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闪光的青春》
第八章 寻找包青天
郭家村大队违背了农时,错过了中耕除草的大好时机,别的生产队的庄稼长得很是茁壮;而郭家村大队由于全八斤瞎指挥,把劳力都用在了砍木头和抓现钱上。在早玉米冒红缨的时候,郭家村既没给培土,也没给庄稼上肥,豆子地里的荒草长得比庄稼还高。总的来看,郭家村的庄稼,长得很是黄瘦,很可能要减产。尽管后来木头在关中卖不成的时候,社员强给地里施了肥和锄了草,但好钢没使到刀刃上。所以,庄稼还是照旧长得很瘦弱。这种情况一出现,郭家村的人们就不得不为自己一冬一春的生活担忧了:今年的夏粮丰收了,可以把冬天里吃出去,但秋季庄稼长势不好,粮食肯定是分不到多少的。那么明年吃什么呢?因此,要趁着市场上粮价不太贵的机会,得想办法弄点钱,买些粮食放下,免得到明年春荒头上,粮食价涨叫人买不起。郭家村的农民们端着饭碗,都不约而同地谈起过日子的难场之处,他们私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悄悄地商量着,准备把自己用的木头家俱,在深更半夜时,偷偷地用架子车,拉到山外换粮食。有女儿的人家,早早托人给娃打听个女婿,讲些财礼,好买粮食,以便度过饥荒。总之,人是不能饿死的呀!那么,既没多余木头家俱,又没女儿的社员该咋办?很多人煎熬得死活不下。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情况下,郭家村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盗窃案:一队仓库存的一千二百斤麦种,不知被啥人偷去了!
案子报到大队,全八斤来到一队仓库,他细心地观看了被盗的现场,没发现一点可疑的情况。咦!这才怪了?一队的仓库锁子没被砸,窗子没见坏,房上也没窟窿,这粮食是怎么被盗走的?全八斤感到迷惘了。“嗯——这一定是内盗,大概是一队仓库保管员,自己用他拿的钥匙开了库房门,把粮食拿回家的。他是害怕将来到了种麦时,干部和群众问他要麦种交不了差,才来给大队虚报案情的。如果不是他做的案,仓库里为什么没有外人砸门、扭锁留下的一点痕迹呢?对!一队的保管员是个最大的可疑点,得把他先叫到大队审查一番,再看结果如何?全八斤从一队观看现场回来,他就把一队的保管员童长命,叫到了大队办公室。”
“长命,你把粮食被盗的情况谈谈。”童长命刚到大队办公室,全八斤就这样对他说。
心地光明的童长命说:“收了麦以后,我队的仓库存了一千二百斤麦种,准备秋庄稼收了就种。由于这一段时间忙着上坡砍木头,仓库门就一直没开过。今天队长说要给早玉米地里上追肥,我就去开仓库取肥料。开了库房门一看,队长背了一袋肥料刚要走,想想又叫我摸一下,看麦种发烧没有?我走到放麦的囤子里一看,就吓坏啦,麦种不见了。囤子里成了空的。我和队长查看了很大功夫,也寻不出贼娃子偷的一点痕迹。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我才给大队报了盗窃案,请你帮助我们破案。不然,我们生产队后半年的地里,就没啥种麦啦!”
全八斤听罢童长命的话,他歪着头问:“长命,你看是谁偷了麦种?”
“啊!这我咋得知道?要是我知道谁偷了麦种的话,那我就直接问他要了,何必给你添麻烦呢?”童长命觉得全八斤问得稀奇,他就用了句不软不硬的话,来顶全八斤。
“长命,大队给你们帮忙查是没有问题的,但起码你得给我提供个线索吧?而现在你连一点供破案的材料都拿不出,这叫大队咋查?我看这是一件无头案。”全八斤对着童长命苦笑了一下,摊开两手,为难地说。
“全支书,我听您的口气,是说大队查不出偷了麦种的人吧?”童长命担心地问。
“也不能下这种断语,但从现时的情况看,是很难查的。”
“全支书,既然大队查不出偷麦种人的话,那就请动用公安上来查吧!”童长命建议道。
全八斤这时说话了:“哼,童长命,你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屁大的一点小事,值得动用公安吗?”
