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闪光的青春》
第十章 “我永远是共产党员!”
那天段立茬一走,专案组的人对张惠英精神上来了一阵狂轰滥炸,而且给她乱扣“帽子”,乱打棍子。闵学文说:“张惠英,你七五年到北京告全八斤的状,听说江青还接见了你,有这事吗?”
“胡说八道!江青啥时见我来!”张惠英作梦也没想到会给她安上这样一个罪名。她怒火中烧,脸都气成了青色,张惠英气呼呼地说,“你们不要给我强加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要把我整到啥程度,你们就明说,不要给我无中生有的捏造事实。”
“谁给你捏造罪名来?你在‘四人帮’横行时,上跳下窜,到处去告领导干部的状,并且告状还告到北京,这事秦花县谁人不知,那个不晓?”
“我到北京上访,是在国务院设的信访站反映的问题,而江青在中南海住着,我怎么能见到她?”
“你没见江青,怎么知道她住在中南海?”
“我听站岗的解放军说毛主席住在中南海,江青是毛主席的妻子,她当然也住在中南海。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还有什么不可理解的?”
“狡辩!北京方面都来函说江青交代了她接见你的情况,你嘴里还胡辩啥?”
“既然是北京的证明,那叫江青跟我当面对证吧!”张惠英心里清楚,自己到北京在国务院信访站,只跟接谈员反映了一下全八斤的问题,再没接触任何人。怎么凭空冒出来说自己跟江青见过面的事?她知道专案组的人是胡咋唬,所以她就反驳道。
“哼!到该跟你对证的时候,就会叫你跟江青见面的。”
“好!那我等着那天的到来。”张惠英的脸上显出玩世不恭的表情,轻蔑的回答着。“张惠英,你不是自己也说你到北京上访,国务院信访站一个女人接待了你吗?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江青!”
“信口雌黄!接待我的人只有三十多岁,而江青都六十多岁了,她们俩人的年龄相差这么大,你竟把她们扯在一起,你们的想象力是够丰富的。”张惠英讽刺道。
“江青保养得好,虽然六十多了,却仍像个三十多岁的样子。你没看报上揭露江青每天都打保养针吗?”
“我不管江青每天打什么针,反正我见的接谈员叫洛玉梅,而不叫江青!”
“你怎么知道她叫洛玉梅?”
“她给陕西省信访站打电话时,我听得清清楚楚她给对方说她叫洛玉梅。你们不信,可以到国务院信访站查证。”
“你见的人就是江青,她给陕西信访站说的是化名!”
“一派胡言!现在又不是搞地下工作的时候,为啥要用化名?再说江青的样子,和我见的人根本不是一样的。”
“你在那里见过江青?”
“文化革命开始时,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江青不是跟在毛主席的身后在天安门城楼上向群众招手吗?这部大型彩色纪录片,我念小学的时候,在学校里演过多少次,我当然记得江青的模样了!”张惠英用事实抨击了专案组的谎言。
张惠英的回答,使专案组的人无言以对。他们互相看了一下,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到底李作怀不愧是季运书的心腹之人,他脑子转得特别快,张惠英说完话约有二分钟,李作怀就说:“张惠英,不管你怎样唇枪舌箭地狡辩,但你在北京见的人就是江青,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反正你跟江青有联系,这是你抵赖不过去的事实。”
“你们大权在手,要给小民面姓判个死刑都易如反掌,何况给我定个罪名哩。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现在明白了,跟你们这伙权霸无理可讲!那么,你们愿意给我加个什么罪,请便吧!”
“张惠英,你胆大包天,连专案组的人也骂上了。我饶不了你!”闵学文狐假虎威地说。
“我说你们是权霸,还是文明的说法。我没说你们是季运书书记的巴儿狗都算是客气哩,你有啥气生的?”
“你……你怎么骂人?”
“我不骂好人,难道不能骂没有正义感,跟着别人屁股转的哈巴狗吗?”
“我叫你骂!”李作怀上前一把抓住张惠英的头发,把她推前掀后地在墙上碰了几下.然后说:“张惠英,老实告诉你,你不交代你跟江青的联系,就别想得到解脱回家!”
“不叫我回去也好,这里有吃、有住,挺舒服的!”张惠英摆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说。
“谁给你吃?昨天专案组的人到你家给你要粮票,你哥不但没给你粮票,反而说他已开除了你的家籍,家里跟你没有任何联系。我只听说某某被开除党籍或公职,我还从来没听人说过,谁被开除了家籍。张惠英,从这件事说明你干的事,是不得人心的。不光你的亲戚朋友反对,就连你家里人也跟你脱离了关系,跟你划清了界限,你还有啥心情跟我们作对呢?”
