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
张志
一

月光透过窗口,照在舒玥微凸起的肚皮上,她恍惚感觉眼前出现了莲花,伴着山村校园里的歌声……这是一个秘密,留在她心灵深处。现在她就要当妈妈了,此时,她轻轻抚摸着肚皮,既兴奋又有些隐隐难过。她才十八岁啊!可她知道,生了孩子,她就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舒玥的母亲在她与哥哥西柳很小时就抛弃了他们,远嫁他乡。母亲嫌她父亲辛四方是个老实巴交的水泥工,穷,家里也没有什么老底子。她不想为了一个只有简陋锅碗的破烂小家,肩负着两个孩子的压力,与辛四方在泥水中抓得发慌,无望。她想一蹴而就,反正女人只要有了年轻,有了身体,就可以有希望。她从村里打工回来的姐妹处明白了这个理。她们有的身材还没有她的好,她认为。因此,在舒玥刚出生没几天,就挂药液,病央央的,把她吓慌了。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她偷偷跑了。
从小,舒玥与哥哥就在父亲四处奔波中,就学,求医。父亲在城里干活,他们就在城里的私力学校就学,父亲在乡下干活,他们就回到乡下就学。在生活简单得不能简单中,父亲还要从自己穿戴上省钱给她寻医问药。所以,在舒玥眼里,父亲身上的那一套陈旧衣裤,风里来雨里去,一直未换。她幼小的心灵悄悄地疼。父亲到处求医问药医治她的过程中,有时候舒玥好害怕父亲放弃她。最终父亲没有放弃她。舒玥长到十五岁时,她出奇地好了。
舒玥十五岁初中毕业,也就没有继续读书,因为她知道父亲太累了,为了她兄妹俩孑然一生,风雨漂摇这么多年。她想要父亲闲下来,找个女人,拥有属于自己的安慰,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舒玥走出学校门后,就出门打工了。在打工期间,她很拼命地干活。一天傍晚,她情绪狂乱起来,在钱塘江边疯跑时,认识了丈夫木昆。木昆看着舒玥疯跑,害怕她跳江,就跑去把她扯住,劝导她。通过交谈,木昆知道了,在家乡,舒玥心里装着一个大男孩,叫飞鱼,今天结婚了。在那所山村学校的小池子里,还长着他们亲手种下的莲花。现在听到他结婚这如雷炸的消息时,她想死。
过了好久,木昆把舒玥劝离开了钱塘江边,他们在街上没有目的地漫游。
木昆大舒玥六岁,因此之后每天来劝导舒玥时,都显得很周到。她感觉他有点父亲的味道,同时为了尽快忘记飞鱼,没多久,他们同居了。
几个月过后,舒玥意外怀孕了。对于怀孕,她既惊慌,又惊喜,她居然要当妈妈了,她就要当妈妈了,这一切竟然是真的。她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努力想像母亲的模样,努力了一会竟然想不起来,她离开他们太早太久了。
为了养胎,舒玥和木昆回到了木昆的四川老家。木昆的母亲看上去是个很和睦的老人,每天细心地照顾着她,并时不时地教给她一些女人怀孕的知识。舒玥时常看见,木昆母亲在堂屋菩萨面前烧香祷告,保佑她第一胎就给他们家生个大儿,补救他们家的几代单传。
每当看着木昆母亲烧香祈祷,舒玥既欣喜,又害怕。可最终她还是信心满满的。每天她认认真真把木昆母亲做来的鸡鸭鱼肉蛋吃了,认认真真出门散步,认认真真睡觉时摆好孕妇睡觉的姿势。家里的重活累活,木昆父母都不让她做,怕闪着她的腰。于是偶尔,她就捡些轻便的事做着玩。
在木昆家静心养胎的日子,舒玥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她每天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可随着肚腹的逐渐凸起,舒玥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她时常觉得,好像有尿液就要从下身流出来一般。

