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坡下坡
——六夫随笔录
文/周天明
每天清晨,从山后卢出发,六夫偕老伴到园周村长城脚下去散步。走到青条石铺就的鸟坑山道中段转弯处,总要问一问老伴:“往上走?还是往下走?”老伴见问,知道六夫问的是向山上走,还是向山下走?寻思向山上走到青石宕,约一公里路,有点坡度,会脚酸出汗;向山下走到园周村,也约一公里路,一马平川,轻松自如。就回答六夫说:“往山上走挺累的,还是往山下走吧!”
民间有一句俗语形容爬山,叫做“上山乌龟爬毛竹,下山葫芦抖粟”,说的是上山艰难吃力,下山容易省力。但这要看什么情况,有过砍柴挑担经历的人都有体会,在肩挑脚量年代,爬高山过大岭是家常便饭,当挑着一担柴,或一担盐,“嗨哟,嗨哟”上坡时,四肢用力,脚筋挤直,汗如雨下,喘气如雷是真实写照。而一旦爬上岭头转向下坡,即要轻松得多,有如释重负,东风借力马蹄疾的感觉。
可是,这种感觉只适用于坡度较缓的山岭,而像南方这种山,莽莽苍苍,大起大落,山路曲折,坡度陡峭,其实下山的难度有时比上山还大,其中“踏空”是最大风险。人行走在崇山峻岭,上坡是面山而行,脚踏实地,用的是实力;而下坡背山而行,面临虚空,恐高、脚抖等不确定因素增加,不仅需要实力,还需要巧力、定力。在六夫的经历中,但凡在山道上出事的,往往是下坡途中,要么恐高不敢迈步,要么失重崴了双脚,要么踏空跌下山崖。
有人说“下坡容易上坡难”,大概指的是人要进步需很努力,若不努力退步就会很快;也有人说“上坡容易下坡难”,大概指的是人际交往中“好上马难落马”的意思;这两者应是上下坡本义的延伸,而就上下坡本身来说,不管上坡下坡,都有利弊长短,都是一个事物的两面,都是不可或缺的过程。在没有电气管道,没有公路铁路等现代化设施的时代,不管担柴担盐,都要跨越几十里几百里,穿越千山万水,经过千辛万苦,靠肩挑脚量,翻山越岭,栉风沐雨,日夜兼程,方能解决千家万户的烧柴问题,食盐问题。樵夫担夫面对巍巍崇岭,只能靠芒鞋木拄,酥肩肉脚征服一道道山梁。对他们来说,最高的山,最长的岭,也像红军长征那样,视“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这就是长期艰苦生活炼就的本领。
现代人对上坡下坡的概念已然模糊,交通工具的发达剥夺了年轻人的体验权利;樵夫担夫消失了,皮翼岭、石子岭、塔石岭、岘峰岭等古盐道成了野草丛生的洪荒古道;杨雪坑、坛瓶坑、白云坑、岗谷岭坑等老林区成了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公路修上绝尘山,上方岩早就可坐索道了;城市已经电梯化,连老旧楼房都可安装了;发展旅游的目标是经济,是愉悦,提供方便安全的服务成为业界最神圣职责,即使到黄山、华山、张家界、桂林山水诸名山大川旅游也无需劳步了。人们假惺惺要健身,天天泡到健身房,看似骨骼健硕,但提不起、肩不动几十斤重的物品;孩子个个养得虎头虎脑,膘肥体壮,可走不上三里地便气喘吁吁,魁梧将军肚,银样蜡枪头成为特殊风景线;时尚休闲潮一浪高过一浪,可传统的动动腿、爬爬山让渡给了聊天、打牌、和品味农家菜;少年、青年、老年鸟不粘笼,唯一感兴趣的话题是不输起跑线,认为吃得好、穿得好、连轴传、得高分就是爱孩子,可是宜昌一中学发现,本该人人能拉伸能翻杠的基础项目已全军覆没。
短视成为判断上下坡的最大障碍。若从永康江一直往西,虽水往低流但可到达昆仑;若从石柱一直往东,虽节节爬高却濒临深海。世间事物,就像一个铜板的两面,一部车子的两轮,既具有辨证性,也具有驱动性。古人有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祸得福,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泛其身……上坡下坡就是大自然给人设计的巧妙机关,就像地面有磨擦力,车轮才能前进;道路有弯曲,有利提醒行车谨慎;狂风暴雨可以荡涤污垢,竞争对手是教场陪练,这些基本常识在现代人眼中,高深莫测,不可理喻。
二千多年前老子提出“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仅从社会治理方面去理解看来是不够的,从当今社会发展形态看,同样适用于人类的生活方式。当“科学”成为人类共识后,冒“科学”名义的忽悠越来越多,一味创新科技,满脑赚钱生意,导致从物质到精神,从意识到体格,无不埋伏隐患。人类社会出现原子化、浅表化衰退,感觉这世界除了物欲以外一无所有,金钱唯上、享乐主义严重荼毒人的灵魂,是到了需要改变的时候了。
在生活方式上提倡“道法自然”,不仅是限于到乡间兜兜风、转转圈、洗洗脚、尝尝菜,而是要真正学习老农民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亲力亲为,自耕自食。这种生活看似清苦、辛苦,实则是千万年积淀而成的最生态、最科学、最健康的生活方式,是当今工业化浪潮冲击下,人们为躲避各种污染而采取自保的首选方式。
前些天,与女儿的同学蕾一起就餐,得知她去年勇敢地生了第二胎。谈及单位工作压力大,养小孩真很辛苦的话题,六夫发表议论说,人的一生中,感到辛苦往往是人生的上坡期,感到幸福往往是人生的下坡期。女儿和蕾听了深以为然。
2021年1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