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徐军武
老屋已经不在很多年了。
老屋不大,三间土墙瓦房坐东向西,依山而座,一方五六米长宽的沙土地面的小院,踏上两个相对平整的石条做成的台阶,就是线条和表面都很粗糙的石头垒成的廊沿。小院的北边坐北向南落着一间里面除了一个土炕再没有多少地方的“厦子”。老屋向西,厦子向南,老屋像母亲,厦子像儿子,她们近在咫尺,息息相存。

老屋很老,瓦片上长满细细密密灰黑色的苔绒,斑驳的屋面,就像一张风烛残年的脸。瓦片很多已经或残缺或松动,就像老人或摇动或缺少的牙。瓦也老了,他已经不能再为老屋遮风挡雨,已经没有能力再为老屋尽片瓦之力。墙面是很粗糙的,沙砾和混在里面的麦積由于墙面白灰的脱落而此隐彼现,个别地方略微鼓出,修补的痕迹清晰可见。
小院是宁静的,除了我穿过巷道走进院子的时候,
“吆!俺娃回来了!”,母亲满含喜悦的声音在这老旧的墙壁间依稀回荡。母亲穿着藏蓝色老布外套,腰间围着一个下方烂着一个洞的黑布围裙,停下手里的活,甩着手,高兴的向我走来……
母亲总在劳碌,不是为地里的农活,就是为村上的事务,不是为儿女的事,就是为邻里的事。她无时无刻不在劳身劳心,就像老屋无时无刻不在鞠躬守护。
老屋确实很老了,她里面每一根椽子檩子和大梁以及用细木条编成的木栅架成的阁楼都被岁月的烟尘熏得油黑发亮,而这些全部由屋里进门三四米左右各一个的顶梁柱支撑着,左边离炕近的顶梁柱,上面钉着一个盖子和灯绳都同样发黑的电灯开关,灯绳中间接二连三的绳结暴露了它和老屋不差上下的年龄。这边柱子总是比另外一个黑一些,因为这边除了炕还有锅头。锅夯台面不知道从哪年月由红土变成了水泥的。糙展布(洗碗布)平展的蒙在锅盖上面,这是姐姐养成的喜惯,因为母亲不允许把展布拧成一团乱撂。炕侧的木窗户是老屋最有木匠艺术成分的部件了,规则匀称的棂条,方长变换的格挡,简洁直正的线条,当然,还有颜色,老屋不允许有其他颜色。岁月让老屋的很多东西变成了黑色,却让母亲的黑发变成了白色。秋日的午后,和煦的阳光穿过窗棂,直溜溜几道照在炕上,其中一绺掠过母亲的额头和穿着藏蓝老布外套的肩膀,母亲的脸一侧立刻被镶上了闪着光晕的轮廓,看着我的眼神,也在幸福和骄傲中更富有神韵。这是母亲留在我记忆里最令我感怀和沉浸其中的表情了,尽管其在很多年里被母亲不堪病痛的梦魇和画面所掩盖。“俺娃再给妈吹个《绣荷包》!”,母亲难掩喜悦地说道。我乖懂地再次将笛子放到嘴边,开始吹奏母亲已经听了很多遍的旋律,悠扬的笛声带着母亲的短暂的幸福环绕在老屋油黑的椽宇间又穿过檩隙和窗门飘向明澈空灵的天宇。

山村的秋日,宁静的午后,沐浴在暖阳里的老屋,沉浸在幸福里的母亲。老屋沐浴暖阳的日子多不胜数,可是我给母亲幸福,母亲享受幸福的日子却屈指可数,这是我心底无以弥补的遗憾,是我永远无法排解的自责。那些为数不多的美好日子也成为了我心里弥足珍贵的回忆,成为了我生命中品之不竭的甜美的果干。
老屋很老很老了,顶上早已漏雨,墙壁开始破损,屋面渐渐塌陷。老屋拖着衰老的身躯苦苦支撑,直至我们搬离。母亲和老屋形影相守四十多年,不舍之情可想而知。但人和屋都有老的时候,也都有离开的时候。
离开老屋几年后,母亲也离开了我们,老屋也被拆了。从此,我再也看不见母亲充满幸福的笑脸,看不见老屋油黑的梁柱檩椽。母亲在弥留之际,我守在她身边,我眼睁睁看着她日渐枯瘦如柴,真真切切感受着她一日日离我远去,却无能为力。我也由此体会到了母亲在离开老屋时的心如刀割。
母亲离开的数年里,我总是很频繁得梦到她,却没有看到过她健健康康高高兴兴的样子,总是梦到她病痛衰萎的样子要不就是一个人在老屋里孤寂凄苦的情形,我也每次都从梦中哭醒。
如今,母亲已经不在16年了,老屋也已不在很多年,而我梦到母亲的时候却越来越少,特别想念的时候,就想求得一梦,但却很难,就连她病恹恹的样子也很少梦到。于是我就盼着,什么时候能梦见,在阳光斜照的午后,在油黑发亮的老屋的窗棂里,我和母亲坐在老炕上,阳光照着她的面庞金光发亮,我给她吹着笛子,她用明亮幸福的眼神看着我,沉浸其中。一曲罢了,母亲说“俺娃给妈再吹一个”……

【作者简介】徐军武,教师。喜爱文学、音乐、历史。业余坚持写作,作品文字朴实幽默,主要以身边的人和事为题材,有很强的画面感和代入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