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水井
文/刘彦军
以前,在我们吉林省扶余县,每个自然屯都有一眼水井供村民共同使用。如今,这些公共水井大都消失了!我家乡的水井也一样,现在只能依稀记得她曾经的位置。
家乡的水井不仅养育了我,也给我留下了童年的乐趣,这些乐趣并没有随着水井的消失而消失,反而愈发的清晰。
家乡的水井在屯中的空地上,屯子的发展应该是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展,不然我见过的屯子的公共水井为何都在屯子中央?小时候不相信这十多米深的水井是人工挖掘的,直到八九岁时见到村民把井挖开换井套,才知道这井确实是人工挖的。
人工挖掘的水井一米见方,没有井盖,由耐腐朽的硬木板卯造成框,一层层自水下而上,高出地面尺许,当地人叫井沿,其实井沿不是狭义的指这,而是指代二十多平米的井沿之地。井沿四周垫着挖出的土方,明显的高出周围地面,使得水井不但醒目,也能防止落叶柴草吹进井里。井沿东边(因为东边是青龙之位,青龙主管水,以此预示井水不会枯竭)立一粗圆直木,佐以两根斜拉的原木支起木质的辘轳悬于井上,辘轳柄是弯曲的榆树枝丫修理而成,辘轳上缠绕着当地出产的线麻拧成的粗粗的井绳,井绳一端系一支公用取水桶。当地人有个习惯,不取水的时候,取水桶放到井水里,防止公共取水桶被灰尘染垢,用水时才用辘轳把水桶摇出井口,移到井沿,慢慢的倒在自己家的水桶里,肩挑手拎家用。
以前,集体经济时每个屯子都有生产队,水井由生产队经管,坏了生产队出钱置换、出工修理(如前文所述的换井套工程),确保屯子家家户户的用水。
井沿是个充满生机的地方,每天大人们都会到这里来取水家用,儿童们也结帮结伙来这里玩耍,虽然大人不是很认同,但是,井沿却是个对儿童充满诱惑的地方。
春天干旱,取水人涮桶倒掉的水、接水时洒落的水顺着井沿流入附近的坑里,形成了屯里裸露的、最浅显的有水的地方,过冬的候鸟回来路过,口渴了,便会到这来喝水。屯里的孩子王就会领着一帮手下来这里设伏,捕捉难得一见美丽的飞鸟。六七十年代人们没有保护意识,候鸟是可以随意捕杀的,尽管如此,我们也很难捕到一只,不是我们设下的圈套不高明,而是那些候鸟太“鬼”,羽毛华丽的鸟来喝水,如蜻蜓点水,脚不落地;那些羽毛不是很美,落地来了,也进入了我们的伏击圈,又被来取水的人惊飞了,尽管我们在暗处一再示意,但取水的大人没空打理我们这些小孩。虽然,我们日日蹲守,也难有收获,其实我不在意收获,因为即使有收获也不是我这个孩子王不喜欢的跟班能得到的。我只是喜欢看美丽的飞鸟飞来飞去,有时还在心里对进入伏击圈的飞鸟说,你可别往前走了,再走,你就飞不了了!
夏日炎炎,井沿更是我们经常玩耍的地方,不是因为这里有水汽可以降温,而是这里宽敞,玩耍渴了,可以喝取水人新从井里打出的凉水,那水冰凉冰凉,喝一口能解全身燥热。有时孩子王会偷偷的带我们站在井沿边看井壁上的没融化的残冰,问我们想不想吃,想吃就等着。有时我想,孩子王之所以能称王,在于他极强的感召能力,还在于他的办法多。孩子王央求每个来取水的大人,为我们取井壁上的残冰。很多人不理他,理他的也寻找各种借口推脱。取水的大人不帮忙,孩子王并没有气馁,他就改变策略,央求路过的比他大十多岁的大孩子,哥长哥短的叫得大孩子没法拒绝,大孩子到井边看看,就有了办法。那时候我真想快点长大,因为长大了我们就会像大孩子一样,把我们小孩子办不到的事,给办了!大孩子摇起装满水的公共取水桶悬到井壁有冰处,一只手压住辘轳柄,另一只手拽动井绳,使得水桶摇晃起来撞击井壁上的冰,几下就撞了不少冰块,然后,大孩子再把取水桶放到井里,慢慢的牵动井绳让冰块浮于水桶之上,才慢慢的摇动辘轳把带有冰块的水桶摇出井口,倒出水留下冰块,与我们一起分吃。冰块入口,沁人心脾,凉意至今难忘。事后,大孩子嘱咐我们,我帮你们“整冰”的事,谁也不许和别人说。我们爽快的答应了,但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以至于后来我们只能望井兴叹,任由井壁上的残冰融化殆尽!