“我哥不说跟我划清了界限,害怕你们无是生非!你们连跟我非亲、非故的县、区、社干部都整得那么狠,我哥再笨,也会想出保护他的办法的!我哥说开除我的家籍的话,是你们把他逼到无路可走时想的对策,我哥只有我一个妹妹,他是不会跟我真心断绝关系的!”
“为什么不会真心跟你断绝关系?你是一滩祸水,谁沾染上你,都会有大难降临的。别说你哥,就是你的对象,他也不愿跟你带灾。你受审这么长时间,你的对象连一次也没来看过你,这说明你已经是四面楚歌、众叛亲离了。”
“不!我的对象张振强之所以没来看我,那是我不叫他来。我嫌他看到我被整的情况,心里难过。”
“哈哈……,张惠英的心胸真宽阔,她遇到烦心的事,还挺会自我安慰呦!”李作怀面向他的同伙,嘲笑着张惠英。
“这不是自我安慰,而是实际情况。我对象不是经常给我写信么?怎么能说他不理我了?”
“你不给人家写信,他会给你写信吗?”闵学文嘲讽地说。
“就算是我的亲人都跟我划清了界限,这也没有你们幸灾乐祸的必要,他们这样做也好,现在我无牵无挂,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塌下来我一人顶着,你们想出了什么加害于我的新花招,就冲着我使出来吧!”张惠英被闵学文的话激怒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跟专案组的人硬对硬地碰起来。“告诉你们,不管你们对我施加啥压力,想叫我低头认罪,除非丹江水倒流,太阳从西边出来!”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专案组的女成员一看张惠英像头暴怒的狮子,恐怕出现意外情况,就向组长建议道:“吃饭的时间快到了,李组长,咱们结束会吧!”
李作怀一看表,已经十一点二十分了。他看张惠英的情绪完全跟专案组对立起来,也就同意了散会。李作怀发现张惠英以前跟专案组辩理,声音从来不紧不慢,不高不低地反驳。但从闵学文说了她家开除了她的家籍,她对象没来看她的事后,张惠英一反常态,失去了她平日的文静,态度一下子暴怒起来,谁说话她跟谁顶撞,而且声音高得出奇。如果再跟她说下去,势必会大吵大闹。所以,李作怀才叫散会的。他也怕张惠英把专案组问得下不了台,不得不作些让步。
吃饭时间到了,专案组成员叫张惠英去吃饭,她连理也不理地上床睡觉了。任凭谁再叫,她也不做声。专案组没法,最后只好留下王静玉监视张惠英,其他人都吃饭去了。王静玉在门口看了看,见周围没人,她就走到张慧英床前,低声说:“张惠英,你心里不要难过。你的事情全秦江地区的人心里都明白,是地委书记对你打击报复!他们说你跟江青有联系,是讹诈!你不要害怕,你们这一案,除了段立茬一人是软骨头外,其他的人都没说出有价值的东西。我虽然上了你的案子,但我心里是佩服你的胆量的。现在这儿没有外人,我给你说句心里话,我们这个专案组的人,不一定都是跟季运书书记一路跑的。我们也有自己的是非界限,谁对谁错,我们心里清楚。你没粮票,我这儿有十斤,你先拿着吃。等你吃完了,李爱芳说她还有二十斤粮票,她打算没人时偷地给你。”
王静玉的话,使张惠英很感动。她“呼”地翻身坐起来,一把拉住王静玉的手,感激地说:“大姐,你真是好人!”