不测还是发生在一天中午,舒玥忽然感觉肚腹一阵扭痛,下身就开始流血。木昆父母好不容易把木昆通知到家里,她开始凸起的肚腹却已蹋去不少。木昆看着舒玥瘪下去的肚腹,眼神懒懒的,一眼的失望。好不容易把车喊来,到医院检查后,结果让人害怕,舒玥滑胎了。由于她从小打针吃药,身体的湿毒大重,子宫固护不了婴儿,以后再怀孕的希望都很渺茫。听到这炸雷的消息,木昆不见了,木昆父母把她招呼出院后也就变成了陌生人。
舒玥与木昆分开了。她像一个被抽了魂魄的流浪者回到了家。哥哥西柳出门打工了,每天父亲做泥水工回来,饥一顿饱一顿的。舒玥想死,可她想到自己死后,父亲恐有不测,这么多年来,父亲太不容易了。
没多久,舒玥听说木昆结婚了,一眼茫然。她开始信佛了。
在家里没呆多久,舒玥又出门打工了。
二
“一切皆为虚幻。不可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由于从小就伤痕累累,舒玥从小就很敏感,就渴望表述。在声音中找不到不羞辱自己的渠道,她就把它倾泄于笔端,不需要谁看,也不需要谁知道。这次流产与木昆分开,离开父亲后,为了求生,她回到了城市,并时不时用手机看着佛经,也时不时写着自己的心灵。
在土金玉这个小县城里,舒玥寻找了好几天工作。各种销售和服务员的工资太低,每月工资就一千多至两千元左右,而县城的消费却奇葩的高,一碗早餐粉就要十元,一间小出租房每月就要三四百元,当小服务员,每月连养命都困难。于是舒玥走进了酒巴当服务员,去推销酒水,那样收入要高一点,每月有四五千元,假如业绩好,可能有七八千元。她还想有个将来,父亲偶尔还需要她。
在土金玉城边小山腰上有个佛寺,叫慧空寺。每天舒玥中午醒来,吃过午饭,很多时候,她都要来慧空寺静一下心,学学佛经。
今天中午醒来,草草吃过午饭,穿戴好,舒玥就去慧空寺。慧空寺下面,石梯两旁的古松树苍劲笔直地伸向天空。她拾阶而上。转了几个弯,佛音飘来,“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
她走进慧空寺。慧空寺的屋檐飞起,古朴宁静,周围的枫树和一些不知名的树,粗壮遒劲,参天掩映,香气弥漫,沁人心魄。
舒玥买了香,点明,于佛前磕头虔诚礼拜。礼拜后,她就在一走廊的木椅上静静坐着,沉沁在佛经的颂歌中。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徘徊在佛经中,舒玥迷茫起来……
我是在迷恋爱,迷恋情么?因此我才有哪些伤么?可我是血肉之躯!我的心孤寂流浪到如今,只是为了寻找爱与情啊!就像我每天得吃饭穿衣,才不饥饿,才不寒冷。可那心不动与人妄动的,却是光在血与灵中,肉与魂中的苦恼。
因为苦恼,她迷糊起来,脑际出现幻境……
在那个山村学校里,二年级的舒玥每天爱跟着初二的飞鱼玩。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就像他们栽在小池子里的莲花一样,每天散发着馨香。一天天空下了大雨,把开放的莲花打坏了,她哭得很伤心。飞鱼抚摸着她的头安慰她说,过两天放晴,含苞的莲花就会开放,那时会更美。果然,第二天放晴后,含苞的莲花开放了,散发着红红的微光,很美。她笑了……
三
飞鱼患鼻咽癌离婚了,舒玥是从同学QQ群里知道的。听到这个雷炸的消息,她泪流满面,禅心波动,心海起啸,她要奔到飞鱼身边去给他温暖,给他心灵的力量。
舒玥在同学中四处寻找飞鱼的电话。最后她在一个同学处得到。她颤抖着手,迫不及待地拨飞鱼的电话。拨通了。飞鱼说他在走路,声音有些悲凉。舒玥说她想他,时时刻刻都在想。说当年听到他中专毕业后结婚的消息,她差点跳钱塘江。当初为了他们的将来,她在外打工,住最低档的房子,吃最低档的饭菜。说着,她控制不住大声对飞鱼发火:“我这么爱你想你这么多年,你却把自己混成这个鬼样子!”说完,她在电话里哭泣起来。飞鱼也悲泣起来。飞鱼说等等,等他钻进路边的玉米林里。
过了一会儿,电话里飞鱼大哭起来。舒玥也大哭起来。
“不管结果怎样,我都要回到你身边。”舒玥哭吼着。
“在生死边缘挣扎时,倩云骂我死都要比别人有出息。那时,我本来就怕死,我还没有活出精彩。”飞鱼大哭着说。
“我要在你身边守着,我什么也不管!”
