕我累着一直说让我歇着呢”。
到了吃饭的时候你单独给我用一个大碗,盛的饭尖尖的,还顺手拿来香油瓶子给我滴了几滴香油,扣上盖舔舔瓶沿然后放到高处,就我一碗里的香味香透了整个院子。
那时农村还没有路灯,这样我吃了饭就得在天黑之前离开,我偷偷看到你已抹起了眼泪,我强忍着推着车子快走,你紧紧地跟着我,我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摆手让你回去,可你依然跟着,我翩上车子猛蹬几下骑车变快了,再回头看看你的身影才越来越小,最后和夕阳一起隐没于那橘红色的霞光中。
当骑出一大段路后,我蹲在一撮草垛旁放声大哭,我一是哭你什么时候才能跳出这个穷窝子,二是哭我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没有能力帮你一丝一毫,自己都不知道明天的路在何方?只能寄人篱下的干活,难测的命运苟且的生活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脚下的路能伸向何方?
小车不倒继续推,再艰难的路也得往前赶。我们都在茫茫人世间追寻属于自己的那束亮光。
三姐,其实你不知道咱娘一直对你有抱怨,她活着的时候经常唠叨,和我们说老三的男人有漏,每年都说出门做买卖挣钱去,咋就剩不下钱回来,挣得钱呢去哪里了?是不是给他原来哪个家了?(因为姐夫是抱养的,和他原来的父母后来联系上了),可你还和母亲辩解说,“他又不丢不撂的,是赶的时期不好,挣点钱回来不是赶这事就是摊那事,过过这段运气就行了”,可是母亲说,多少年了一辈子就翻不过身来走不出这个背运挑不出这个穷窝子来吗?所以母亲到闭眼都没原谅你这句话。
近些年我有充足的时间看书读报了,看风水学才明白一件事情,是你家的房子有问题,房子后面有一条大路正冲你家屋子的中心,那不就是说的一剑穿心吗?怨不得你家处处地方不顺一直走背字呢?我打回电话去和你说。书上也说任何事有立就有破,告诉你在你的屋后砌一堵墙挡住这个路就算解决了。外甥说好办啊小姨,我就是电焊工,我自己焊块大铁板堵上就行了。后来姐夫来济南看病还谈起这事,他解释说原来他父亲盖房子的时候,后面没有路的,他家在村里的最后底,是后来村里重新规划,才有了这条路。
你还有一件事让父母丢了面子,咱没出五服的三奶奶死了,人家都给你送了信去,结果你始终没来参加葬礼,当时父母知道这事都很生气,记得父亲说:“咱萍啊,从小就数她懂事,现在咋就成了一个四六不通的人了呢”,母亲搭话说:“过了个一辈子手心朝上,都顾不得脸面了”。其实我心里明白,是贫穷限制了你的行动与思想,我的理解是,你已被生活逼傻了,没有任何能力去爱自己小家另外的人了,谁愿意连个娘家也不要啊,都是让穷闹得。
可是等咱自己的母亲去世了,你也没给你的孩子们信,当时我们忙着也没在意,到后来才想起这事来感觉你做的不妥。你女儿莹从小在姥姥家长大,姥姥都入土了还不让她来看一眼吗?不是为自家人也得给外人看啊。后来大姐也说:“你三姐有她自己的难言之隐啊,怕孩子们花钱还耽误功夫,也是越过越糊涂了”。
咱娘活着的时候经常说的一句话我认为很有道理,她说:
“人啊,是穷疯了饿傻了”,我认为确实对,这句话在我自己的身上也无数次的实践过,人在走投无路喝口凉水都塞牙的时候,梦醒后也无路可走的时候,什么人情来往,什么处世之道都去他妈去吧,明天和生存才是唯一。 贫穷和愚昧不但限制了人的想象,更泯灭了人的自尊,在贫苦面前人人都不例外。
我就说这一件事吧,就我小的时候,你说那时候人都那么穷,一年年的没有个青菜吃,咱老家人都一年四季光啃腌萝卜块,一个个的面黄肌瘦眼神呆滞,那时每家院子里都有空闲的地方,可是谁也想不起种点瓜果蔬菜什么的,还又都没钱买。如果那时能看到谁家的院子里有种花种菜的都是哪些在村里数得着的好户,保证这家人有在外面上班的工人。好像有钱有功夫才能去干这种闲情逸致之事,是越有钱越有智慧。穷则是越来越穷的,因为大家都不开化脑子僵硬吗,穷人只顾眼前的衣食,清贫与落魄才使人愚昧和卑微。所以我一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现如今大家都过好了,可我再回老家看看,每家每户房前屋后院里门外家家都种的五颜六色,瓜果飘香,连你家也是满院子的绿叶红花,蜂蝶飞舞。你说是怎么回事?是改革的春风不但吹来了吃饱喝足,最主要是把人的脑子吹醒了,吹活泛了。现在都有钱买菜了,反而个个成了美化环境的能手了,只要勤快点就能一年四季吃到自己种的健康蔬菜还有那不再挨饿痴呆的眼神。
感恩一往无前的大环境,
感谢阻挡不了的大时代。
我们家的日子也跟着时代潮流跨入了新世纪,你的孩子们长大了能出门打工挣钱还能独当一面了,生活有了质的改变,我是从九十年代末结婚后进入一个新的单位跨上了改革的快车,我们算是真正甩掉了那顶穷帽子,其实就是不为吃喝生存犯愁了,日子已向着梦中的生活跨进。
