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 包

包子,奇丑,像菜花,丝丝楞楞,毫无形状可言,颜色有些发黄,黄中还有许多斑点,斑点也布的零散,有的铬在皮上,有的点在底上,有的竟落在皱褶的峰上,如长在鼻梁上的雀斑,让原本外表丑陋的包子变得奇丑无比。
韵说:爸,以后你再不要包包子了,好面粉都让你给糟贱了。司马是陕西人,韵关中话说的挺溜。

周末下班,路过超市,司马觉得平日里忙,今个儿就放松一下,进去买点现成的带回家吃。心里这样想着,眼睛引导脚步来到熟面食柜前。柜里白馒头、黑馒头,肉馅饼、素大饼,肉包子、素包子,琳琅满目。
司马喜爱吃面食,有馒头不吃米饭,有面条不吃馒头,有包子不吃面条。他钟爱吃包子,绰号“十三包”。
一次,大灶吃包子,司马明显有些兴奋,从走路的姿势和喜悦的表情中能看出来,这是多日没吃包子导致的。大灶,人多口味不同,米饭馒头来得快,包子费人又费时,平时难得吃一次。
“来十个包子”,司马轻松喊着。厨师和战友都惊咂出舌头,他却浑然不知。包子不小,仍不经吃,司马又要了三个,“十三包”的绰号由此而来。

后来,吃机关食堂,饭菜花样多了,司马爱吃包子的“习惯”丝毫未改。好在机关人散,吃饭不集中,这样,司马每次都能吃个畅快。
面食柜是由铝条镶合起来的玻璃柜,凸形盖板也是玻璃制作的。包子的容颜一目了然。包子奇鲜,外表也其具诱惑,细腻光滑,柔软丰满,皱褶匀称,雪白耀眼的色,像河泊的白玉,十五熟了的月亮,花丛中艳媚的白牡丹,透过明镜似的玻璃,司马食欲骤增。
小的时候,司马喜欢坐在西原东彭寨子北沟崖边发呆,看远处像包子一样的山景。像包子一样的山景叫“象山”,是司马后来上高中时才知晓的。
它由两座错落有致的半圆形山体组成,东面略高一些,是牡丹山脉的主峰。错落有致的山刃如包子的皱褶,凹进去的沟壑像一条一条幽谷。山体呈黄,盈润浑圆,山顶褐色的柿树,像发育成熟的乳头,把“象山”描绘成另一番景色:浑圆饱满的乳房让“象山”有了青春和生命,山涧潺潺流淌的涺水河就是抚养这块土地的乳汁。与之西一指远偏低处的小包子山,苟存于山腰际,与身边葱绿的大包子山形成极大的反差,似乎未发好的丑包。
那一年,母亲刚刚去世,司马看着“象山”,仿佛看到母亲丰盈洁白而又历经沧桑的身影。母亲在这块地上孕育了司马的生命,陪司马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
有一年,光景稍好了点,计划周全的母亲把积攒下用来过年的头道面包成馄饨蒸成枣馍后,用萝卜粉条把三道面做成素馅的包子。母亲说三道面粗糙,包包子好吃。

母亲曾手把手教过司马包包子。从揉面开始,母亲说好面三揉:粗揉、细揉、搓揉。还有擀皮,不能像擀面条一样,要厚此薄彼,调料要放的适当,馅子的多少与皮大小有关,多了包不严,少了会瘪,司马久学不会。
母亲说司马手笨,不是包包子的料,司马不以为然。母亲说:你就不是这犁上的铧,司马嘿嘿一笑:妈,我有你呢!
司马喜欢吃母亲包的包子,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却是最后一次吃母亲包的包子。
上高中后,学校就在“象山”脚下。每天晚上,司马都会沿着山径,撩着枝丫,踏着青石板路,爬象山,呼吸着像母亲体味一样甘甜而清新的空气。站在山巅,俯视西面一指远的小包子山。灰暗的山体、七扭八歪的树干,好在一坡的荆棘掩饰了它的丑陋。然而,就在这丑陋的小包子山下,人们挖开了一条矿洞,矿兜从矿洞里钻出来,将一车一车煤块堆成像小包子山一样的黑色的小山包……

包子山虽丑,却给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带来了美好和希望。
司马并没有放弃学包包子,目的就是想证明自己并不笨。起初,司马想通过其它渠道学一学包包子。娘舅叔婶,邻里人家,可谁家经常吃包子,谁家愿意接受并不知道他寻思是想学一门生活技能的不速之客,他越寻思越失望。
后来,有了一次机会。新训结束后,司马任连队的文书,与司马一起下连的浪亭因为走队列“一顺子”,被分到炊事班。