“我没有房没有车,我是一个绝症患者。”
“我什么也不要,我什么也不管,我只要你。”
……
电话里舒玥哭得泣不成声,飞鱼也哭得泣不成声。
过了好一会儿,哭泣停止后,飞鱼说,他痛得有些麻木,他需要静一静。
……
“小花,时光老,酸甜苦辣流逝孤星梦,小路小屋毁了春夏秋冬,一曲哭断长江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可影还在!”
过了几天,飞鱼发了这么一条短信给舒玥。看后,舒玥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痛哭。
哭好后,舒玥拨打飞鱼的电话。电话通了,她含着泪说:“鱼,我真的想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可以前你那么小,我从没意识到,当时我只觉得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妹妹喜欢和我玩。”电话里飞鱼悲悽地说。
“为了和你,初中毕业出门打工,我拼命地干活。可听到你结婚的消息,我崩溃了。遇到了木昆,我就图早点忘记你,想及时有个家,就跟他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连倩云在我患癌症前,每当我和别的女人说几句话,她都疯一般泼我吵我,怕我被别的女人裹跑。可在我患癌症后,她却说我无能,撒泼怕我拖累她。与她妈在我最痛苦的放疗期间,四处找人算她的命,商议说我对老人不好,打算不和我在了。还转了我用于医疗的钱。可在医疗期间,小舅子结婚,怕他们没有钱,我都及时通知倩云,叫她先把用于医疗的钱取出来,和着办酒席用的啊!舒玥,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鱼,我好想你,木昆,及他们家人只是把我当成生孩子的工具。我想你,想小时候你带着我一起玩的味道,还有我们一起在学校小池里种的莲花。”
“玥,小时候带着你一起玩是多么幸福,那莲花真美。可我就不知,我带着小我10岁的倩云成长,教她学知识,为了她有自信与尊严扶她就稳正职业。可这一切,在我患癌后,却突然改变了。她并且还用我教她的知识来对付我。她妈满大街的咒骂我,说我一个烂中专生,死又死不去,活又活不来,叫她别白白来服侍人。玥,你知道么,倩云好毒,她对自己的儿子都要动脑筋……玥,你知道么,倩云和我在一起时,我真的不让她沾脏活重活。”
“痛,鱼!”
“痛,玥!”
他们打着打着,电话慢慢静了下去……
四
过了几天飞鱼来电话对舒玥说,他准备出游一次。舒玥告诉他身体虚弱,要注意休息。飞鱼答应。
飞鱼坐着客车沿着高速路一路飞奔,来到一个山城小县,跟着导游准备钻进一个名曰“凤凰洞”的喀斯特溶洞。
走进洞里,随着四周光线逐渐暗淡下来,飞鱼的脑际却慢慢争吵起来,像小时候耳际时常听到的争吵一样,让人心烦,躁动,害怕。此时,小时候那些令人害怕模糊的景象,正在努力脱逃飞鱼的脑际深处,在洞的四壁滚动,让人慌乱,甚至有些神经质,就像他小时人们的饥饿,在蚕食着洞的四壁。飞鱼惊慌。跟着导游起起仆仆走爬进洞的深处,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有些休力不支。但他得拼命,他努力迈动脚步,挥动手,就像小时他自己扇着自己的耳光,在别人讥笑中,翻着书本。他要读书,读好书,为了吃饱饭,也想为了周围的人吃饱饭。他在得意失意中翻阅着书本,排斥着耳际的争吵,做着丹顶鹤成双成对从北飞到南,从南飞到北的温馨梦。