“张惠英,你记着,不管到啥时候,天下的好人总是大多数。咱专案组十个人,除了李作怀,闵学文,黄小英是季运书书记的一伙外,其他人都同情你的遭遇。”
“大姐,……我怎么感谢你们的恩情呢?你今天不说,我当专案组的人全是季运书的爪牙。”
“哪里有那么多的坏人?咱今天的话,只能说到这儿,你自己珍重。”王静玉说到这里,重重地握了一个张惠英的手,她又站到门口去了。
王静玉的一番话,像一股暖流,说得张惠英心里热乎乎的,她对专案组所有成员都怀着的敌对情绪取消了。人是个怪东西,当在她顺利时,你对她再好,她也不领你的情;当她到了困境中,不说你对她有帮助,就是你给她说一句宽心话,她也会感激不尽的。何况王静玉不但不落井下石,而且还硬塞给她了十斤粮票,张惠英对她更是感恩不尽了。人常说,饥了给一口,胜似饱了给一斗。张惠英想到王静玉是一个跟自己毫无交往的生人,仅仅出于一种正义感,她既给自己精神上安慰,又在物质上给予帮助,真是难能可贵!而自己的哥哥,却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跟自己划清了界限。并跟自己断绝了关系,还说出了叫人听了心流血的、使平常人想不到的绝情话,让专案组的人作为冷嘲热讽自己的把柄,实在叫张惠英伤心到了极点!哥哥开除自己家籍的话,猝不及防地给张惠英当头猛打一棒,使她的精神上受到致命的一击,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思想打击,她的精神彻底垮了!外面的人再陷害她,给她加上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张惠英不觉得奇怪。因为那些人是自己的对立面,整自己也在情理之中。但哥哥张惠生是自己的一奶同胞,想不到他竟然说出这种绝情绝意的话,叫人家当作攻击自己的武器。张惠英心想,哥哥你就是不念手足情,也该看在母亲的脸上,不该说出开除我家籍的话!唉,世态的炎凉,谁能说得清?当你无灾、无难时,亲戚、朋友都对你好;到了你需要帮助、身处逆境时,别说一般人,就是自己的亲戚、朋友、亲哥、亲嫂,也会推波助澜置你于死地的。天哪!人间的真情在哪里?自己的哥哥,竟连一个外人都不如!想到这里,张惠英头一次气哭了。她把脸转向墙壁,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时至今日,张惠英的精神支柱倒塌了。她只觉得浑身稀软,气得她头也抬不起来,眼睛也懒得睁。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四十分了,她感到侧身睡着不舒服,就翻了一个身。专案组的戈玉芳来到她的床前,轻轻地摇了她一下,说:“张惠英,起来吃饭,我们吃饭时给你捎地买了两个馍,一盘菜,你起来吃饭!”
“我肚子不饿,啥也不想吃。”张惠英有气无力地说。
“不管你的案子怎样,饭还是要吃的。你不吃饭,会把身体搞垮的。”
张惠英声音微弱地说:“我胃疼,吃不下饭,你们就不要叫我吃饭了。”
“你胃疼,我给你买药去。”王静玉说完,就到党校医务室给张惠英买了一瓶胃舒平药,并拿来叫她喝。张惠英几次想爬起来,但浑身软得没有一丝劲,再爬也爬不起来。王静玉叫张惠英爬在床上,她把水递到张惠英嘴边,看着张惠英喝下了药,见她又昏昏迷迷地睡着了。张惠英不是装病,而是对他哥的做法实在想不通!一口气压在她胸中,心里像针扎一样地难受。人常说,一口气生疮,一口气成病,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张惠英听说了哥哥开除她家籍的话真的气病了!她心里非常怨恨张惠生,嫌他不该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助纣为虐说出绝情话,她下决心一辈子都不理张惠生,一辈子也不能原谅他的愚蠢做法!
当然,张惠英也不是只生张惠生一个人的气,也在生她对象的气。她想,张振强跟自己谈恋爱时,用尽了世间的甜言蜜语,表白对自己如何的爱,他也曾发誓如何跟自己风雨同舟、共度一生。但当自己有了灾难时,他却躲在郭家村连面也不照。虽然自己曾说不叫他来,但他也太不象话了,我受审十几个月,你张振强稳坐钓鱼台,竟连一次也没看过我,你还有男人的气派么?真是一个胆小鬼!这样的人配做自己的丈夫么?他既给自己遮不了风,也给自己挡不了雨,要他有何用?打个颠倒,假如他张振强被人冤枉受审,自己不知跑了多少次去探望他,并给他到各级政府鸣冤叫屈。而他却稳坐钓鱼台,住在郭家村一点动静也没有。真是人心隔肚皮,谁知谁的心里咋想着?也罢,全当以前没谈对象,全当自己做了场噩梦!既然张振强怕跟我带灾受害,那就早些跟他断绝关系!张惠英从作出这个决定以后,张振强来了几封信,她也没给他回音。
正在张惠英感到孤立无助时,张惠英西安的姨夫、姨母、表哥还有她妈,都来探望她了。她姨给张惠英拿来了奶粉、麦乳精、一身新衣服。陈学庆把这些东西交给张惠英时,语重心长地说:“表妹,快把你的问题说清吧,这秦江不是你能呆下去的地方,我们盼着你快到西安来!”