平时,浪亭走路的步子也算正常,只是听到“一二一”的口令后,就机械性的“顺了”。旁人笑话他,排长训斥他,班长给他开“小灶”,可他就是倒不过板,连长说他无可救药,真是把“笨”搬到家了。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浪亭只适合去炊事班。浪亭到炊事班,把他天赋般的技术和才能表现的淋漓尽致。他并没有得到炊事班长的真传,也没有向其他老同志拜师学艺,更不会“隔离偷学”。他只是在看在感悟在思考,还有他熬夜苦练出来的娴熟手法。
司马看中的就是浪亭这点优秀的禀性。一百多号人的大食堂,除了刀功、菜功,和面发面也算是个技术活,要掌握好,少说也得有一年半载的功夫。
还有放碱,少了面发酸,多了面发黄,揉不匀就是麻点子。浪亭天生就是这块料,随便抓一把碱面撒进去,蒸出的馒头也松软可口,面色均匀,号称“一把抓”。
浪亭的长处多了去了,不只是“一把抓”,还有压火扬火、烩“一锅子”面、切土豆丝、烙面饼,但他最善长还是拌馅擀皮包包子。炊事班长说他并没有刻意教他,老同志也不愿意收留一个连队列都不会走的人为徒。

年底,浪亭被上级评为“先进个人”,师里给他记了三等功。记者采访时,浪亭只说是自己平时瞎琢磨出来的,却没有说出背后下的功夫。
司马佩服浪亭,想拜他为师。那天,食堂吃包子,司马特意去伙房帮炊,司马希望浪亭教他包包子,心里却又嘲笑自己放不下以前嘲笑浪亭的面子。浪亭心实,把过去那些尴尬的事早忘的一干二净,憨憨一笑:这是火头军干的事,你是个文人,学这个干嘛。
说归说,浪亭还是用自己平时琢磨出来的东西教着司马。面皮在浪亭手里旋转如陀螺,筷子像是在他手上跳舞,馅料团的像一个小彩球,左手端着包子皮,右手就那么一捏一转,一转一捏,一个有模有样的包子即刻就呈现在司马眼前。
照着浪亭的样子,司马左右拿捏,就是包不出一个完整像样的包子,倒像是东施效颦,包子在他手里惨遭一番蹂躏后仍不成样子。隔行如隔山。虽然浪亭教的用心,但司马最后还是没有学会包包子,不是馅多不严实,就是馅少不饱满。
司马觉得自己真的很笨。猫有猫道,狗有狗道。浪亭说:你是舞文弄墨的,学不学不打紧,将来也不靠它过活。跟着浪亭没有学会包包子,是司马心中留最大的遗憾。
看来,做什么事不是尽力想做就能做成功的,还得有悟性有天分。
看着柜里温热的韭菜鸡蛋馅红萝卜粉条馅莲花菜豆腐馅芹菜木耳馅地达麻麸馅土豆泥猪肉牛羊肉馅的包子,司马垂涎欲滴。
买点吧!司马自言自语的说。因为天生爱吃包子,司马才有这种强烈的想法。
然而,盤结在司马脑子里的另一种深刻的印象还是让他放弃了目光里流露出的不舍。什么增白剂、硫磺熏、色素香料,以至于当时网传后来虽然被证实为虚假信息的包子馅是碎后“纸箱子”做成的谣言最终捻灭了司马想买包子的念头。
还是回家自己做吧!面粉,家里有现成的。是朋友敏杰老家自己种的小麦。敏杰母亲说,娃在城里上班,得多吃一些安全的绿色食品,这样有益于身体健康。敏杰父亲便不遗余力的从自留地挤出几分地来,耕种些萝卜白菜、大葱茄子、花椒红薯、柿子苹果、小麦玉米。
敏杰一年四季都吃上放心食品。
母亲把磨好的面粉用布袋子装好,太阳旺盛时,蒸成枕头馍,掰片晒干,尔后,坐上长途车,颠簸几个小时送给敏杰。
以前,这些活都是敏杰父亲做的,一袋子面和晒干的馍片对他来说不在话下。那年,腰肌损伤后,敏杰母亲便承担了送菜送面的活,虽然母亲心劲足的很,无奈体力有限,只好用布袋子提。敏杰新婚燕尔,开灶的机会不多,平时吃食堂,即使一布袋面,也够小俩口吃好长时间,还送给司马一部分。

买好芹菜、大肉,还有虾仁。虾仁添鲜,是司马从抖音上学来的,却从来没有实践过。馅子好配,按教程去做,难就难在发面、擀皮、包包子,这些都是手工活,虽然母亲手把手来教过他,浪亭全心全意带过他,司马终归还是“不开窍”。
司马包的包子显然不成功。萝卜焯水后的清津和虾仁五花肉绞碎掺在一起出笼后溢出的香味仍然掩盖不了司马手法的笨拙和包子的丑陋。
最后,司马把学不会包包子的原因归咎于自己脑子里的想法不正确,而不是笨拙,以至于多年以后包包子的水平裹足不前。
难怪女儿会这样说。
司马想:丑包,之所以丑,缘于一双不擅长包包子的手。司马无端埋怨起自己这双手。

可司马又不得不夸奖一下他的这双手:虽然它不会包包子,却写下许多让他引以为自豪骄傲、激动难忘的文字:父母亲情、故乡神韵,塬川趣事、林木河沟、云雨花草、鹊叫䧱鸣,甚至写下《丑包》的经历。
于是,司马对自己这双手又刮目相看了。


作者简介
冯振升,陕西韩城人,定居兰州,长期从事文字工作。1984年发表处女作《乡情》,在《解放军报》、《西北军事文学》、《陕西日报》、《甘肃日报》、《公安党建》、《警察文艺》、《金城文艺》等刊物及广播电台、电视台、网络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各类文学作品百万余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