在洞的漆黑中,他莞尔一笑。沿着导游的灯光,下了这道弯,爬了那道弯,灯光闪烁处,就是天然的石钟乳“皇冠”。在他的眼里,“皇冠”离天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他身体有些晃动,有些支撑不了,脑际的书他努力垒了一本又一本,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吸口气,飞鱼努力迈开脚步,跟着导游走。周围的游客惊讶着四周的景象。随着惊讶声,他感觉起风了,那风吹暖了春,吹盛了夏,吹哀了秋,吹寂了冬。兴了不少人,败了不少人,可那“皇冠”还在前面,导游还在似真似假的解说。也许真假生死就是个筮咒。他觉得。突然,他感觉前面有烈火的溶液,有手掌,有头颅。他们伸手来就快要够着他了。可他却努力把手伸向天空。最终的努力,让他明白,他没有那么强大,他只是一粒尘埃,落在尘埃堆中,风一吹,也就随风起仆。但其中,自有他个中味,在漆黑中,飞鱼动了动唇。
在导游神游般的介绍中,游客们与“皇冠”擦肩而过,又陷入洞滚滚漆黑的神秘中。飞鱼出了一些汗。他用手抹脸,这些汗有些滑,它们一下子就从指间溜过了。这时他感觉丹顶鹤的温馨,就是尘埃的朴实,随遇而安。他的意识在滚动,回到尘土。鸡好像鸣了,狗好像欢了,他好像扛着一把锄头从地里回来。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在有意无意中,一锄头掘到自己的魂魄深处,痛得他发毛疯长,在寂寥的荒诞沙漠,他像一株九死还魂草,随着风沙滚动,渴求遇到水源。
前面导游的灯光闪动处,真像一个佝偻的老头在给老太捶背。可灯光一闪,却又不像。这一切好空,跟天际一般,让人触摸不到有无。飞鱼感觉。
跟着导游神游了一个多小时出了洞。飞鱼太累了,于是他在亭子的椅子上休息了好一会。起来时,前面有座庙,很多人去烧香拜佛。他也去。
烧了香,拜了佛,有一僧拿了签筒请大家抽签卜命。交了钱,飞鱼也抽了一签。签曰:“来路明兮复不明,不明莫要与他真。坭墙倾跌还城土,纵然神扶也难行。”是下下签。僧人告诉他,要他抛弃一切念想才能挺过当下,要不然,他就会大难临头。
五
从小城凤凰洞回来不久,飞鱼电话给舒玥,说他想到寺庙修行,可他这里没有寺庙,只有座阳明祠堂,他平时还得带儿子上学,作为男人,他还掮着责任。平素得闲,他就到阳明祠堂去转转。回到家,看看一些儒释道的文章,学学打坐,并在抗癌成功大哥天一的引导下,学学天人相宜心学,强大心灵。同时,寻找一些治癌成功名中医继续医治癌症,化疗放疗给他身体留下的伤害太大,病友中已经走了几个。舒玥说她也在学佛,可她想他。飞鱼说先静静吧,入了佛,也许彼此不会痛,也不会想。
飞鱼又走到了阳明祠堂。祠堂大门雨檐右侧,是王阳明的简介,入门后,左右两侧是两棵打理得很好的迎客松。祠堂很干净,石板路清凉地晃着人影。沿着长亭一路往上走,右边是祠堂正厅,里面端坐着王阳明的雕塑。左边厢房是一圈硕大的木房,中间开着很大的天窗,里面陈列着很多关于王阳明的古董。背后的山古树杂生,寂静而静心。飞鱼走进右边山下的小亭子,在朱红的长木椅上团坐起,闭上眼,回味领悟脑际似有似无的佛理与哲理。他想静一静心。
坐着坐着,飞鱼的意识飘浮起来……
在小粉馆中,倩云怀孕了,于是飞鱼与倩云商议,把粉馆送给飞鱼有家庭无事干闲着的弟做。倩云母亲坐一张胶凳上,左右不自在,她的小女儿今年初中毕业,还没有个事儿安放给她做。倩云母亲坐在凳上,大弧度地晃动一下身体,还是坐不住。突然站起来冲倩云吼:“馆子生意这么好,怀孕了,为何不打掉?!”
