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消亡的国家

前两年盛行一种叫做“盗墓派”的悬疑小说,以写盗墓这个行当里的所见所闻和奇诡莫测而闻名。被奉为盗墓三经典的几部小说受到热捧之后,书中提到的一些山川河岳与地名也再次活跃起来,出镜率最高的比如昆仑山、精绝城、孔雀河、黑水城等等地方都与西北有关,而其中的黑水城与黑水有着直接的关系。黑水城在弱水下游,当年为西夏统治的重要城市,与黑水城拥有同一个名字的还有一地,位于弱水中游的黑水国,在张掖城西十五公里处。黑水国和黑水城,因同一条河流的存在而得名,它们的命运也几乎相同,都是在经历了短暂的繁盛之后,废弃于荒漠之中了。
关于黑水国的来历,至今都是史学家没有明确论证结果的谜题之一,就连它的得名也充满了各种假设和猜测。有传说黑水国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弱水,也就是后来叫黑水,沿用至今又叫了黑河的河流。黑水在历史记载中有很多,不止张掖黑河一条,但唯有张掖的黑河流域建立了黑水国和黑水城两处人居城郭,尽管现在已成荒废为遗迹,但那些存在过的文明不可磨灭。
黑水国由谁建立,存在于什么时期,史料无载,一直都颇有争议。解放前国民党元老于右任老先生同考古学家曾一同来到张掖考察,在黑水国遗址发现了比常人腿骨尺寸有相当大差异的遗骨,由此引发了又一个难以解释的谜题,人们甚至猜想黑水国曾经有巨人存在,或许还是一个巨人部落。但是,随后发现的诸多带有明显中原特色的灶具等物,又证明这片遗迹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结合更早一些被军阀马步芳部的旅长韩起功盗掘遗址古墓发现的子母砖,以及诸多文物来推测,考古界提出黑水国建于两汉时期,之后各朝各代都有所增建的观点。随着对黑水国遗址的发掘研究,当代专家学者又有了不同的论述,从新发现的仰韶马厂式陶片和新石器时代的数件文物分析,这里在史前就有人类生活。这一论证刷新了考古学界此前对“两汉所建”和“元明后所筑”的界定,“城中城”“城上城”的新推论令黑水国更增神秘,学术界更是一片哗然。
现有史料中关于黑水国的记载最早应该就是河西归属大汉而见诸人前的了,史载霍去病驱逐匈奴扬武于觻得,后西汉政权置张掖郡,郡治设于觻得。而觻得在此之前一直是月氏和匈奴生活的主要城池,至于为什么叫了这样一个生僻的名字,已经无从考证,有学者说是出自匈奴语,含义却不得而知。不过黑水国以及“黑”这个字在研究游牧民族语言的学者那里倒是获得了一些新发现。敦煌研究院民族文化宗教研究所所长杨富学曾提出,根据蒙古语和突厥语乃至原始突厥语,这里所谓的“黑”,其意是“大,雄浑”,而非我们传统意义上认为的黑色。“黑河”在突厥语中的原意是“大河”,传说中建立黑水国的那支“黑匈奴”部落,也并非肤色发黑,而是“大匈奴”的尊崇叫法。如果这个说法成立,那黑水国的得名就很容易理解了,大河之畔的国家。还有另一种说法,说古黑水每年发大洪水泥沙俱下,河道里浊浪滔天黑沙翻滚,然后人们就叫了这条河流做黑水,而傍依黑水建都立国时索性就取了“黑水国”这样一个名字。到底因何得名,最早又是何人在此建国,依然是扑朔迷离无有结论的千古谜题。
不管学术界对黑水国的历史演变有着怎样的推测和假想,但其中一点谁也不可否认,那就是黑水国的建立要远远早于张掖城的建成。黑水国被废弃彻底沦为墓葬地是清代,但在现当代出土的文物却可以追溯到距今4000多年前很久远的史前时代。黑水国遗址出土的大量小米、粟、小麦等已经碳化的农作物标本,以及一部分动物标本,还有被发现的铜渣、铜器,据考古报告称乃是4000多年前的遗迹。无独有偶,河西走廊向西延伸地段还有不少史前遗址被陆续发掘,从而证明在遥远的史前时代,这里就是人类生活的主要聚居地,而且无论是农牧业的发展,还是冶炼技术与生产技术都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前我们说弱水流域和昆仑是人类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有人认为那都是神话传说,但通过黑水国遗址地下文物的被发现和持续深入研究的成果来看,无疑是从现实的层面解释和应证了这一说法,神话传说中存在的国度和人物,越来越接地气,越来越具有“人”气,覆在神话与现实之间的那重重面纱便又揭开了一层,让我们探寻人类文明的脚步也相对意义上往前迈出了一大步。