“全支书,只要不动用公安,能查出偷麦钟的人,那就好嘛,我又没说要一定得动用公安的话,你倒把声努得那么粗干啥?”童长命看全八斤说话的茬口不顺,他就没好气地说。
“哼!童长命,你吃了豹子胆啦?还嫌我说话声粗。娃呀,你不说实话,比这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哩!”全八斤的三角吊眼,睁得像要吃人的光景,看着童长命说。
“全支书,说话要有证据,我咋不说实话?我又没见人家谁来偷,难道能胡说八道的陷害人吗?”
“嘿嘿!”全八斤狞笑了起来,“童长命你放聪明些,仓库里的麦种,是谁偷了,在那儿搁着,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啦!”
“全支书,你既然知道,为啥问我呢?”
“童长命,咱打开窗子说亮话,我们叫你的目的,无非是想看你老实不老实?”全八斤说话了,“年轻人嘛,眼睛要放亮些,不要因一点小事,而葬送了自己的前途,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道理,我想你该懂吧?你拿了队里的麦种,吃了的就算啦,剩下的只要能交回队里,我们也不计较你,并且还一定为你保密,我们知道是你拿了队里的麦种。”
“住口!你是共产党的干部,为啥你红口白牙地要给我栽脏?”没等全八斤把话说完,童长命就气得脸色铁青,他“呼”地扑到了全八斤跟前,怒不可遏地说,“全八斤,我当你是个清官,其实你才是个糊涂蛋!你自己没本事查出小偷就算了,为啥要诬陷好人?”
“童长命,你该不是胆大病犯了吧?竟然骂起我来了!”全八斤像吃人的老虎一样,在狂吼着。
“叫他骂吧!我们共产党人就是在辱骂声中成长起来的,难道还怕他骂吗?”一个民兵看了全八斤一眼,自我解嘲地说。
“哼!你还够共产党员?全八斤,我看你把共产党的行道都糟塌光了,你根本就不配称共产党人的光荣称号。”童长命双手插腰,双目透出鄙视的眼神,两眼愤怒看着全八斤。
“啊,你翻天呀?把我骂得就这么狠?”全八斤狐假虎威地喊了一声,就向童长命扑了过去,他企图用武力征服童长命。
“嗨!你别狗仗人势,有你十个也不招我打。”童长命说完,就用脚使了个绊子,把全八斤给绊倒了。全八斤从地上爬起来,嘴里恶狠狠地骂着:“童长命,你记着,共产党的干部也不是你好打的!”
“嘿嘿!我也不是你好欺负的!”童长命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队办公室,径直回家去了。
“童长命,你甭走,老子要跟你算账哩。”全八斤站起来的时候,见童长命要走,他就气急败坏地喊道。
“我就是要走,看你能喝一口凉水把我咽了?你来嘛!”童长命扭回了头,趔好了架式,等着全八斤扑过来。
全八斤看童长命的气恼表情,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全八斤折回房子,童长命也就气呼呼地走了。
别看童长命在大队办公室里,争眉子豁眼地跟全八斤辩理,一句也不让他。而回到家里,他却温顺得像只小绵羊。他家里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一个老父亲伴随着他过日子。在外面受了气的童长命,一进家门,见七十二岁的老父亲正在刮洋芋,他不忍心叫老人受累,就孝顺地对他父亲童镇华说:“爹!你歇会,我来做饭,您从早到晚,脚手不停地做活,够累的,叫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呀!等明年我结了婚,你就可以省心了。”
“好娃哩!爹啥时候能给你把媳妇娶回来,也就放心啦!”童镇华说,“按咱这家庭,实在得一个女人,可国家规定二十五岁才准结婚,你今年二十四岁,明年才到结婚年龄。”
“爹!国家现在有一条政策,是年龄不够,家庭确实困难、没人做活的青年就可以结婚。”童长命一心要减轻父亲的负担,就想法给父亲说着宽心话,叫老人高兴。
“有这政策了就好!现在是阳历九月,咱到亲戚跟前拉扯地借一下,到明年“五一”节就把你媳妇娶回来。”童镇华老汉高兴地摸着白花花的胡子对儿子说。
“至于啥时结婚,到时候再说!现在都响午了,爹!你打算做啥饭呀!”