……
在街上的小屋里,一群女人在打着麻将,言辞有些粗劣低俗。
“八万。”
“碰。”
“找我的那个,反正我对他说,我是离过婚的。我的孩子快有我高了。我没有带,跟他爹。”
“三条。”
“慢点,我要。”
“他对我说,没有钱。我说,没有钱,我嫁你搞哪样?!反正全中国现在男多女少。”
昏暗中,倩云与母亲各占一桌厮杀得紧张。飞鱼摇晃着身子陪着倩云。
飞鱼有些坐不住,沙哑着干裂的嘴与喉咙对倩云说:“走……走……我们……回家……吧!……晚了。”头部放疗后都会这样。
“走……走……”倩云厌恶的学着飞鱼:“口干了就喝水,走……走……”倩云冲飞鱼发脾气。
飞鱼突然觉得泪往外冲,可眼眶干干的。
“那我……先回家了,慢点……你早点回来。”飞鱼无可奈何。
“我要来我会来,别打我的电话!”倩云没好气。
在倩云的气愤中,飞鱼开门后来到外家,给一辈子胆战心惊像个火柴疙瘩支撑着家正在烤土酒的老丈人打个招呼后,走出门,摇摇晃晃走进了夜的漆黑。
……
在卧室里,飞鱼由于放疗化疗才结束没多久,头经常撕裂要爆炸似的,情绪时常控制不住。今天下午,母亲平静地给他讲了一席话后,于是飞鱼拿毛笔在窗帘上写:“控制好心性,多给老人一个解释,教育好孩子。”
倩云下班假日学车回来,准备上床睡觉,忽然发现窗帘上有墨迹,于是走近看。看后走回床边,冲正在脱衣服的飞鱼问:
“是你写的?”
“嗯。”
“神经病。”
飞鱼傻在一旁。
……
在床边,飞鱼看见下班回来的倩云无精打彩,心生怜悯。
“你,你,做哪样了?……做哪样了,告诉我。”
“唉!男的没出息,在单位没自信!”倩云很沮丧地。
飞鱼听后,好像脸上挨了重重的两耳光,愣在一旁。
……
亭子里的飞鱼恍然惊醒过来,知道自己又被自己困扰了,急忙用手给自己洗个脸后,站起来,向后山爬去。
六
早上,被褥里,舒玥流着眼泪,心很疼,因为飞鱼电话告诉她这两天,他每天晚上整个身体的细胞,就像在地火中挣扎呐喊,奋力往天空脱逃,胸腔有一股气要爆发出来,控制不住,腹泻,拉糖便,且多,腰酸痛,支撑不起腰……
“不知道是不是复发了。嘿嘿。”飞鱼说着,傻傻地笑一下。
“没事的,鱼。没事的,鱼。我相信你强大着呢!”舒玥哭起来。
“你不是说你化放疗期间腹腔如铁胀痛,解不了手,脸与脖子被烤干,撕裂地疼痛,别人控制不住呕吐、骂人与哭,你却乐呵呵的么?!你不是说,出院后你一下子瘦了十多斤,在你那里的医院里差点死去,你却努力把命捡回来了么?!鱼,你还有孩子,有我,我们坚强。癌症是医得好的。”舒玥流着泪不停地劝着飞鱼。
“咯咯。”飞鱼苦涩地笑笑:“没事的,有天一大哥引导我明白,只要心灵强大,癌症是可当感冒医。并且我看了一些儒释道的文章,领悟了许多,心灵强大了许多。何况我周围有那么多的有本事的老中医。”
“是的,是的,鱼鱼,你不是说你得到了医好鼻咽癌的中药吃了么!我相信你,鱼鱼。”说完,舒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骗自己,眼泪汹涌地流出来,可她不敢泣不成声。
“鱼鱼,你微信群里高明的老中医那么多,你问一下他们吧。我没有办法,我只想来守着你。”舒玥心里突然一亮。
“呵,呵,没事。我会及时问他们的。你别来了,还是奋斗好自己吧,我会坚强起来的。”飞鱼有气无力笑着阻止她。
“嗯,嗯。”舒玥回答着。挂了电话后,她在被褥里失声痛哭。她知道,飞鱼除了害怕婚姻外,还害怕拖累她。
飞鱼化放疗出院后,得到天一大哥的引导,陆续看了一些儒释道的经典,知道了天是大天体,人是小天体,只要天人相宜,心灵强大正气升,癌症就能当感冒医。飞鱼也知道自己的心里没问题。为了自救,他还看了许多中医治癌专家的文章,听了许多治癌讲座,把《黄帝内经》放在案桌上看。出院后,飞鱼不再相信西医那种不知癌症因果,盲目格式化战争式的化放疗能治疗好癌症。为了儿子,他得坚强起来。
