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次在书法室见陈师教导弟子练习书法。大厅坐满了人,个个凝神静气,一脸虔诚,一笔一划,不敢丝毫怠慢。陈师从身后走过,低头巡视着,就像田间地头的种田能手,满怀深情,一株株秧苗地看过去。时不时俯下身子给予纠正和讲解。弟子中,有在校艺考学生,有初涉社会的俊男靓女,有私企老总,有政府和事业单位的骨干。陈师采用孔子因类施教的方法,逐一传授和指导。陈师讲究侧锋用笔、“一笔书”,特别强调“六体一法”,即笔法通一切书体。只有掌握好了笔法,字法、墨法和章法才能迎刃而解。因为字法,墨法和章法不是书法的根本大法,切不可本末倒置。就好比一个美女,天生丽质,但疏于学习,荒于修养,徒有其表。
2022年7月23日,陈师应萍乡市园林管理中心徐卫华主任之邀,在鳌洲书院开讲“六体一法”。现场座无虚席,二个小时的讲座,精彩不断,好评如潮。讲座结束后,我写了一篇通讯稿,配上图片发在萍乡都市头条,没曾想居然收获了50余万的阅读量。托陈师的福,这篇通讯稿排在2022年度全国都市头条阅读量第三名。陈师居高声自远,我是藉秋风。

由于弟子众多,陈师精力有限,多年前就不再接收垂髻童子为徒。有次我委婉的表露想让小崽子跟陈师学习书法,想收敛一下他的好动症。陈师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当时开心极了。小崽子虽然顽劣,跟着陈师学书法一年,字写得有点模样,特别是欣赏书法的眼光大有长进。有次,我送小崽子过去学习,无意间瞥见陈师的案头有一张“和光同尘”的书法作品,该作品古朴雅气,笔墨未干。我说“陈师,我昨晚刚把微信昵称由‘思利及人’改成‘和光同尘’,今天就看见您写的‘和光同尘’墨宝。”我跟这幅作品真是有缘。”陈师说:“有这么巧?给我看看你的网名,昨天还是思利及人呀?”我是昨晚睡前换的昵称。陈师一看我的微信名果真换成了“和光同尘”,就说:“这幅作品你拿去,它跟你有缘!”我是一个不讲客气的人,不要白不要,此时装斯文,那是对不起自己。

陈师喜欢穿宽松、简约又古朴的汉服,走起路来风度翩翩。他的头发偏长,总是很随意地趴在大脑袋上,还常常把双耳盖住。高额,淡眉,戴眼镜,斯文中自有一股英气,静谧的神情里藏着文雅端庄和精致严谨的气质。陈师起于工薪阶层。高中毕业后,在上埠镇日用瓷厂当学徒。由于热爱和心灵手巧,在众多的候选者中脱颖而出,被选送到湖南陶瓷研究所星火瓷厂学习美术陶瓷。那一年,光华老师像一块海绵一样,拼命学习陶瓷美术和书法。光华老师是一个对艺术追求很执着的人。星火瓷厂的学习,已不能满足他心中对艺术的渴望。于是跟父亲借了50元,跑到长沙买了大量书画名帖,对比星火瓷厂师傅的言传身教,发现自己的不足。在星火瓷厂一年的学习,为陈师打下了很好的书画基础,也为他日后敲开书画艺术殿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学习的目的是为了学以致用,指导实践。回到上埠日用瓷厂,陈师花了两个月的心血,创作了30多件釉下彩,有花瓶,有瓷罐,有茶壶。这些作品选送到萍乡市瓷器杂品会上展销,获得一致认可和称赞,上埠日用瓷厂因此名声大噪。后来上埠镇领导为了开拓瓷厂销路,将这批纯手工艺术瓷器当作伴手礼,转赠送给了参会的港台客商,那些港台客商拿着陈师精心创作的釉下彩笑得合不拢嘴,一个个乘兴而来,满意而归。无论陈师技法多高,在当时,也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楞头小伙。真正让陈师步入书法殿堂,完成华丽转身,还得从拜在张鑫、梁光两位老师门下说起。