前一段时间大早上你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一听你有气无力的语气就明白你心里的苦闷已到了极点,不然你不会大清早的给我来个电话,我还没心没肺地问你有事吗?现在正要出门锻炼去,晚上空闲了再给你打回去。你说好吧,我没事。可是因为你如今走了离开了我,每每想起这个事来我就懊悔不急痛苦万分,当时就没有站在你的角度考虑一下,如果和你好好啦啦呱谈谈心也能给你些许安慰吧。但是晚了,一切都晚了。
因为跟着一个太极团队就得有固定时间的。你知道吗,我的时间都安排满了,哪个时间锻炼哪个时间读书,哪个时间活动都有计划的。其实就是想办法把自己充实起来忙起来,心里明白,只有把自己利用起来才没有空闲去胡思乱想自寻烦恼。因为以我们的全部青春与人生为代价,尝尽了世间的所有苦难,人生的滋味全都润透了才换来今天的衣食无忧,逍遥自在。因为生在这个没有规则弱肉强食的社会里,我们两手空空没有任何捷径可依靠,只能凭自己拼命挣扎才能在这块土地落脚,闯过时代的万水千山活下来就得落一身伤疤半条命,过半百的人了就得调养自己强身健体。再着咱的父母没有给我们留下丁点财富,剩下的只有贫穷和一生都在治愈的童年。
人生的路我们都努力走过,人间的苦我们都拼命逃脱,淌过万水千山我们总算回到原点。
有时我反过来想想也算自我安慰吧,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你也算是幸福的,虽说你走过半生清贫日子,可是你和姐夫一辈子没真正吵过架,一辈子互相体谅彼此搀扶,有名的恩爱夫妻。孩子说他爸癌症最后的那段日子里,知道自己无力回天了,每天坐在炕上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给你卷旱烟,把撕好的小方条纸放在左手心里,右手从袋子里捏出烟丝放上,然后伸出舌头舔下烟纸边卷起来,再捏起纸的一头一撵,一个小胡萝卜状的烟卷就完成了。在这段时间里给你卷了尖尖的一大簸罗,病魔已到了只能躺下的那一刻手里还拿着烟纸呢,我回去的时候也看到了放在衣橱上的那一大簸罗亲情成果。
咱这几个姊妹倒是拉起呱来都夸奖你的孩子们懂事当家早,还都学了一技之长挣钱了,现如今家里的条件可是今非昔比了,三栋起脊前出厦带大门搂的大瓦房矗立在那里,小汽车好几辆,三位儿媳妇都娶回了家,娶的儿媳妇也好啊,尤其是大媳妇懂事漂亮能顶事,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日子已今非昔比变了天。你该操的心该下的力也都已超额完成了。可是刚刚过上这几年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可你反而过不了呢,咋就你的好日子不经过呢,就像一块糖含着含着就没了。
几个孩子也都和我们解释过,自从他爸走了后你的心就跟去了,自己转不过弯来得了抑郁症,整天胡言乱语疯跑疯癫。孩子们只能再次放下眼下的买卖不干,工作暂停,再带着你到处求医问药,东窜西跑。结果从医院里开的药你偷偷藏起来孩子们不看着不逼着你还都不吃。两年下来你的病不见好转,还是一次次铁了心的自寻短路,最后定格在2022年的11月1日清晨偷偷喝了农药,狠心扔下你的孙男娣女和大院新房,第三次如愿以偿的去了那边团聚了。
你临走了也尽量给别人少留点麻烦,孩子说那天大清早你起床后先把铺盖叠好房间打扫了,然后偷偷的喝了农药给自己身上还盖了一件大衣。等孩子起床后感觉不对劲喊你几声都不应,才知道出大事了,然后叫来左邻右舍一起把你送到医院,折腾了一天到傍晚医生宣布无力回天了。
万恶的病毒切断了一切往来亲情,
三年的疫情阻挡了一切骨肉相连
我和丈夫收拾好一切准备第二天清早赶紧回去奔丧,可是孩子们一遍又一遍的电话打过来,一次次的嘱咐说:"小姨,你们千万不要回来了,乡里的领导和村委会的人已来过几遍了,千嘱咐万叮咛说坚决不让外乡和外地亲属回来参加。而且高速和公路全在封控中,说句实在话小姨,你插翅也难飞回来。"哎!所以到最后我也没能见上你一面啊我的亲姐。
三姐,从你去世到现在我没有流一滴眼泪,不是我不伤心,是我安慰自己你超然解脱了,一路走好吧。大声哭嚎那是给别人看的,但是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哭了,我哭的晕天昏地不能自我。
亲爱的三姐!
走了吧,带走世间的一切悲凉;
走了吧,稍好我对你的思念断肠!
2022.11.30.

作者简介:笔名,谷雨。
山东散文学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女散文学会成员、张炜读书会成员、周三读书会学员。自由撰稿人,喜爱文学,向往蓝天。用文字记载走过的坎坷路,用文学慰籍创伤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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