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怀 念 即 美
作者:高海军 诵读:兰子
一
宗白华先生在其“美从何处寻?”一文开首选用一尼姑小诗,读毕感慨。诗文如下:“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似乎看到尼姑的表情,心有所悟的喜悦。美不在别处,美就在心里。有了自由审美之心,生活何愁无美。怀念也是一种美,被时间淘洗之后,回望过去,也有喜悦,就像叔本华说的:记忆是对当下的照见,即对自我虚无世界的真实回应。真实即踏实,踏实是生命中最为长久的温暖和喜悦。
以下文字是一段回忆,平淡不经,却也是一种照见。

杨柳湾是一个村子,坐落在陇东泾川县城边的山上,八岁那年,随父母疏散于此。山下是老旧的庙堂,我和村里的孩子在庙堂上课,印象最深得是我的普通话被一片地道的乡音淹没,那天是“为人民服务”一课,“为人民服务一九四四年……”书声朗朗,震彻山野。
房东是一家好人家,这是我母亲说的。现在想来,他们是中国最为普通的农民群落,朴实、善良、有智慧,却也安身立命,随遇而安。房东家有条狗叫大黑,它接纳了我们,狗和我们全家和平相处,却不依恋,似乎有些客气,好像知道我们只是临时住客,它只是履行职责,看家护院。

大黑一次忽然跳起冲出门外,咆哮声里以为是狗咬狗,不想却是狗咬人,对方是一个中年白脸汉子,手拿铁锹,左抵右挡,趁势出手,狠狠的样子,大黑扑上扑下,两厢不让。房东制止了大黑,中年男子悻悻而去。此类事件发生好几回,争执对象总是那个男子。大黑平时安静,不知何时与中年男子结了怨。
大黑要生孩子了,就在那间空着的窑洞里,晚上我们兴奋地期待,窑洞里有两口棺材,是房东为父母亲准备的,面对生死,村民们早就有了顺应天意的准备。空着的棺材储备着粮食,儿时的我对此懵懂,每次经过窑洞,心里多少觉得阴森。晚上九点,拴柱跑来叫我,说大黑就要生了。窑洞里已经围拢着大人,我看到大黑卧在木质箱里,箱里铺了好多干草,不知谁拿手电照着大黑,大黑身体里正流出一团团像肠子一样的东西滑落到麦草上。第二天,他们说大黑生了四只小狗。

房东要把狗送人,得知我喜欢便留下一只。人与狗的感情是天然的,万般亲切,小狗每天乐颠颠地在院里玩耍,白色的小狗,记不得给他起过名字没有,但这不重要,时光流逝,40多年,一些细节早已模糊,院里上下,无论是房东人家,还是我们全家,小狗与他们相处平平,独独认我。如何逗它玩,小狗总是那么高兴,一次弟弟调皮,欺负小狗,被小狗反咬一口,家里大人生气,要打小狗,我坚决不让,为此大吵一通。
那天放学早,行至半山腰,却见小狗正在山上等我,是心意的相同,还是情感牵挂,这一幕对于养过狗的人而言,平常不过,可我却明白其中的依恋和牵挂。看见我注意到它时,小狗欢快地蹦跳起来,高兴地忘乎所以,我快步上山,和小狗拥抱在一起。
小狗每天按时按点等我放学,风雨无阻。

一年后,全家返城,我坚持要带小狗回兰州,拗不过母亲,只能作罢。那天,从村子里出来,小狗一直跟随着我,长途车站离村子好几里路,小狗一路勤勉跟随,
依依不舍的样子让人难过,忽然觉得小狗长大了。
光阴荏苒,小狗应该早已故去,时至今日,已有四十多年了。

二
房东家来了一位姐姐,纯朴秀致,性格娴静,大概十八、九岁,是房东的亲戚。她来自更远的大山里。姐姐不但帮房东烧火做饭,拉风箱,也帮母亲做些杂事,几天后知道,姐姐要嫁人,新郎是乌龟的哥哥,乌龟是我的好友。结婚那天,我和拴柱一起去乌龟家看热闹,院子里人很多,喝酒吃肉很是热闹,我和拴柱绕过人群,走进新房,房内昏暗,姐姐独坐床头黯然啼哭,红色缎面的衣服光亮如鲜,却不合身,看见我和拴住,姐姐默默地抓起盘子里的糖,递给我们,她的眼里噙满泪花,神情凄凉,格外温柔,让人怜悯。回到院子里,莫名其妙,心绪有些失落。
再去乌龟家,看见姐姐正在院里忙活着,像换了一个人,她的神情庄重,衣着朴素干净,像刚刚洗过澡。
生命像一条河,从大山出发,奔腾跳跃,汇入江河,奔向大海。杨柳湾是我童年生命之画,储藏在记忆里,清澈绵长,那是一幅我再也无法回去的“清明上河图”。半年后,升入三年级,转至县城小学,早上急匆匆出发,母亲总是做好香喷喷的鸡蛋羹,刚出锅的鸡蛋羹很烫,我总有办法快速喝下。山下有磨坊,掩映在柳树林中,溪水从磨坊下急速流过,隔些时日,与母亲端着麦子去那里磨面,新麦子好香,母亲做的拉面,一顿能吃好几碗。
正月十五闹社火,天黑下来,村里到处是篝火,大家玩跳火游戏,玩得兴起,房东大叔会拉我一起跳,古老快乐的游戏。夜晚静穆,火势通明,山上星火点点,到处看见一堆堆嘹亮的火焰……

—— 文中配图为作者近期油画写生作品,与文字内容没有关系。文、图版权为作者高海军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