冬天,冰天雪地的冬天!井沿更是我们小孩子玩耍的好地方 ,家家户户取水人在雪地上踩出的小道,不时有水从大人们肩挑手拎的水桶中晃荡出,洒落在小道上,滴水成冰地结在踩实的雪上,形成了一条“冰道”,“冰道”非常滑溜,再加上井沿处高,四外低,我们常常在哪打出溜滑,小心的走上去,一出溜就下来的快感让我们留恋往返,还有井沿附近水坑结成的冰面是我们男孩子抽冰猴的好地方。那些手工制作的、大小不一的冰猴,都是我们央求家里的大人给做的。冰猴尖尖的底部嵌上钢珠,鞭子正确的抽动转起来没完没了。有时我们也比赛,看谁的冰猴一下转的时间长,鞭绳缠在冰猴上部卡槽里,一下甩出,甩不好冰猴别说转的时间长,没转就倒了。我小时候父亲给我做过两个冰猴,制作得很好,在同伴手中很能转,到我手就不行。那时我经常埋怨父亲做得不好,现在想来,不是父亲做得不好,是我的玩冰猴水平太差。井沿是我们那时候孩子们的游乐场,也是家里大人经常禁止孩子常去的地方。据传,邻近屯子发生过小孩子在井沿玩耍时不慎掉落井中淹死的事。其实这样的事情就在我身上发生过,只不过我没掉入井中淹死。我十岁时的夏天,我和邻居家大我几岁的孩子以及一个同龄玩伴一起打片技玩,(片技,旧书纸折叠的方形玩物,一面有眼,一面没有。玩耍方法如同现在儿童打卡片。)我和同龄玩伴玩不过邻居家的大孩子,输得心烦气躁,口渴难耐,想回家喝水。大孩子表示,守着水井回家喝水,属于没脑子人办的事。于是就领着我们打水喝。大孩子摇上来公共取水桶以后,让我们两个压住辘轳的摇柄,他去接水桶。他没做过这事,加上人不是很高大,胳膊短,接到水桶,用不上力,滑落水桶的惯性把我带起,凌空飞了半圈,幸好没掉到井里。据说,目睹此事的大人都吓坏了!事后,邻近家的大孩子吓跑了,好几天才敢回家;同龄玩伴心眼比我多,压根就没伸手压辘轳柄,并且在事情发生时早早就跑开了,我腰椎上留下两个疤,至今仍在!
从此以后 ,家长把自家的孩子看管得更严了!到井沿玩耍的孩子日渐减少。在后来,新的打井技术出现了,许多有条件的家庭都在自家庭院、屋内打了圆形的瓦管井,公共水井的利用率没有以前高了,再加上,生产队黄了,附近村民竞相扩展庭院,蝉食了宽敞的井沿之地,昔日家家必来的取水地,变得日渐萧条。到了七十年代末 ,靠压力提取,简单、实用、花费低廉的塑料管井落户在家家户户,公共水井也就没人用了 ,任由它走向没落,先是水桶沉入井底没人打捞,接着辘轳架被“风”吹倒,继而井沿纳入了附近人家的院落,最后悄无声息的被垃圾土石填埋为平地,公共水井消失了!
人们常用“背井离乡”,形容离开家乡。指代的“井”虽然消失了,但指代作用仍在。就如同我们现在虽然看不到井沿之地,但是,井沿留给我们的乐趣却从未消失。

作者简介:
刘彦军,吉林省扶余市人,微信名为流年,QQ昵称啸虎。前半生习文为师,取消民办教师后,弃文务农。喜欢传统文化不得甚解,喜欢追忆先人不得其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