1990年夏天,时任江西书协副主席的张鑫老先生应邀来萍乡讲座,陈师在师兄周友田的引荐下,拜识了张鑫老先生。张老见陈师书法有苏轼风骨,鼓励他先精后博,以苏体为主,再触类旁通。陈师谨遵张老嘱咐,专攻苏体,遍临苏轼名帖。张老喜他恒心可嘉,将他收入门墙,并嘱其大弟子梁光先生代师授艺。在梁光先生指导下,陈师勤学苦练,书艺大进。梁光先生多次夸陈师是书法有缘人,并勉励陈师在书法路上,以“痴,雅,拙,勤,敬,恒”六字为追求目标,不断超越自己,否定自己,实现自我。
1996年秋,陈师跻身中国书协会员,那年36岁。陈师并未因此沾沾自喜,而是把加入中国书协当作一个起点,更加执着努力。

1992年,陈师毅然丢掉铁饭碗,在上埠街上开了一家碑石刻字店,开启了书法刻字之路的探索和追求。没有名师指点,就买来书籍自学,一笔一划,一刀一刻自己摸索。一有机会去省城南昌,陈师就将自己的刻字和书法作品一起带上,请张鑫、梁光两位老师指导,刻字技艺不断提升。但上埠终究不过是一个小镇,陈师需要更大的平台来展现自己。
1999年3月,江西省博物馆重建新馆。需要刻制启功、沈鹏等书法大家的木质匾牌,但苦于找不到刻字制匾的名家。正当负责人苦苦寻找刻字人之时,巧遇了张鑫老师,请求张老举荐能人。张老思虑一会,推荐了陈师。受邀到南昌后,不负张老厚望,陈师出色完成了启功、沈鹏、徐邦达书写的馆标、匾牌,张鑫等老师书写的对联、院牌,以及“群仙祝寿图”等刻字任务。开馆当天,牌匾被揭下神秘面纱,博得专家和现场嘉宾一致认可和赞赏。陈师的镌刻名声一炮打响。
在南昌的那两年,陈老师随梁光老师多次参加滕王阁笔会,接触到了国内顶尖书画家和收藏家,观赏了大量的古代名人字画,开阔了眼界,交流艺术心得,收获颇丰。
有一回在漏痕工作室喝茶聊天时,偶见其为南昌一寺庙所书隶书对联,遂问:“陈师,您善长什么书体呢?”陈师说:“我书没有善长。张鑫先生曾训示:写好就行!开宗立派轮不到你,学好传统就已经不错了,没人敢说传统不好!”,他接着说:“笔法通一切书体,何来擅长呢?”陈师不敢在前贤面前妄称“善长、个性”,出于其一以贯之的敬畏之心。此作亦如此,寺庙联当以正大庄严,气象肃穆为贵,灵动中守法,庄严中得趣。前几年,陈师为朋友七十大寿写了一副“松龄鹤寿”的榜书,该作力透纸背,筋骨结实,平和温润,高古之意跃然纸上。陈师常和我聊起书法的“力透纸背和墨透纸背”的云泥之别。古人的“力透纸背”法,有人说至宋朝就已失传了,但陈师却说书法如佛法一样,法从来不灭,只是书家们由于书写习惯的改变、工具的不同,对于古人之法缺乏足够的认识,于是变力透纸背为墨透纸背。

