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戚万华
一九七六年八月,我们铁道兵第十师铺架队,肩负着青藏铁路铺轨架桥的重任。驻扎在青海刚察地区黄玉车站。
比邻的青海湖,雄鹰翱翔,水天一色、柔美秀丽、浓妆淡抹。湖畔开满了五颜六色艳丽的小花。闻名遐迩的鸟岛也近在咫尺。面对如此多娇的名胜景观,我们从没想过去游览观赏。那时,一根筋,心无旁骛。只想着安全无虞,高速度,高质量地铺轨架桥。但是,新铺设的铁路,因来不及养护,路况并不好。远远看去,高低不平,波浪起伏。即使列车慢速行驶,也常发生意外。若车速快,极易脱轨,甚至翻车。
有一天下午,我们完成铺轨任务,乘坐闷罐车厢返回住地。大家在车厢内说笑着,忽听得咣当一声,列车突然停下来不动了。只见运转车长周传敬,拿着信号旗,焦急地跑来,向带班的姚文清连长报告,蒸汽机车出问题了。我们随着姚连长跳下车一看,原来是机车过一座小桥时,桥面与两侧的铁路坡度较陡,机车底部两根粗大的轴上下错位,不能正常运转,机车卡在小桥上了。现场没有相应的维修人员、机具,无法维修。姚连长和机车司机、运转车长周传敬商定。由周传敬将机车运行遇到的问题,向远在六十千米以外的新管处汇报。因为新管处对各类机车统一管理、调动、使用、维修等。可是,当时大家都没有通信工具。怎么沟通呢?只能找附近部队借用电话机。天色越来越暗了,夜幕降临,低沉的天空中布满了黑压压的乌云。姚连长要我和周传敬作伴去找部队。我们两人立即出发,沿着铁路一侧的路基,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前行。
此时,天公不作美。开始刮起了风,下起了雨,风雨交加。不时传来藏獒粗壮有力,嗡嗡地像闷雷似地叫声,划破夜空。叫声渐渐地由远而近,若怒若威,越来越响,令人毛骨悚然。正走着,突然窜出两团黑影狂吠,夹杂着铁链子的响声,凶猛地想要扑过来。我们顿时惊呆了,手足无措,心咚咚地跳,身上不由得直冒冷汗。进退两难,前行冒失,回去担心。万一惹恼了藏獒,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小命休矣。因为任务紧急,走的匆忙,没顾上带任何防身的器具。只能赤手空拳地和藏獒对峙。在这万分危机时刻,听见有人吆喝了几声,藏獒停止了咆哮。一个黑影晃动过来,打开手电筒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们简单地向他说明了情况。

从交谈中,得知他是藏族牧民,在此放牧。因晚上从没有人在这里路过,把藏獒栓在路基上,是用来保护牦牛和羊群的。我们对他说:“现在火车通了,这样做很危险。藏獒要是挣脱了栓着的铁链子,和火车头相撞,后果不堪设想。”他说:“今后,一定远离铁路放牧。”还自告奋勇带我们去附近的部队。有了向导,心里踏实多了。很快来到了铁道兵四十六团的一个施工连队。用他们的电话机向新管处汇报了机车的情况。对方答应,铁路救援列车尽快出动。此刻,才感到又累又饿。全身被雨水浇得湿淋淋的,像落汤鸡。恰好,该连战友端上来热腾腾的面条。我们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狼吞虎咽地吃饱后,告辞返回。风变小了,雨渐渐停了。月亮从云缝中透出些光亮,洒在地上,隐隐约约,模糊不清。牧民向导一直护送我们回到列车。劝他休息一会儿,他搖了搖头,转身离去,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我至今感激那位牧民兄弟。是他在我们极其危险关头,使我们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架设青藏铁路布哈河铁路大桥时的一件趣事。有一天,天空湛蓝,飘着几朵白云。架桥机昂首云天,我们正在紧张有序地施工。牧民们络绎不绝地前来观看。这时,有一位藏族老牧民和一位藏族少女像是一对父女骑马并辔而行,来到工地。这位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龄,一张瓜子脸。一般高原女娃脸上都有高原红,可她肤如凝脂,明眸皓齿,容色艳丽,头戴一顶白绒帽,脑后露出一头乌云般秀发,身着一袭漂亮的勾勒花边的裙装。身材高挑,体态轻盈,美目流盼,娇羞含情,脱俗清雅,像一朵娇艳的格桑花。边看架桥施工边和老牧民说着什么。这时,工地上一位报社的记者选好角度,要这位少女拍照。少女看了看记者,转身和老牧民商量了几句,翻身上马,扬长而去。记者怔住了,甚是尴尬,不解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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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七年七月,铺架队移住天峻车站,兵临关角山。八月十五日,列车通过了久闻大名、如雷贯耳的关角隧道。关角隧道是令人敬畏的。它海拔三千六百九十二米,长四千零一十米。隧道内,空气十分稀薄。经测算,缺氧程度和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山相等。划三根火柴点不着一支烟。八月的一天,我们铺轨回来,途经关角隧道时,蒸汽机车突发故障。把我们困在了隧道里面。运转车长下令,不能随便下车。因为隧道内狭窄昏暗,容易发生危险。所以,只能乖乖地坐在闷罐车厢里面。机车冒出的浓浓黑烟混杂着难闻的燃油气味,很快钻入车厢内。不一会儿,大家被熏得头晕目眩,气喘、恶心、咳嗽、欲呕。像泥水中呛翻的鱼,喝多酒的醉汉一样。痛苦难耐,备受煎熬。我们被折腾的有气无力。用了两个多小时,机车才修复,列车徐徐驶出隧道。经过多半天的时间,大家才缓过劲来,幸好没出现什么大事。