飞鱼在沙发上思考,自己的鼻咽癌应该是,小时候春初在小河里洗澡,身体受冷伤,和从小到大的情绪抑郁,鼻子也曾受伤流血,以及还有想奋发图强,长期强熬更守夜看书与工作,正气不足,所以鼻子首先是鼻窦炎,最后才癌变的。这几天腰酸痛支撑不起腰,胸腔气涨满,应该是脾肾阳气不足,五脏不协所致。
思考好后,飞鱼微信里与玄清子老中医联系,并说了病情。不一会儿,玄清子传了药方给他。
……
“百亿个细胞挣扎着/从地狱的火焰中奔向天空/寻找阳光/我痛不欲生的发梢拉直头颅/真的,真的想在爱人怀中/痛哭一场……”当晚飞鱼从睡梦中惊醒,全身火辣,转头看着身旁熟睡的儿子小星,用手机悄悄写下这样的文字。
第二天招呼好小星吃早餐上学后,飞鱼及时买回了中药熬制。
吃了几天中药后,飞鱼就开始拉黑糖的大便,连续拉几天后,肛门处长出了一颗肉瘤。这个肉瘤慢慢长大,每逢解手擦屁股时,就钻心的疼。并且老是没擦干净屁股。过了几天,肉瘤已长有鸽蛋那么大,他擦屁股时居然是一纸的血。飞鱼急忙回到家,关了门,撅起屁股,请小星拿手机给他拍瘤子的图片。
“小星,小星,儿子,快给爸爸拍下这瘤子长什么模样。”飞鱼喊小星。
“咔,咔。”小星小心翼翼地拍了几张后,递手机给他。
“咦,一包血呢。好玩,儿子。等爸爸热点水到厕所里去把它挤爆。看它还折磨人不!”看着手机,飞鱼给小星开玩笑。
“好,爸爸,好,爸爸。”小星拍手笑起来。
放下手机,他急忙热了点水,倒进脸盆端着往厕所跑。
进了厕所,飞鱼关了门,小星在门外笑。脱了裤子,飞鱼蹲下撅起屁股,咬紧牙,用手捏着血瘤,用力一挤。瞬间,那辛辣的痛传满全身神经末梢。血瘤破了,弄得他满手的血。他及时用温水把屁股洗净。
过了一段时间,飞鱼的腰慢慢直了起来,胸腔也慢慢舒服了。
“腰好点了么?”舒玥发微信问飞鱼。
“好多了。”飞鱼回。
“我就相信你。坚强”
“为了儿子么。”
“难道不为了我么?”
“为了大家。这病难好,我的痛还在身体里走着。我这里没你的路。”
“有,一辈子的。”
“不说了,这两天头有些撕裂着痛,鼻腔干裂火辣,我想是鼻窦炎,我得给德生医生要鼻窦炎药吃。”
“好吧,我等你。”舒玥回。
七
舒玥傍晚六点准时去酒吧上班,这段时间来,她已非常讨厌这工作。售酒女为了业绩想方设法要顾客买酒,男顾客却为了其他目的,想方设法把售酒女灌醉。虽然信了佛,但生活在食色的尘世,也为了将来更好的生活,舒玥不得不从事这职业。这个职业钱来得快,每月她有七八千的收入,但伤人。每当凌晨两三点下班夜深寂静的时候,或者中午睡醒时,她纯洁的心就想飞鱼,想父亲辛四方。
下午六点半舒玥准时到酒吧登了记,然后端着盘子到各包房去查看顾客需求。她来到111号包房,这个包房的顾客才来,所以她很轻松就卖掉一些瓜子、松子、果盘及啤酒。她帮他们开了音响和电视,让他们唱歌。她来到333号包房,这个包房的顾客喝得正酣。包房的男女分成两派,一派划拳喝酒,一派唱歌喝酒。一边一对男女舞动拳脚划得正酣,其他人在一旁喝彩。另一边四个男女拿着话筒跟唱,接不上的喝一杯。现在他们的那个陶醉,只有酒入意的人才能表现得出来。
看见他们啤酒白酒已不多,舒玥上前去给他们推销酒。
“好啊,我们酒瘾正发酵呢!给我们来6提啤酒,但你要先喝一瓶我们才买。”一个男人挑衅地说着。另一个男人笑淫淫地打开一瓶啤酒递给她。
想到销售一瓶啤酒就得2元的提成,销售6提就得120元的诱惑,舒玥心一横,把一瓶啤酒一下灌下肚。周围响起了掌声,人们表情各异地笑着。她心里忽然袭来酸楚的味道。但她来不及多想,急忙给他们提来六提啤酒,记了单后,走到厕所里方便时,感觉胃有些疼。由于如此疼习惯了,她没在意,继续向下一个包房走去。
舒玥来888包房。这个包房里已喝得人仰马翻,男的靠着女的,女的枕着男的,他们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唱着歌。她看到再在这个包房里销售瓜子、啤酒之类的东西已没戏,于是给他们轻轻地关上门。