张惠英接过东西,没置可否地笑了笑。张惠英妈拿出二十个煮熟的鸡蛋和一包白糖,拉住张惠英的手说:“娃呀!妈为你把心都操烂了,你从三岁离开了你爹,我磨寡养活你,我自己再苦、再累,也没叫你受过罪。没想到你大了,为了一件闲事,就吃了这么大的苦?童长命死了就死了,你再告他也活不了。况且他跟咱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你为啥要为他的冤死抓住全八斤不放?叫你落个有家不能回,有亲不敢认的下场!你划得来吗?”老人家含着眼泪说着,两手颤抖地抓住女儿的手摸着,让女儿坐在自己的身边,张惠英亲热地把头挨在妈的胸前,仔细地端详着妈妈慈祥的面孔,她发现妈的脸明显地瘦了,两腮深深地陷了两个坑,眼睛也掉在深窝里。她边看妈的脸,边回答妈刚才的话,“妈,你说这话干啥?你看你女儿被人整得可怜,难道你觉得童长命他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情场面不可怜?”
张惠英说到这里,看见妈妈额颅上有个伤疤,她忙摸着妈的伤疤问:“妈,你这儿咋有一个疤子?”
姨妈接住话头说:“你妈一天到黑煎熬你,你哥惠生对来给你要粮票的人,说了开除你家籍的话。你妈哭哭啼啼不吃、不喝睡了几天。有天天快黑时,你妈上厕所刚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栽倒在厕所边的石头上,把额颅碰了个大窟窿。你嫂子给我们写信说明你妈的情况,我就叫你表哥把你妈接到西安给她看好了伤。我们本想让你妈多住些日子,谁知她整天挂牵你,对你一直放心不下,我们心里也操心你,今天就陪你妈来看你了!”
张惠英听到这里,“哇”一声扑到妈妈的怀里哭了。她抽抽噎噎地说:“妈,我对不起你,你磨寡经管我不容易。现在我大了,本来是该报答你的深恩,叫你坐享清福的时候,没想到我还叫你老人家担惊受怕,女儿实在不孝,妈,你打我吧!”
“不!妈的手在我娃身上打不下去,我娃再不好,也是妈身上掉的肉。别人再嫌你,妈都不能。这十个指头连着心,女儿的瞎好都牵着妈的心哩!”妈妈说到这里,摸着女儿瘦削的脸蛋,心疼地说,“英子,事情再大,你都要把饭吃饱。你看你这段时间瘦成啥了?我娃要把心放宽,咱又没做输理的事,走到天尽头都不怕他谁!”
“我告全八斤对与不对?你心里最清楚。你老人家也不要过多的操心我,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惊心。不怕他现在给我的罪名捏造的多和少,一块石头扔在天上,还有落地的时候,问题总有澄清的那一天!所以,你再煎熬我也不起作用,我不可能把别人给我搁的事都承认了。现在,你老要好好保护自己身体,你才五十多岁,头发全白了。我从家里走时,你头上一半的白头发都没有,怎么我走了十几个月,你头上全成了白头发?”
“好娃哩,为了你,你妈成天熬煎地吃不下饭,一夜一夜睡不着觉。白天她还得去上工,你没看你妈煎熬你,眼睛陷下去了多大的坑?你没看你妈心里着急嘴上起了多少泡?为了你,你妈不光熬煎白了头发,而且连……”姨妈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悲痛的感情,她流着眼泪说,“娃呀,你妈心里天天都着急,急得她每天耳朵嗡嗡地响。你妈心火上头,连耳朵都急聋了.你说话不高声,她就听不见。你嘴唇动弹,她只会看着你笑.英子,你把你妈害苦了!”
“姨,这不是我的错,这完全是季运书专权造成的恶果!假如全八斤的问题全解决了,我不受迫害的话,我妈也不熬煎我了。”说到这里,张惠英“扑通”一声跪到妈妈的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妈,我实在对不起你老人家,我以后回去,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对我的深恩。目前,也只好先委屈你了!”
“委屈,你妈受的委屈,十天加八夜也说不完。她现在一出门,不懂事的孩子就喊道‘张惠英是四人帮,四人帮她妈来了!’你妈一听别人说你是四人帮,气得浑身颤!回到家里,你哥寻你妈的麻烦,你妈里外受气,实在没办法,就跟你哥分家了。”
“妈,我哥真的跟你分家了吗?”