其实,黑水国到底是不是一个国家也有待考证,因为史料中根本就没有这个国度,而建立政权必然是有资料留存的,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的文字都不会留下,没有哪一个国度消亡连文字也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片空白。所以,张掖人以前把黑水国遗址叫做“老甘州”可能更历史原貌。黑水国遗址的古城分为南北两城,相距约3公里,312国道从两城之间向东西穿过。现在公认的考古说法是,南城修建要晚于北城很多年,大约始筑于唐代,宋、元、明三朝沿用,至清初彻底废弃。存在争议和未解之谜的是北城,已知的历史记载中只能查阅到是西汉设置张掖郡以此为郡治,更早时候则是月氏和匈奴相继盘踞河西时曾于此地筑城生活的印记。然而,随着近当代考古界发掘研究,北城的历史被推演到了史前,甚至因为于右任先生的发现,还被上升到了神话传说中的巨人国。由此得出,黑水国遗址是我们已知河西走廊中部最早、最大的原始部落居住地。黑水国遗址规模庞大的古墓葬群的发现,恰好说明了这一点。遗址区域内分布有占地15公里面积的古墓葬群,这些古墓葬主要为东汉至魏晋砖室墓,但基本都被盗掘一空,毁坏的十分厉害。据统计,在黑水国及周边墓葬区至少有1万座大小不一的古墓,这些埋葬于汉代和魏晋时期的墓主身份已无可考,但修筑墓室的汉砖却提供了后来建造南城时的砖石所需,有不少于1000万块的墓砖被就地取材,成了砌筑黑水国南城城墙的“有功之臣”。南城城墙可达490米的长度,均为汉墓砖所砌,可见当年的古墓群有着怎样惊人的规模,也难怪张掖老辈人时时不忘提醒年轻人轻易不要涉足黑水国遗址了。据老年人说,过去在黑水国遗址发生过许多灵异事件,阴天或夜晚是绝没有人敢去那里的,就连牧羊人也轻易不把羊群赶到那边去放牧,女人和孩子更是对其避之唯恐不及。对于这种颇具封建迷信的言论,无神论者自是不屑一顾的,但民间信奉鬼神的毕竟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加之佛教和道教等宗教文化在河西走廊的兴盛,人们敬畏鬼神、深信轮回因果,对古墓葬地怀有避讳之心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过,从旅游和观光的角度出发,如果要到黑水国遗址探寻游览,还是尽量选择天气上好、温暖适宜的时节去比较好一些,不必受天气影响的视野会更开阔,可以从容恣意地饱览荒漠古城残缺之美,遥想远去的辉煌。捡一片残瓦、捧一抔黄沙,于历史风尘中感受千年孤独;拥一怀清风、沐一身灼阳,于残垣断壁间聆听金戈铁马。看着黄沙掩埋的城池和一地残损荒凉,忽然就想起了《红楼梦》里那首脍炙人口的“好了歌”。“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又有“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古今繁华都如过眼烟云,而我们却汲汲营营为名利、为金钱斤斤计较,放不下、拿不够,想来真是颇为唏嘘。参观古遗迹,若能收获旷达通透,已是不虚此行。
黑水国,这个没有记载只存在于传说里的国度,其神秘程度绝不亚于美洲的“黄泉大道”,和古蜀王国遗迹。按照西北地理风貌的演变史,有学者推断,黑水国应该经历过三次废弃、数度兴复。早在4000年前的原始部落栖居黑水岸边,他们有着远超史记所载的人类文明,以黑水国区域建立了相对稳定的居住地,社会经济以农牧业和渔猎为主,并尝试或学会了青铜冶炼,打制精致石器的手工业异常发达。正是因为拥有相对发达的社会经济,和稳定的人居环境条件,人口不断增长加剧了生产活动日益扩大,随之而来的就是过度资源消耗,包括最重要的水和草木资源快速枯竭。生态植被遭到严重破坏,本就居于流沙边缘的黑水国土地沙化难以遏制,开始残酷侵袭人类家园。大约在距今3900年时,张掖最早的先民被迫走出黑水国,离开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迁徙到祁连山一带的宽阔草原上,黑水国沦为沙漠。