跑包房,喝酒,卖酒及其他东西,到凌晨1点时,舒玥已喝了近3瓶啤酒,醉意已显示在她的脸上,胃难受起来。她跑到厕所里去关上门,方便与呕吐。等她稍稍好受点出来时,酒吧里起了骚动。有几个人正拉扯着打。说是一女人给男人戴绿帽子,男人刚才来到酒吧,把这对男女扯了个正着。由于被逮男人今天酒友多,他与酒友们就把那个男人打仆伏在地。那男人挣扎着起来奋力往外跑,他们追了出去,在外面又撕打起来。酒吧里人们挤满酒吧大门,不敢出去拉。过了一会儿出事了,那男人抽出刀来一阵乱刺,一会儿,刺倒两个,其他人吓傻了。
过一会,110的警报忽然响起。那男人逃跑消失在黑夜中。一会儿,120的车把两个受伤的人拉走了。酒吧的人散了,门关了。
当舒玥踩着阴冷的夜,往出租房走时,恐惧从昏暗的灯光树影中在地面漫延开去,钻进她的脚趾,一个劲地往她身上爬。
回到出租房,她钻进被子里,裹着被子,颤抖着身子。她给飞鱼发了一条微信:“鱼,我不想要这样的生活,我只想守着你,我不管结果如何。”飞鱼给她回微信:“我身体里走到右腰窝疼了,我也想你,但等以后吧。”
第二天早上10点左右,舒玥被钻心的胃疼痛醒。起床洗漱后,她拖着身子到医院一检查,结果得了早期胃溃疡。医生给她开了一些药,叫她三个月忌口刺激性的东西。此时,工友小丽给她发微信说,昨天被杀的人死了一个。她吓得一阵寒颤。
八
飞鱼在不间断潮水般袭来的疼痛中,咬着牙强压忍受心灵呐喊中,在孤寂灵魂深处艰难跋涉中,追寻阳光,反省自己的人生及身体,四处寻找中医高手医治,身体逐渐恢复起来。是男人都有想放声大哭的时候,只是看他是否到了疼痛处,是否找到哭泣的地方。飞鱼曾多次在梦里,在天昏地暗中,与奇异灵怪厮杀后,躲在舒玥的怀里痛哭。可醒后,飞鱼又理智了。
今天晚上,飞鱼招呼小星学习后,洗脚洗脸9点半入睡。打开手机酷狗音乐,小星才听几分钟的歌,就在床头他手腕里沉沉入睡。
他把小星移到床中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夜很静,他的耳朵不停地吹着小号。自从出院后,他的耳鸣就没有消停过,虽然身体已从100零几斤恢复到130多斤,出门人们都说他身体好如正常人。可耳鸣还是一天到晚吹着小号演奏着。飞鱼对耳鸣早已习以为常,只是它在夜深人静时特别欢悦。放化疗给他留下了很多后遗症,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逐渐地走着疼。他看黄帝内经首先思考肾阳虚,在玄清子的指引下,他吃了金匮肾气丸与普乐安片。后来看了全国民间治癌中医一欣的治癌理论:“正气内存,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邪气侵袭,正气抗邪、逐邪。癌症是免疫功能衰弱与紊乱至崩溃,要医治,得让五脏六腑正常协调上班,提高免疫功能,然后贯通全身,天人合一,阴阳制化……”后,改吃一欣中医的药,提升五脏六腑的协调与免疫功能。他认为自己的耳鸣是五脏六腑不协调工作造成的。但是吃药后,也出现了一欣中医说的一些反应,比如晚上睡不着觉。但这种状况比以前吃鼻咽癌中药后的反应好多了,吃那种中药一个疗程后,飞鱼的肠胃就像火车过般撕裂地疼痛。后来他不得不稍停药,吃中成药医治肠胃。