“不是他跟我要分家,而是我不愿意跟他在一块过。他害怕跟你受牵连,跟你划清了界限,妈老了怕啥?到啥时候妈都不嫌我娃.我跟他过在一起,你从这儿回家后,还得受他的气。我跟他分开过,你以后回家,也不用受他的气了!”妈妈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妈,你叫我咋样感谢你呢?”张惠英被妈妈崇高的母爱,感动得热泪盈眶,她抬起头望着妈妈说。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话,咱娘俩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人说虎毒也不食子。何况我还是个人?我能把自己一把屎一把尿经管起来的女儿扔掉吗?我不心疼我娃心疼谁?”张惠英妈妈说到这里,像记起了什么似的又对女儿说,“英子,还有件事我忘了给你说,振强的爹妈,一听你跟‘四人帮’有联系,就叫振强跟你退婚,振强硬是不答应。他们就寻死觅活,哭呀闹呀,还跑到咱门上把我骂了几回。说我要的女妖精缠住了他儿子,缠得他儿子神魂颠倒,不知屎香屁臭。还骂的要我还他家的二百块钱,逼得我到处向人借钱,要不是会珍跟你好,把她结婚买嫁妆的钱借给了我,那我就得跳井自杀。我把钱给人家退了,振强他妈才不来闹了。为这事,振强嫌他妈做事太过分,就跟他妈大吵了一场,还气得喝下了敌敌畏,要不是他爹发现得早、抢救得及时,振强怕早都死了。”
“哦!原来是这样。”张惠英长叹了一口气,擦干了眼泪,自言自语地说,“我见他这么长时间没来看我,就以为他变了心、害怕跟我受连累,原来才是他有病了。”
“他喝过药后,身体虚弱,也加上熬煎你,他已经一个月没下床了。”田三女对女儿说,“你从家走后,他给我说要来看你,我没叫他来。这次我来是从西安你姨家走的,振强不知道,你可不要怪他!”
“怪啥?只要他没变心就好!”张惠英给妈解释着。
“我们就盼他变心哩!你在秦江地区闹得满城风雨,男女老少都知道你是‘四人帮’。以后你回去不懂事的孩子见你胡喊乱叫你‘四人帮’,你不嫌煎熬?既然振强他妈把钱要去了,这门婚事也就算了。以后你的案子结束后,你就到西安来,你姨夫把临时工都给你找好了,你快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不然,你一辈子都不得安然。”姨母关心地说。
“惠英,你虽然是我的外甥女,但我把你却当亲生女儿看待。你在我家上了六年的学,我们都知道你是个外柔内刚的孩子。你现在这处境,只是个暂时现象,不会长久的。你是共产党员,说话、办事一定要实事求是,有啥说啥,不能信口开河!”姨夫给她叮咛着。
“惠英,你的案子结束时,你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表哥诚恳地说。话说到这里,专案组的李作怀和闵学文就打发张惠英的亲属走。田三女想再坐一会儿,张惠英害怕专案组的人对妈不礼貌,便说:“妈,你跟我姨、姨夫、表哥回去吧!话说多跟说少一个样,你老人家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操心我,我很快就会回家的。”
田三女在女儿的搀扶下走出了隔离室,张惠英恋恋不舍地把亲人送到学校门口,张惠英看见母亲低下头用衣角擦眼泪,又看见姨父,姨母不停地回头,还看见了表哥不停地挥手,张惠英的泪很快下来了。她真想流着泪大声地喊一句“妈”,再把妈妈多看一眼,可她没有!只是努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喊出口。她紧盯着亲人们,不敢眨一下眼睛,她想多看一眼亲人,那怕只是一眼。她的亲人们就这样在她的泪光中一步步地离她远了,终于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她明显地感到,他们离她的心更近了!
“张惠英啊,你的家人刚才来看你了,这证明他们都很操心你,你难道忍心让你的母亲为你操心?”张惠英从大门口一回到隔离室,李作怀就说开了,“快把问题彻底交待了吧!”
“你叫我交待啥?”
“你就交待秦花县的基层干部,跟你怎样结帮组派的事情,还要交代你们准备怎样篡党夺权?”
“我既没跟谁结帮组派,也没想过要篡党夺权,当然也就没啥可交代的。”张惠英大义凛然地说。
“你说得好干脆!既然你没结帮组派,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支持你?”
“凡是正义的事情,人们都会支持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连这道理都不懂,亏你还在地委办公室当主任!”
“你反对党的领导干部,是正义的事吗?”
“领导干部是人,也不是神,有错误就得反对。”张惠英寸步不让地说。
“哼!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都啥时候了,你的嘴还这么硬的?你说不想篡党夺权,为什么你们那帮人,安排的叫你又是当地区妇联主任,又是叫你当秦花县委书记?”
“信口雌黄!我一个山村女子,普通党员,有多大本事就能当县委书记和地区妇联主任?你们把我抬举得太高了,我实在承受不起你们的恭维!”张惠英讽刺道,“不过,我倒想知道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通过几号文件给我封的官?”
