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埃及的土地
出发前,时令已至隆冬,但到达埃及后,那里的气温却让人感觉还像是在夏天,衣服脱了一件又一件,身上还是有些燥热,最后,上身只留了一件T恤,这才算爽快利落了些。那天,从卢克索神庙走出来时,迎面一股风吹来,是带了浓浓的泥腥味儿的河风,吹拂遍了周身,把我的头发如同野草一样统统向后掠去。
这是尼罗河的味道吗?对,这正是来自尼罗河的风!
果真,传说中的尼罗河就神奇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由于季节的缘故,尼罗河的水从容平静,幽幽地泛着神秘的黑色,就如同埃及人那一张张平和而黝黑的脸膛一样。河流的东岸,停泊着一艘艘还算豪华的巨型游艇,白的底色,红蓝相间的横条,醒目、清爽,与深沉的尼罗河有一种色彩上的强烈对比,它们如一排排东方式的楼房,整齐且静谧地矗立在河的一侧。冬季大约是这里旅游的淡季,想一下,要是在繁忙季节,这一艘艘高大漂亮的游艇穿梭在优美的尼罗河上,该是怎样的一种如画般的景致!
眼前的这一段尼罗河较为宽阔,水面如古老埃及贵妇的青铜镜,平坦而光滑,镜里倒映着两岸简洁的景致,沙土色的高大楼群和一排排挺拔的椰枣树,那些椰枣树都极为粗壮,顶端的阔大枝叶如一把把大伞,撑起北非洲永远晴朗的天。此时的椰枣树倒映在河面上,和有着高大浓荫的菩提树一起,在水波的无声涌动里也勾勒出一幅如诗的图画。
严格意义上说,这里不算典型的上埃及,这里是尼罗河东岸,属于尼罗河沿岸不甚开阔的绿洲地带。我们来时从万米高空朝下俯瞰,这条绿洲地带显得狭长而纤细,有时候看她,简直像浩瀚沙漠中的一条弱弱的细线,广袤的、气势逼人的大沙漠,似乎随时可以把这条河流和河流两岸的绿洲吞并。可是,站立在这片狭长而肥沃的绿洲之上,又能感受到绿洲本身柔韧永恒的力量。是的,只要尼罗河还在昼夜不息地流动,这片黝黑而湿润的土地就存在着,并且会一直尽可能地滋育出浓密高大的椰林、成片成片的芦苇和花样繁多的农作物。
我是从沙漠和石砾的边缘走进上埃及的这片珍贵的土地的。那一刻我十分惊讶,为什么荒漠和绿洲居然如此的泾渭分明,分明得没有一点点过度,往往左脚还踩着坚硬的沙砾,跨出去的右脚已踏上柔软得有了发嫩质感的绿洲沃土了,这是怎样的一种神奇和不可言说的美妙!只要河水能滋润到的地方,就有绵软的沃土和沃土上迷人的绿色,而河水浸洇不到的地方,哪怕离绿色仅有一步之遥,便是荒漠和沙石。这便是这条神奇河流的多情和无情!
我沿着一条窄窄的小路朝绿洲的纵深处走去。生活在上埃及尼罗河两岸的农民们,对脚下养育着他们的土地的珍惜,如同珍惜养育了他们的母亲河一般,这条小路仅能供行人和牛马骆驼通过,想必是他们从自家沙土色的小楼通往田野劳作时踩出来的小径。
上埃及的人们,把宽一点的公路尽可能地都铺在绿洲之外的荒漠沙砾上,远远看去,泛白的沙漠上就有一条条直直的黑色的带子,带子上偶尔蠕动着各色的虫子一样的小点,那是移动着的一辆辆汽车。这是对沙漠的另一种利用,也是对绿洲的一种珍惜。
双脚与土地的磨合似乎也带着别样的情怀,脚下的土质柔软而疏松,使人不忍心踩踏。我弯下腰去,伸手掬了一捧,嗅着,这黄中泛黑的土,散发着尼罗河浓浓的腥味,还有沙土特有的气息,它肥沃、湿润,用手使劲一捏,居然能滴下黑油一样的水珠。我想,这大概是尼罗河的油脂吧,千百年来一直浸洇着两岸的土,沙土也有了丰肥的膏油。
是的,这里的人们是根本不指望上苍降雨的,下雨在上埃及是极为罕见的现象,而埃及的土地就仅能依赖这唯一的母亲河了。古希腊哲人希罗多德曾说:埃及是尼罗河的馈赠。没有尼罗河,埃及就没有可耕作的土地。