陈师作书,没有固定模式,强调心性的展现。陈师行草,潇洒空阔、舒畅,与常见的榜书和寺庙联书庄重的风格完全不同。陈师常说,书法没有风格,所谓风格实际上是习气。王右军、颜真卿等史上一流大家,他们皆是一纸一风格,兰亭与十七帖不同,信扎亦是如此,无一纸雷同;颜真卿多宝塔帖与勤礼碑不同,祭侄文稿与刘中使帖不同,争座帖与蔡明远风格不同。认识陈师的人都知道他嗜酒,但不贪杯,每至微醺,常奋笔疾书,不记工拙而风规自远。陈师曾在酒后创作一幅四条屏,以我一个书法爱好者评价四件行草,感觉动若闪电,飞动自如,似有朋酒酱香,又有汉书墨香,中含不尽意,欲辩已忘言。

陈师书法,国画,刻字三艺傍身。书法五体皆精,犹以榜书,行书,行草见长。其书法无做作,点画厚道遒媚,跌宕起伏,墨分五彩,枯润得宜。国画以宋画为基,尚意不逾规矩,深得宋人笔意。刻字是以传统的指甲圆为主,偶尔杂用他法。如为麻山江口联桥所刻的八幅楹联,均为中书协主席团成员孙晓云、刘洪彪、张旭光等当代著名书法家所书。陈师使用斧劈法、平底法、乱麻法、鱼鳞法、长枇麻法、下凹法等十数种刀法,既丰富了艺术手法,又不离作者原迹神韵,赏心悦目,回味无穷。尤其是先做好油漆,在精致的油漆板面刻字,唯有如此,方能再现书写者的书迹神韵逼真夺神。无论刻大小字,他从不使用锤子,徒手握刀,使刀灵动于运锋,刀笔合一。就其刻字功力而言,直追明清大家。

陈师是个有信仰的人,笃信佛教,深受恩师梁光先生影响。每天清晨诵读金刚经,以为常态。他曾发愿抄写金刚经20卷,几经周折,成功10卷,并得到南岳上封寺释怀泉大法师、释怀善大法师的加持。我亲眼目睹了他抄写的金刚经长卷,足有10米长,首尾一致,作品5176字,无一遗漏。字迹古劲,点画皆有堆积感,甚是震撼!这充分体现出陈师的毅力与笃信佛教的虔诚之心,令我臣服。
前段时间,我与陈师小聚。酒到微醺,陈师说:“向群,我这辈子只有三大爱好,一是好酒,今年已喫了四十六年。再喫个三十年,也算是快哉人生;其次是学书,掐指算来,跟我酒龄相差无几。我一天不涂鸦,帐然若失,浑身不得劲;三是好收藏法帖和宣纸,有点闲钱,皆被我用来购买法帖和宣纸。我身无长物,惟名家法帖和所藏宣纸,还是值几两银子。”人生有此三大爱好,夫复何求?!但愿我们的陈师人书俱老,做个快乐的老顽童。每天酒几,茶几,酒至微醺,花至半开,信手涂鸦几笔换酒钱。
孔子云:“与善人居,如处幽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陈师香远溢清,与我亦师亦友。相交日久,让我一个书法爱好者,粘染上一身书香墨香,也算是一大幸事。
拙文完成后,尹老兆书先生,李老远实先生帮我校稿润色。挚友钟洋老弟,杨放闽先生,王轶涛先生帮我删减赘文,修改病句。在此深表感谢!
【作者简介】黄向群,字元向,六八年生人。萍矿子弟,矿工二代。因出生时,父亲在台上挨批斗,故名向群。少时尚武,常仗剑而行,好打抱不平。年龄稍长,渐收桀骜,喜读苏辛词。幼学发蒙于青山矿小,以遂父望之成绩完成了五年学业。尔后之学怎一个混字了得?故无颜言学历。先系萍矿集团员工,后供职于江西汇仁集团,和记黄埔医药(上海)有限公司,四川百利医药集团。平生稍带侠风,只施阳谋,不屑诡计。凡事直中取,从不曲中求。一张利嘴,常为正义发声;一支拙笔,兼为斗米折腰。天命之年,厌倦江湖,隐身于市井,喫杯玉叶茶,吃点窝边草,过着无欲无求的小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