“这是江志坚的安排,他还没来得及给你封官,你们篡党夺权的阴谋就破产了。”
“纯属诬蔑!江志坚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委书记,他封我当县委书记,他干啥?”
“人家当地委书记,叫你当县委书记。”
“无聊,无聊!我没兴趣听这些陈词滥调,请你们换个话题吧!”张惠英显出不耐烦的样子,生硬地顶着。
“别的话题?好,你不愿说篡党夺权的事,你就交代一下你跟江青是如何联系上的?”
“一派胡言!说我跟江青有联系?纯属子虚乌有。告诉你,李作怀,你看季运书想把我整到啥程度,就明着讲。不必转弯抹角给我加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你们倒行逆施,我心里不服!季运书是个啥书记,一点儿共产党人的味道也没有。他压制民主、助长邪气,我看他是个黑白不分,是非不辨的糊涂官!”
“哼!你竟敢骂季书记,你不要命了?”闵学文暴跳如雷地吼着。
“我就不要命了,今天我豁出去了!你们今天给我加这个罪名,明天给我捏那个罪名,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知道凤凰落架不如鸡,虎到平川被犬欺。这些天来,我再三忍让,你们却得寸进尺,我叫你们逼得实在活不下去了!反过来说,在党霸专权的地方,与其别扭地活着,不如死了痛快。人常说,硬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连命都不要了,难道怕他季运书!”张惠英说到这里,退到她的床边,一句话也不说,谁也不理,眼里射出阴冷的光.,她心里很乱,张惠英的思想钻了牛角。她想:“为什么报上说的,党号召共产党员要同一切坏人坏事作斗争,实际做起来咋这么难?为什么一个堂堂的地委书记的思想水平跟不上一个普通党员?为什么地委干部都不坚持真理,不伸张正义?为什么共产党内也有人搞官官相卫!张惠英心中,一向对党坚信不疑。她认为凡是共产党员,都应该按党的章程办事,也都应该是个绝对的布尔什维克。更应该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还应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屈的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她那里会想到实际生活却是另外一回事,张惠英想不通!明明全八斤罪行铁证如山,却就是没人查处!反而把自己从原告变成被告整前整后,真理呀,你在那里?正义呀,你在何方?直到这时,张惠英的信仰才动摇了,她对党组织的纯洁性也怀疑起来,生活教育了她,使张惠英对社会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张惠英开始反映全八斤的问题时,一心想当个为民除害的英雄,不惜牺牲自己的金钱、时间和精力。但得到的结果,却是被人误解,遭人嘲笑,受到迫害.张惠英这时的心里,思绪万千,不由不从心底里发出干革命为什么这样难的话语。以前自己之所以敢说敢干,一则有郭家村干部群众的支持,二则有家庭的靠山。如今,党组织个别领导反对,家庭不支持,以后回去也没脸见郭家村的父老乡亲,自己在世界上已经没有意思,活得好累好累。不如死了好,省得给亲友添麻烦,也免得给家庭加负担!这时,也只有在这时,张惠英的信仰塔倒了,她的精神陷入了崩溃的边缘!她万念俱毁,拿起整瓶的胃舒平,大把大把的喂进嘴里。张惠英知道服过量的药物,会导致死亡,她不想在世上活受罪,就选择了喝药自杀的方法。由于她喝得太急,嘴里没喝水,喉咙里咽不下去,她就慢慢爬起来,倒了一杯水,面向墙壁,避开了专案组人员的眼睛,边喝水边吃药.她把最后一颗药喝下去后,就倒下睡觉,她丢掉了一切烦恼,神情淡然地要离开这个尔虞我诈的地方,去寻找自己的乐园。不料张惠英睡下大约有二十分钟,李作怀来叫张惠英写交代材料,谁知他一叫张惠英没理他,他再叫张惠英还是没理他。李作怀生气了,以为张惠英耍无赖,他叫专案组的女成员把张惠英拉起来。三个女专案员把张惠英往起一拉,“叮噹”一声,放在张惠英枕边的药瓶子“啪”地一声地掉在上摔了个粉碎。王静玉一看,奇怪!地上怎么只有瓶渣,却没见一片药?她一着急,就在张惠英的床上到处乱翻,但无论怎么找,也没找到药片的踪迹。这时,王静玉的思想上突然闪过张惠英是不是把药喝了的念头,她马上扑到张惠英的跟前,用力地摇着她,并大声地问:“张惠英,我中午给你买的药呢?”