之后经历了大约一千年的自然恢复,有赖于黑河滋养,黑水国逐渐恢复了旧日地貌,再度成为宜居之地。重新开发了黑水国的这个新部落,便是月氏了。月氏在黑水国原址修建了城池,又于黑水国以西建昭武城作为政治中心,在以南再建月氏城,三座城池互相拱卫遥相呼应,呈“品”字形牢牢把控张掖肥美的土地,以壮大自身繁衍部族。月氏独霸河西,一度时期曾是雄峙西北的强大氏族,依附与他的小部落、小氏族无不臣服。直到更为强悍的匈奴攻入河西,杀月氏王取而代之后,黑水国成了匈奴人的觻得城,而月氏城亦改名为单于城,政治中心从昭武移到了觻得。可想而知,经过千年休养的黑水国一定是重新具有了适宜生活的环境,才会被匈奴人确立为中心城市。匈奴以张掖为中心,向东延伸势力威胁到了中原政权,迫使秦始皇不惜劳民伤财去修筑长城以作防御。秦亡后刘邦建立西汉,依然视匈奴为洪水猛兽,打又打不过,只得无奈以和亲来安抚蠢蠢欲动的强敌。西汉有八位皇室宗女用于和亲远嫁匈奴,即便到汉武帝掌权时,也有诸如细君公主、解忧公主和亲匈奴,再之后还有著名的昭君出塞,都是摄于匈奴武力不得已之下的忍让与妥协。匈奴不可战胜的神话破灭于霍去病率领的西汉铁骑,在驱逐匈奴远离河西后,西汉设四郡管理河西,张掖郡的郡治沿用匈奴觻得城而设,延续了黑水国的繁盛。随后的河西大移民,令黑水国区域空前壮大的同时,也为这里埋下了二次生态枯竭的隐患。两汉时期过度的开发远远超过生态资源的承受能力,至东汉晚期,黑水国区域再次陷入风沙侵袭的包围圈,张掖郡城只好放弃觻得城另择宜居之地,政治中心逐渐移到了今天我们熟知的甘州区城区。两度消耗令黑水国元气大伤千疮百孔,自此之后接近两千年的漫长时光里,黑水国一蹶不振仿佛失去了自愈能力,不再具备快速修复的能量,竟沦落为专门的墓葬之地,从东汉到五凉时期的坟墓星罗棋布遍地皆是,令黑水国被阴森和沉重笼罩。
唐代在黑水国南城设立巩囤驿,标志着黑水国第三次兴复。但其时早已沙化严重的南北二城,纵然起用到底难改墓葬地的固有面貌,许是哪一位胸有大志者不甘心昔日繁华被埋没,硬是挖掘了古墓启出墓砖来重筑新城,深埋地下令人敬畏的墓葬地晾晒人前,一堵由墓砖砌筑而成的城墙带着森冷之气阻挡风沙侵袭,却终究挡不住大唐王朝走向衰落的步伐。
西夏建国以后,黑水国区域的生态恢复是相对比较稳定的一段时期,史料中形容此地“耕作连畴、村堡相属。”元代沿用西夏旧名,这里还是西城驿,黑水国的居民越发多了起来,甚至有规模宏大的寺院也落后到此,香火旺盛、物阜民丰,西城驿俨然成了此时作为甘肃省省会城市甘州城第二的繁华之地。元代对张掖的统治十分短暂,却奠定了甘州省会城市的地位,整个明代甘州都是西北政治、军事和经济贸易的中心,只不过将西城驿改名成为小沙河驿,并新建长乐堡,对原黑水国区域的开发和利用达到了顶峰,致使黑水国土地第三次恶化。到明代晚期,巨大的沙尘暴残酷无情地将人们赶出这座古老的城市,用黄沙封锁了一切,黑水国彻底沦为无人区,直到现在也没能恢复原有生态。
历经数千年,黑水国起起落落沧桑了颜容,精疲力竭沉睡不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焕发生机。还是说,面对一次次无底线的伤害,他早已对人类失望透顶,再也不愿意蕴养生命而牺牲自己了呢!
作者简介:
陈玉福,甘肃凉州人,国家一级作家、文化学者,金昌市委党校教授,张掖市文联名誉主席、中共张掖市委特聘专家,河西学院文学院教授,兰州文理学院驻校专家、文学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九大代表,甘肃省作家协会顾问、第六届副主席,中国延安文艺学会副会长。1977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出版长中短篇作品50余部,1000多万字。其中长篇小说《西凉马超》入围第十届茅盾文学奖,《绿色誓言》入选建党100周年100部红色经典作品系列;电视剧本《建军大业》获中国优秀电视剧原创剧本奖,电影剧本《八步沙》获中国电影优秀剧本奖;影视剧《八部沙》作为建党100周年献礼作品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档播出后获中国电影金鸡奖,获100部现实题材优秀电视剧本国家级扶持。另有多部作品曾获中国广播电视大奖,甘肃省委省政府文艺突出成就“荣誉奖”,第四届、第八届、第九届、第十届敦煌文艺奖,“五个一”工程奖、广东省文艺精品工程奖,第三届中国法制文学原创长篇小说奖、中国网络十大杰出小说奖、中国电视剧原创剧本奖、中国电视剧飞天奖、中国电视剧金鹰奖等奖项。
程琦,著名诗人,张掖市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
任玲,中国延安文艺学会会员,陈玉福工作室工作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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