关角隧道向西,重峦叠嶂,连绵不断。青藏铁路关角展线在大山深处往来迂回,路基之复杂,桥隧之险峻,世所罕见。铺轨难度之高,前所未有。铺架队不惧挑战,迎难而上。譬如架设关角沟六号大桥。大桥矗立险要深沟,衔接荒山秃岭。桥台结实坚固,桥墩雄伟挺拔,高达四十多米。当时,应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铁路大桥了。它使用钢筋混凝土预制梁。采用架桥机向前移动,逐孔架设的方式。高空作业,风险很大。因此,上级要求我们从各方面做好充分的准备,还派来多名技术人员协助工作。
为保持旺盛的精力和体力,铺架队所属连队交替轮战。登高作业的官兵们说:“在四十多米高的桥墩上作业时。山谷的风力较大,加之桥墩自身颤动。手心不断冒汗,两腿有时发抖,心中不免恐惧。但是,咬紧牙关,顽强拼搏,还是啃下了这块硬骨头。”可惜,有位战友在高空电焊连接桥梁钢板时,不幸坠落牺牲。献出了宝贵的生命,长眠在雪域高原。是啊,战争年代,烈士的命换来了国家的命,建设时期,烈士的命换来了国家的安宁、祥和、繁荣昌盛。他们是最可爱的人,是民族的脊梁,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六连铺轨机车
铺架队历经磨难,义无反顾地向西挺进。钢轨也随之越铺越长,不断扩展延伸,蜿蜒向前。一九七七年十月,我们迁徙至柯柯盐湖边沿的察汗诺车站。距铺轨终点希里沟车站大约五十千米,胜利在望。
有一天,我和通信员朱兴宝在车站打扫卫生。猛听得内燃机车鸣着呜呜的汽笛声,威猛呼啸而来。车轮碾压钢轨的咣当声,列车快速行驶的轰隆声,列车通过时的震动响声,刺耳地交织在一起。机车牵引着一列长长的满载轨排的平板车,风驰电掣向西急速飞奔。列车驶过,卷起一股强烈的旋风,把尘埃抛向空中。这情形,太惊险异常了,心里忐忑不安。因为,我们连队正在前方铺轨。在紧张、焦虑、担心中,看到严德敬指导员带领铺轨的战友们神色坦然地凯旋,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后来得知,那天的事情是这样的。哈尔盖轨排组装基地距察汗诺车站约二百千米。这中间,由于是新铺的铁路,车速慢,列车载运量少。铺架队所需的轨排供不应求,时常停工待料,严重影响工期。面对此情此景,承担运输轨排的内燃机车的司机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们大都是铁道兵转业的老铁。特别能战斗,敢想敢干,勇猛顽强。大胆地提高了车速,增加了列车的载运量。可关角隧道向西是千分之十六的坡度。列车经过此地,车速进一步加快,惯性也随之增大。为了安全起见,机车司机几次下闸,令列车减速慢行。但因车速过快,列车闸瓦和车轮踏面猛烈摩擦,致使闸瓦泛红变软乏力,抱不住车轮踏面,刹不住车。列车一度失控,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狂奔。紧急时刻,机车司机沉着冷静,凭借智慧、经验和技术,干脆松闸。待闸瓦冷却到一定程度,审时度势,果断下闸,列车才停了下来。差点撞上现场施工的铺轨机及施工人员。真险啊!机车司机老铁们说起这件事,也感到有些后怕。
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关关难过关关过,处处无家处处家。手牵铁龙走天涯,沿途绽放幸福花。一九七七年十二月,铺架队胜利抵达希里沟车站,圆满完成了青藏铁路哈尔盖至希里沟二百四十九千米的铺架任务。

铺架队官兵奋战在严酷的自然环境,吃的是极其艰苦的伙食,住的是列车闷罐车厢,从事的是繁重危险的体力劳动,修建的是世界屋脊上的铁路。想起这些,就令人感慨不已。官兵们经过铺架队艰难岁月的洗礼。放远了目光,开阔了胸襟,平衡了心态,提升了境界和格局。在以后各自的生活、学习、工作中,遇到任何困难,都无所畏惧,想方设法克服。面对何种险境,都自信淡定,从容不迫,突出重围,争取胜利。

作者戚万华,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入伍,在铁四十九团六连服役,一九七八年转业,曾任原石油部管道局财务科长、审计科长、工程部副经理等。退休后业余时间爱好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