张惠英没做声。
“你是不是把药喝光了?”王静玉焦急地问。
张惠英仍闭着眼没吱声。
王静玉一看事情闹大了,她赶紧对李作怀说:“老李,不好了,张惠英喝了一瓶药,可能有生命危险。”
“啥?真是这样吗?她态度那么硬的,还会服药自杀?”
“那还有假?我吃过早饭才给她买的药.我睡了个午觉起来,连一片药都没见了,她不是把一瓶药喝了是什么?”
“那——,你们赶紧把张惠英看好.我马上给秦花县医院打电话,叫医生坐救护车快来。”李作怀说完,就跑着去打电话,其余的人手足无措地望着张惠英。十五分钟后,县医院的车来了。救护车刚一停稳,就从车上跳下几个医生,直奔受审室,问明了张惠英喝的药,医生就要给她插管子洗胃。张惠英虽然怕睁眼睛,但她心里还算清楚。一听说要给她洗胃,张惠英忙睁开眼,一把夺下医生手里的胃插管,“啪”地往地上一摔,嘴里挣扎地喊道:“我不洗胃,我不愿活在世上,我受够了地委书记的倒行逆施和折磨,我要去寻找太平世界!”
“年轻人,你有啥想不通的问题,可以说出来。为啥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夫语重心长地说,“只要你活着,啥问题都能说清。要是你死了,又有谁能说得清你的问题呢?文化革命开始时,我们医院的医生技术好的都被打成了反动权威。有的人受不了精神折磨寻了短见;心胸开阔的人,硬是撑着熬了过来。后来虽然给死了的人平了反,可他再也不能活在世上。要听话,好好活着,到了一定的时候,问题都会澄清的。”
“不!季运书把我逼得实在活不下去了,我反映全八斤的问题,季运书不但不解决,反而说我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跟‘四人帮’串通一起,妄想‘篡党夺权’。”
“如果你没跟四人帮有联系,那就不必去死。你老人养活你不容易,要听话,叫我们把你胃里的东西倒出来,耽误了时间,就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老大夫说着,就从地上拾起已脏的插管,他向几个女医生使了个眼色,她们都围在张惠英的身边。张惠英坚决不想活了,执意不肯张开嘴巴。老大夫又给助手们使眼色,女医生及专案组成员一轰而上,把张惠英压倒在床上。他们分工合作,捉手的捉手,压腿的压腿,张惠英不肯就范,但经不住他们人多力气大,她再挣扎也挣不脱。等把张惠英牢牢地固定住手脚,老大夫采用钳子撬开了张惠英的嘴巴,把洗胃的管子从她的喉咙插进胃里,不大功夫,就把她胃里的药全部倒出来了。洗完了胃,老大夫又给张惠英输了些葡萄糖液体。临走时他给专案组的人叮咛要看好张惠英,把张惠英住处能致人以死命的东西都收拾了,省得张惠英再寻短见。要是她人死了,一来家属会来闹事,二来对领导的影响也不好。
专案组的人答应了老医生的嘱咐,回到房子谁也不说话。张惠英洗了胃后,想死的念头还没打消,她在房子里看来看去,也找不到自杀的工具。最后她就决定了绝食,干脆饿死算了。每顿吃饭,专案组的人再叫张惠英,她都不起来。张惠英一天不吃不喝,两天不吃不喝……。一直到第五天,张惠英还是不吃不喝。李作怀急了,亲自跑到秦江地委大院,给季运书汇报了张惠英喝药、自杀、绝食的情况,请示对策。季运书一看,张惠英是个硬性子,怕再拖下去真的会饿死她。要是张惠英一死,舆论界就会哗然,逼死人命可不是好玩的事。想到这里,季运书决定对张惠英解除审查,开除她的党籍!季运书给李作怀说:“张惠英是个亡命之徒,如果再不放她,说不定会闹出人命。你叫地委办公室通知秦花县县委直属机关单位,各个单位准备一个批判张惠英的发言人,两星期后,在秦花县委礼堂县批判张惠英,然后开除她的的党籍。”说到这里,季运书想了想,又对李作怀说,“你先回去叫张惠英专案组的其他人撤走,在秦花县委大礼堂先批判张惠英,再宣布开除她的党籍。”说到这里,他叮咛着:“张惠英一连绝食了几天,身体可能也垮了,等她的身体恢复了以后,再叫她回家。”
回到党校,李作怀给专案组的人开了个会,宣布取消对张惠英的审查.叫专案组的人回原单位工作,并叫女专案组员们推荐一个能说会道的人陪张惠英一段时间,等她身体恢复了,再放她回家。在这段日子里,张惠英可以自由出入党校,但不能叫她回家,更不能接触其他受审之人。李作怀给专案组的人交代完了工作,又当众宣布了取消对张惠英的审查,只字没提要开除她党籍的事。大家推举了王静玉陪张惠英恢复身体,因为她大学毕业,文化程度高,又善解人意,张惠英跟她没有抵触情绪。专案组的人撤走后,王静玉白天陪张惠英逛书店,晚上陪她看小说,闲了还教她打毛衣…….
