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306期

2023年第17期

忍冬花

文/赵昕 

忍冬花又名金银花，因凌冬不凋，能耐岁寒而得名。在婆婆的家乡，大家叫它忍冬。

每年秋冬季，都会收到婆婆从山东寄来的晒干的忍冬花。晒干后的金银花不似鲜活时那么摇曳动人，不再扇动着花蕊，蜷着身子紧紧闭合在一起。

婆婆说忍冬是大自然给人们的礼物。

五年前的夏季，接到她患乳腺癌噩耗的同时，得知她已经做完手术。先生远在贵州的工地无法马上赶回去，我带着女儿立即定了机票赶往山东平邑。

平邑县新建的县医院大且空旷，但肿瘤病区并不寂寥，过道两侧三三两两站着面色凝重的病人或家属。躺在病床上的她身上插了好几个管子，面无血色且浮肿着。医疗器械“滴滴滴”不停地叫着，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汗水混杂的气味。她看看我，又疼惜地看着许久未见的孙女，眼泪缓缓溢出。

她没上过学，跟着公公下苦力谋生路。她种过桃子养过鱼，种过烟叶伐过林。年纪大了干不动重活了，就进了村子旁边的板材厂打工。工作内容就是将复合板材刷上胶水再粘连在一起。这样简单机械的工作，每月可领四千元的工资。但付出的代价是时时刻刻要吸入混合了各种化学物质的呛人的胶水味。加上公公在钢筋加工厂赚的钱，他们的收入也还不错，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未向孩子们开过口、伸过手。

她不识字，也不大会用手机。我怀女儿七个多月时，她带着很多土特产，坐了20多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从山东来到我所在的城市，侍候我坐月子。当我接到她，看着摆了一地的花生、小米、杠子馍、煎饼、野蘑菇干，当然，还有一大包晒干的忍冬花时，我皱了皱眉。在我的眼里，这些都是累赘，没必要带，超市、网上，随时可以买到。

“带这么多东西干嘛！”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我来提，我拿得动。”她从我难以掩饰的表情中读懂了不耐烦，赶紧弯腰一样一样拿起那些东西。背后背着，脖子上挂着，左右两手挎着，一时间，已经看不出她的身形，只看到一堆物品在移动。

一同出去买婴儿用品，她未坐过手扶电梯，迈出第一步就踏到黄线上，身体后倾，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我虽站得离她有点远，但也能赶几步上前扶她，可我没去。生了女儿后，她每夜守在病床旁，我很少和她交流。少有的一次聊天，她随口说了一句：“再生一个吧，两个孩子有个伴！”产后的我很敏感，觉得她是嫌弃我生了女儿。初为人母，我不知如何喂孩子，站在旁边的她，不由分说，直接把手放在我的胸上，我又羞又气觉得她戳痛了我的自尊心。没呆几天，我便以不再需要她帮忙为借口让她回了老家。

她第二次来我家，是要和我妈一起带孩子。我的产假快到期，要去上班了。打电话的第二天，她就再次带了一大堆的土特产乘大巴到了家里。每天，她都起得极早，洗尿布、冲奶粉，拖地、洗碗，收拾家务，看见啥活干啥活，好似从来没闲过。对女儿，她更是爱护有加，眼睛时刻都不离开她，小心翼翼，生怕摔了磕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了解她，慢慢地喜欢上她。女儿读了幼儿园后，她就回了山东老家。每年秋冬季，老家农作物成熟后，她都要给我寄一些来，而一包上好的忍冬花，是必不可少的。她说广东潮热，湿毒大，要常拿忍冬泡水喝。

手术过后她做完了两期化疗便出院了。大量的抗癌药物和化疗导致她头发掉完了，身体也因各种原因肉眼可见地臃肿起来。每次跟她视频前，我都告诉女儿要给奶奶展示才艺，要逗奶奶开心，这样奶奶的病就好得快。女儿逗得她不歇气咯咯咯地笑，可看着她浮肿的身子和那顶别扭的假发，我却挤不出一丝笑容。

在家养了两年左右，她又说要出去打工。我不许她去，让她以后跟我生活。她笑着说那些坏东西都切了就不会有病了，不干活我全身上下都闲得难受，我去山上帮人种果树、收果子，不去板材厂了。

也许病魔被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吓着了，真的没再找过她。五年危险期过去了，她的身体一直挺好。

捏了几丝金银相间的忍冬，放在玻璃杯用开水冲了，望着它们在水中起起浮浮，突然想到，婆婆姓王，名叫宝花。

本文作者：赵昕，女，1990年出生，供职于中国中铁五局庆盛枢纽联合体项目。喜欢读书绘画，也喜欢在文字里敲击生活与情感，愿掸一掸心灵上的浮沉，遨游天际于云层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