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普祥

    听说家乡变化很大，三年没见面了，真有些心动，于是，终于等到回老家看看这一天。

    老家在新县城，搬迁有二十多年了。特别是城镇化这些年，突飞猛进的，新县城连续八年被评为文明模范县城、园林城市等多个头衔。可想而知，该有多少乡亲们的心血汗水浇灌的满园春色，该是多么令人向往。

    老家的房子拆迁了。我准备在新县城住段日子，于是租了一栋小别墅。别墅的一边是小河，河边上是公园；一边是大道，流淌的是不慌不忙的各种车辆和悠然自得满面春风的乡亲们。别人很称羡，自己很得意。

    没几天，就在家边上遇上一个人，一个让我陌生而觉得相识的人。白头发，白眉毛，面色颇佳，年纪可能八十开外了。我们相视足足有一分钟，我终于想起来了，一拍他的左肩，说道：你是老陈吧？话刚落音，对方笑说：老李！是啊！你，怎么在这儿？我说，住这儿。你不是住在上海吗？我说，回来看看，看看家乡新气象，好风光。他说，是，是。我们二十年没见过面了，你活的蛮不错的嘛！我说你也一样。

    一阵寒暄之后，于是就邀请他到我家坐了会。这时，我才知道离别后他的一切。

    刚才，他老伴私下告诉我，千万不要提“病”和“死”两个字哦，我惊奇地连连点头。我想不出有什么玄机，于是好奇地聆听着老陈说的故事。

    他指着左胸说，三年前，我这里那个了，着急，开了，好了。不过，从那以后，能吃，能睡，能坐，能站，也能说话，可就是不能走路！他双眉皱成了疙瘩，说，你看到了吧？刚才，来你家，就这么十几步路，再多点，就不能走了！不是别的，他指着左胸说，这里 ，吐不过气来！唉！怎么会这样啊？看得出，他太在意生命了！

    他不是能说吗？他是真能说。他深深吸了口气，说：我退休有二十多年了，那日子过的是没得说的，我不会形容，日新月异吧。那些年，国家多灾多难，没关系，天要掉下来，有我们共产党顶着——不是因为我是共产党员，国家干部，就这么说，是真的。像我吧，祖国的大好河山，我几乎都旅游遍了！那活的，真叫滋润！可自从我这里那个之后，别说旅游，就是上超市买东西，唉，也要在路上歇息几次！我问他去过国外旅游没有？他气不打一处出，说，还说呢，正当我准备去东南亚玩玩时，他又指了指胸口，这里，那个了！你说气人不气人！记得二十多岁的时候，听华侨说，东南亚和我这里不一样，四季如春，水稻一年三熟。当时我们国家灾害严重，粮食定量，吃粮票，苦得很。我想，要是在东南亚，有粮食吃，有多开心！现在，我们国家吃饭是不愁了，可是我还是想到四季如春的东南亚看看，那里又变成什么样子了。你看你看，上天和我作对似的，唉，去不成了！病，让他痛苦不堪！他不想生病啊！病让人难活，他不愿早死啊！唉，他长叹一声，说，我不会形容，我看我们国家一片繁荣，这个四季如春的景象 难道没有东南亚四季如春的世界好看？我认为，更好看！这么好的世界，老天爷怎么忍心不让我好好多活，看他个够呢！我跟你说，我还有好多好多愿望没有实现呢！

    是的，一个病人，一个憧憬着未来的高龄病人，仍然有着多么强烈的活着的向往啊！尤其是今天，这个追星赶月的时代！是的，活着真好。

    过了几天，学生请我吃饭时告诉我，有一位老师，我的邻居，想见见你，在饭桌上，你们好好谈谈。啊，遇上同仁了，虽然不认识，但很高兴。登楼上餐厅的时候，学生说，裴老师身体不错，就是腰不怎么好。我问怎么弄的，他叫我去问他。我说好的。

    裴老师说，我退休以后，住在乡下，也蛮不错。可是新县城更让我向往。于是在新县城买了一套机关多下来的房子，好住。才住一年多，新县城要发展，这里要拆迁！上面说了，马上拆，一年后可以住三十层高的安置房，当然，全家很高兴。一生没有住过高楼大厦，好，正中心意。谁知没有等到搬迁， 他指了指自己的腰部，这里就……没关系，有命就行。嗨，又谁知新冠疫情，一发就是三年！前年，我发现老伴好像这里不对劲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有时听不懂我的话了！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行船又遇打头风！你看这搬迁多不容易！拆迁四年了，听说，安置房还没有完全建成！我的老天爷啊！要不是我们老两口命大，恐怕……言下之意，就没福气住了。一个多么热爱生活的老师！一个多么向往美好生活的老头！可是，人生总有一些事不如意，甚至于事与愿违！就这样，他还是笃信梦想实现就在眼前！说，快了快了，不好意思，你看我这急性子！

    是的，我虽然三年远离故乡，可故乡同样在乘着时代的快车向前飞奔，一日千里，我是知道一二的。可是，没有想到，几个行将就木的病人，老人，竟然这么留恋人间！记得改开以前，大灾大难难以预料，医疗资源奇缺的年代，乡亲们，包括我的爷爷奶奶，一有病痛，就会说，受不了了，死了算了！他们知道，病痛和死亡，宁可选择后者。宁可自己少受罪，家人少受累，竟然想着不活了，离开人间！这是何等的无奈和悲哀！可是今天，还是这样的老陈，这个样子的裴老师，连病和死字都忌讳的不愿说出口，世界竟然变化得如此让人留恋，让人享受生活！我，又何尚不是这样想着的呢？这是多么幸福的愿望啊！

    我不禁抬头望望赖着不走的白云蓝天，我看着不远处流淌着绿水碧波的母亲河，禁不住热泪盈眶，久久地凝视着东方，恨不得再上新天地党的一大会址瞻仰一回，举起右手，握紧拳头，庄严宣誓：不忘初心，跟党走，朝着又一个一百年的奋斗目标，踔厉奋发，一往无前！

    这就是，老陈，裴老师，我和我们，活着的向往——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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