张惠英被解除了审查的七、八天后,她的思想上没了压力,加上认了王家为干亲,张惠英的心情特别舒畅,很快地她的脸上有了红晕,陷下去的两腮又丰满起来,看来张惠英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第十天早餐后,县委通知叫张惠英跟王静玉到县委去开会。她到了县委礼堂刚坐下,秦花县的副书记就把张惠英叫到了他房子,然后说:“张惠英,你的案子全部搞清了。你在“四人帮”活动猖獗时,迎合了四人帮的需要,大闹地、县委。今天,县委决定开除你的党籍,你去参加会吧!”
“你说我大闹地、县委,这要看我为啥而闹?我闹全八斤违法乱纪,闹得有理!你说我迎合四人帮的需要,完全是无稽之谈!七五年是中央指示全国大搞整顿时,我反映全八斤的问题,错在哪里?”
“你啥话也别说了,跟我参加会吧!”
“参加就参加,我怕啥?”张惠英跟在秦花县委副书记的身后,她决定破釜沉舟,今天我非把事实真相说给大家不可,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拿定这个主意,张惠英抓住时机,一进会场,她就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同志们,郭家村大队的支书全八斤,横行乡里,在郭家村奸污妇女三十三人,贪污公款二千多元,逼死人命三条,逼疯人一个,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铁证如山。地、县委不去追究全八斤的罪行,反而以“清查”为名,对我实行种种政治迫害。他们说我反映全八斤的问题,是想‘拔红旗’,妄图‘篡党夺权’;又说支持我的人是”结帮组派”,这都是强加给我的不实这词!完全是对我的个人攻击。有正义感的同志们,难道大家愿意秦江地委季运书书记胡作非为吗?”
秦花县委副书记一看批判会开不成了,他赶紧取出对张惠英的处分决定,大声念了起来。他念一句,张惠英反驳一句,当他念到“经秦花县委一九七八年四月二十八日研究,决定开除张惠英的党籍”时,张惠英像慷慨就义的男士,突然振臂高呼:“我永远是共产党员!”
“你现在可以走了!”副书记气急败坏地说。
“我不走,你当众把为啥要开除我党籍的事情说清楚,不然我不走。”
“我是代表组织来宣布处分你的,你有啥想不通的问题,找“清查”办公室去!”
“你说得倒轻巧!你身为秦花县委副书记,共产党员,难道你对全八斤的事情一无所知?既然你知道,你为什么对全八斤的问题视而不见?见而不管?你为什么不伸张正义?为什么不坚持真理?”
“你不服了,你告去!”
“我当然要告,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秦江地委不讲理,中国的地方这么大,难道就没有我讲理的地方?告诉你们:乌云遮不住太阳,共产党的光辉,总有一天会会普照秦江大地的,党霸专权的日子在秦江不会多久了!”
“你……你给我滚出去!”副书记被张惠英问得脸红耳赤,便歇斯底里般地吼了起来。副书记一吼完,马上就有巴儿狗向主子摇尾巴。七八个人急匆匆地把张惠英拉出县委礼堂,交给正在县委门口等候的张振强,叮咛他快把张惠英接走,免得她再惹乱子。张振强压低声劝着张惠英:“有理不在声高,有好多事情不在多忙,咱先回家,然后再商量以后的事。”
这时王静玉匆匆从县委礼堂出来,帮着张振强把张惠英弄上架子车,张振强拉起架子车,飞也似地跑走了……
作者简介:
师萍,女,一九五三年十月十日生于商洛市商州区黑龙口街二组。大专学历,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共产党员。
她写的短篇小说《五元钱惹的祸》丶《女秘书的故事》丶《汩汩的鲜血》等在陕西政协办的巜各界导报》上发表。她写的长篇小说《敲钟的女人》电子版已由乚ERMR出版,在《世界书局》发行。
她写的百家碎戏《余热》丶《王妈的两个儿媳妇》丶《娘家人》在商洛电视台《秦岭故事汇》播出。她写的歌颂扶贫干部的大型眉户剧《风雨扶贫路》在商洛城乡演了三十六场。写的歌颂共产党丰功伟绩的戏《儿女拜寿》演了十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