抬头朝远处看去,河谷与土地是较为狭窄的一道,肥沃的地带不足两公里宽,黑黝黝的土地却连接着一个又一个村庄。村落里有悠闲走动的人,一律身穿黑色的长袍。在沙土颜色的楼房前,常能看到随意坐着的三三两两的老者,在温和的冬日里晒着于他们来说算是温和的太阳。
田野里刚刚收割过甘蔗或者长绒棉,稀疏地点缀着劳作的农人,几头老牛拉着犁,农人扶着犁杖,在不慌不忙地干活,听不见吆喝牛的声音,也不曾看见挞牛的鞭影,一切都那么悠然自在地运作着。犁铧并不像我国北方农村那样的尖锐和硕大,这里的犁铧要小一圈儿,且圆圆的不见其锋利,可见尼罗河沿岸土地的绵软和疏松。
冬日的田地里,还能时常看到一小片一小片的茴子白。这片肥沃的土壤里还生长小麦、水稻、棉花及其他蔬菜类作物,可惜正是冬天,看不到尼罗河畔的长绒棉和其他庄禾了。大片土地因为没有庄稼的覆盖而显得空旷裸露,冬阳下面能看到一层淡淡的地气在黑色的地表上笼罩且萦绕。
在一处高高的地垄上,我忽然看见一台闲置的拖拉机头,已有些陈旧的痕迹了,走近了细看,居然是我国20世纪六七十年代产的“东方红牌”拖拉机,它高大而憨厚地站立在那里,就像在支援非洲的态度上宽容而厚道的中国人一样。
上埃及是地道的纯农业的生产结构,农耕文明的松散、悠然与和谐形成了这里的习俗和文化。这里的人们,步态是稳健而缓慢的,就像这里的耕作方式。从前后两位导游口中我了解到,在埃及,特别是上埃及,依然实行着传统的一夫多妻制,时至今日,有的农夫还会根据自己的经济实力,娶两到三位妻子。这与政治、经济、文化更为发达的下埃及不同,比如,在首都开罗,年轻人肩上的担子普遍很重,争取一份满意的工作已实属不易了,再购买一套房子(或自己建一栋小楼)就得奋斗到三十多岁,然后才能考虑结婚成家的事儿。一夫一妻在下埃及已是普遍状况,经济是一方面因素,人们思想观念的变化特别是女性的自觉、自立意识的提高,也是一个主要原因。这自然也逐渐影响到上埃及。据说,上埃及男子娶满四个妻子的几乎没有了。他们的精力除用在田土上之外,还需要承担一个父亲的责任,这明显地表现在他们自己盖的沙石色的小楼房上面。一户人家往往先是打好深深的根基后盖起第一层;等大儿子大了,准备娶亲了,就在一层顶上加盖二层;二儿子大了,再在二层顶上加盖第三层;三儿子大了又接着加盖第四层……故而,在上埃及,在整个埃及,农家的小楼一般是不会封顶的,楼顶上永远插立着钢筋和水泥柱子,给人一种永无竣工之日的感觉。
神庙与壮观的石头文化
在埃及,与金字塔一样闻名于世的,就是它大大小小的神庙。
如果说中国古代建筑是以木头文化为代表的话,那么古埃及便是以石头文化为代表了。
在中国古时,无论是大户人家的民居还是各种庙宇寺院,大都为砖木结构,其重要组成部分当属“木”,各种梁柱檩框,均由木质材料充当,而且,通过建筑内外那些花样繁多、精湛生动的木雕,便可一窥中国木文化的博大与厚重了。埃及广袤的大沙漠里绝不会有森林的生长,但造物主却赐予这片神奇土地以神奇的巨石,那是难以想象和难以描绘的精美而硕大的石头,勤劳智慧的古埃及人正是用自己的头脑和双手,甚至是用自己崇高的精神信仰,把这一方方的巨石矗立成立体的文物,雕刻成精美的艺术,建造成人类历史上永久的奇迹。
卢克索神庙就是这奇迹之一。
三十年前,曾看过一部著名的悬疑电影《尼罗河惨案》,那些高大的神庙石柱在银幕上就让人惊心动魄;三十年后,当电影中的实景一下出现在眼前时,还是会让人惊讶和震撼!
震撼之余就是不可思议,怎么会用这么巨大而精美的石头修建起如此气派的庭院、如此庄严的神殿和如此精致的圣殿!