飞鱼假寐一会儿,睡不着。打开手机看一会儿新闻及微信公众平台的文章后,还是睡不着。打开视频,把声音调到最低,看一会儿电视,感觉眼睛疲惫了,又假寐一会儿,还是睡不着。于是他悄悄起床,出外解个小手后,再在院子里跑上几圈,才回来入寝时,已经凌晨2点。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儿,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可梦里飞鱼没有消停,他在地狱中追着光的方向与魔鬼一路厮杀。他好像会飞,可腿脚酸软,好像地狱无形的手拉扯着他,他飞也飞不高,走也走不快。因此他与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的魔鬼厮杀得很辛苦。在周身火辣中,他好不容易杀出了地狱。可却投身在冰川雪域。突然,凶猛的怪兽向他扑来。他惊得四处逃跑,从这块冰层跳到那地冰层,摔倒,冰冷的疼撕裂着他的皮肉骨头。最后他跳到一块漂在水面的冰块上,眼前忽然晃动着一抹光。于是他就奋力用双手向光的方向划。刺骨的冰水顺着他的手指咬到心脏。冰水里时刻冲出水怪向他袭来。他害怕紧张,朝着那一抹光的方向拼命地划。在他划得身心疲惫快要崩溃时,大海突然来了个底朝天,把他抛了出去。梦的梦里,等他昏睡着在心灵深处撕裂着呐喊痛哭时,感觉着头部渐渐暖起来。当他慢慢睁开眼时,却发现自己是躺在舒玥的怀里……
飞鱼皮肉火辣骨头冰凉地醒来,原来是梦,舒玥未曾在身边。他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小星打着微弱的鼾声。
“色既是空,空既是色。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空与色,痛与甜,不亲身体会谁又能体会它呢?!这挣脱地狱,逐渐鲜活的肉身,谁又能把持得住不妄动呢?!飞鱼疑惑。
“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理是如是理,可谁又能压制30多岁心灵与身体的情欲。飞鱼困惑……
“夜,起风了/树梢随风呼吸……/我若平静/便是没有了你/去信佛了/我若随风凌乱/便是你愁了/你笑了,你哭了……”尔后,飞鱼用微信给舒玥发去这样的诗句。
九
不久,一天,舒玥来了。早上10点半飞鱼拉开门准备出门买菜时,她就站在门口。飞鱼得一惊。飞鱼看着舒玥比微信里成熟多了,有些憔悴,挂着小时候的模样。舒玥看着飞鱼却比微信里胖多了。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悄悄地眼眶里噙满泪水,流出来。
飞鱼拉着舒玥的手走进家,关了门,坐在沙发上,看着看着,突然他们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飞鱼与舒玥在一起了,他们带着小星平静地生活着,他们在家里供了佛相,每天早晚诵着经文,在院子里建了一个小池子,种了一株莲花。飞鱼由于身体还没恢复,单位还在准他的假,他除了偶尔做点单位工作,其他时间都在疗养与看书。由于有飞鱼的工资收入,舒玥还没有去找班上,她打算等飞鱼再好点,家里及她与飞鱼的灵魂再平静些,再去找点朴素的事做,赚点收入贴补家用,反正大富大贵是命中带的,也不强求,只要一家人能端着一碗饭开开心心地吃着,过好每一天,也就足已。
他们还有一个打算,等飞鱼的身体好后,带着小星,全家人去西藏佛堂朝拜。
……
十年后的一个夏天,飞鱼与舒玥带上已经读高中的小星,坐上飞机,飞到了西藏。在去往布达拉宫的路上,他们幸福在阳光里与经幡中……
小花
作词:张志
流了泪
小花已不在
流了泪
小花已结果
小花
小花
那条小路上的小花
那年春天你静静为我开放
小花
小花
那间小屋里的小花
那年冬天你悄悄为我努力
春夏秋冬酸甜苦辣
流逝孤星梦
时光老
人隔离
一曲哭痛长江魂
流了泪
小花已不在
流了泪
小花已结果
时光老
梦还在
人是非
一曲哭痛长江魂:
“我用十几年的时间去
喜欢你爱你最后你把
自己弄成这幅鬼样子”
小花
小花
小路在
小屋毁
春夏秋冬酸甜苦辣
流逝孤星梦
时光老
果已花
梦还在
人是非
一曲哭痛长江魂
小花
小花
我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