在埃及这片洁净的天空下,处处透露着简约的景致,除却神秘的金字塔和斯芬克斯狮身人面像这些极为知名的奇迹之外,最为彰显埃及魅力的便是那些拥有巨大立柱的神庙了。
我们先后参观了七座规模宏大的神庙。在埃及人的心目中,这些建于几千年前的神庙都是献给神的,它们就是一座座单独的“神的居所”。很多古王国和中王国时期的神庙已经先后被毁,现在我们能看到的神庙,多数是建于新王朝时期或托勒密王朝时期,就算这样,还是没有一个国家能像埃及一样保留有如此众多的神庙。
一般神庙的结构并不复杂,包括庭院、神殿和神庙最中心的圣殿等部分。听导游介绍,这样的结构和古埃及民居的设计思路基本是一致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神庙被视为“神的住所”的原因。一般民居的庭院对应的是神庙的前庭,这一部分建筑是对所有的人都开放的;和民居中的门廊相对应的是神庙中的多柱厅,又叫柱厅;民居建筑中,主人的房间在最中间,神庙中的内殿就是最重要的圣殿。
尼罗河东岸的土地又被称为“生者之城”,昔日的皇家宫殿、贵族豪宅,以及各神祇的神殿都建在这里,卢克索神庙就在尼罗河的东岸。进入卢克索神庙前,首先看到的是高耸的北端塔门,原来的六尊法老塑像,现在还遗存有两尊坐像和一尊立像,均有二十多米高,长长的塔门墙面布满了壁画,壁画的题刻用诗一样的语言描述了一场战争的经过,而伫立在塔门边的粉红色的花岗岩方尖碑,让人觉得如同旧时中国大户人家的四合院里的旗杆一样,那是直插云天的一种高度。方尖碑上也雕刻了许多符号、图形和文字,在蓝天上向人们展示着什么。
走过长宽都有五六十米的塔门庭院,便进入了神殿,大庭院墙上,镌刻着关于祭祀场景的浮雕和赞美神的题刻,它们将墙面装饰得精到而有序。神殿南端是6米多高的拉美西斯二世雕像,接着是大柱厅、大柱廊,之后是前厅和气势非凡的32根纸莎草形立柱,四周依然是壁画,内容描绘了新年庆典时卡尔纳克神庙的圣船逆流而上,到达卢克索神庙参加庆典的场景……西墙上的浮雕是展现阿蒙霍特普三世法老诞生的场景,而南墙上则呈现着法老加冕的情形……再往里还有亚历山大大帝的神殿,目之所及都是石墙、石柱、石碑、石像,墙上不是壁画就是浮雕,每一幅图案都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都在叙述着或优美或悲壮或传奇的神话。
文化,古老的埃及文化,就在这些巨石的结构里矗立着,在这些图形和线条里扩散着。
石柱是神庙的基本支撑,当然它支撑的不仅仅是神庙,还有其他属于埃及特质的建筑。
被保留下来的最古老的石柱在尼罗河流域。
当埃及人开始建造神庙和陵墓时,他们一开始使用从一整块花岗岩上凿下的方形柱子,到后来发展成了八边到十六边形的柱子,还能凿出很好看的凹槽,再后来,发明了艺术化的圆柱子,象征着植物从土地里长出来。人们喜欢植物的图案,特别是纸莎草和莲花,故而石柱类似一根单茎植物或一束捆在一起的枝干,而柱轴的底部和顶部常采用盛开的花朵或是闭合的花苞那样优美的图案。在埃及,我们还见到了罕见的棕榈圆柱和棕榈叶形状的巨石柱头。
无论高大的方尖碑或是各种样式的石柱,无论长长的石壁或是庭院里的柱廊,无一不雕饰着丰富的题刻、浮雕和壁画,石头早已不是寻常意义的石头了。
在拜谒了几座神庙之后,我一直在想,神庙的作用究竟是什么?古埃及的法老们如此大兴土石,耗费巨资,就仅仅是为神建造一处住所吗?
不完全是。就以卢克索神庙为例,其首要作用是举行大型庆典的地方,如新年庆典、丰收庆典,以及庆祝一切吉祥的大事情,其中又属欧佩特节庆典最为隆重。这个一年一度的节日,在洪水季节过后的第二个月举行,持续27天之久;第二个作用与塑造皇室的神性有关。卢克索神庙是法老和神的灵魂结合的地方。法老登基之前,只是一个常人,登基之后便具有了神的特性。卢克索神庙的庆典就是在向世人宣示皇权的神性。在这一庆典日里,法老的雕像被抬到卢克索神庙,在特殊的祭祀仪式中,法老和他的灵魂雕像,就变成了神。仪式结束之后,法老和雕像一起走出神庙,接受等候在外面的如山似海的百姓们的欢呼与膜拜。
这种将法老的神性和人性结合在一起的巧妙的平衡,从埃及的法老统治时期开始一直到亚历山大大帝时代,一共持续了三千余年。而眼前这壮观的富于文化和灵性的巨石们,就是那三千多年荣辱盛衰的最好的见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