“做些洋芋拌汤!”
“爹!你爱吃白面饼子,我给你摊上几张,再炒些洋芋丝吃。”儿子要给父亲做顿可口饭,他征求着父亲的意见。
“好娃哩!你没看今年的秋庄稼是啥样子?还敢浪费?再说,你明年前半年还要结婚,得花很多粮食哩!”老人的心里,是考虑着如何过日子,而不是想吃好的。
“爹,你年龄大啦,再能吃几年?我往年想给你做些好吃的,也没办法。今年咱爷父俩分了五、六百斤麦哩,看你能吃多少?”童长命叫爹把刮好的洋芋拿到河里洗净,他自己给一个洋磁盆里倒了两葫芦勺麦面,舀了三勺凉水搅匀。他拿出漆油,放到锅头上,在门口抱了些干松毛柴,放到灶门口,给锅底燃着了火,等烧旺后,他拿漆腊油把锅一润光,将和好的面给锅里倒了些,迅速地用铲子把锅里的面摊开,又给灶底下搭了两把火。不一时,锅里的水面就干了,童长命熟练地用手一翻,盖上了锅盖。又坐到了锅底烧起来,“老年人的胃不好,消化能力差,应该给爹把煎饼炕得熟熟的,小心急火把饼子炕不熟,把爹吃病了。”童长命边在锅底搭火边想。一张饼子,只要六、七分钟就能熟。可他硬是炕了十几分钟,直到把两面炕得黄浪浪的,他才把饼子取出来,递给从河里洗菜回来的父亲说:“爹!你趁热吃吧。”童镇华从儿子手上接过热腾腾的煎饼,心里感到甜蜜蜜的。嗯!自己挖屎挖尿把长命经管这么大,他算是没有辜负老人的心,还孝顺着哩!童镇华把儿子递来的煎饼撕成了两半,把一半塞到儿子的手里,童长命把爹爹给自己的饼子放到锅台上,他又在锅台旁忙得不可开交……还没等他把盆里的面摊完,全八斤就闯到他家来了。十几个背枪的民兵跟在全八斤的身后,“童长命,你的白面饼子摊得好香啊!”
童镇华正吃煎饼,见全八斤进了屋,他就站起身说:“全支书,你也吃一张吧!”说着,就要给他取煎饼。
“甭取!我嫌你家的煎饼有股贼腥气。童长命,你给我往大队办公室走!”
听全八斤说话的口气不对,可怜的童镇华这才发现了门外有背枪的民兵,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哀求地说:“全支书,有啥事,你等我娃吃了饭再说吧!”
“你说得比唱地还好听,老子都没吃成饭,他还能吃?”全八斤说完,一把拉住童长命,拖着就往外走。
童长命怒目一睁,气愤地吼道:“你何必狐假虎威哩,我又不是跑户、走户,你头里走,我后边就来。”他说完,猛地把肩膀一甩,全八斤打了个趔趄就栽倒了。民兵们赶忙扶起全八斤,拍拍打打地问他摔伤了没有?童长命借这个机会给童镇华说,“爹,全八斤查不出咱队被盗的麦种,他血口喷人,硬说是我偷了仓库的麦种,反正我没偷,咱也不怕他。”
“冤枉呀!”童镇华老人一听,全八斤叫儿子是为这事,他不等儿子说完,就喊了一声。“扑通”地一下跪倒在全八斤的面前,把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他嘴里不住地说:“全支书,我娃没偷麦种呀,你若不信,就请你在我屋里搜吧!”
“我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全八斤对童镇华老人的话,一点儿也没理会。他叫道,“来人!给我把这贼娃子拉上走。”
全八斤的话,刚一落声,民兵们就“呼”地一下把童长命围住了,并动手动脚地想绑他。童长命挣脱了民兵的手:“我自己是不会跑的!”他平静地说完,然后又看着父亲老态龙钟的身体安慰着,“爹,你别怕,共产党是不会冤枉好人的”。
童镇华老人眼里含满了悲愤的泪水,他欲救儿子不能,只得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像风地里一盏灯那样可怜无助,浑身气得只打颤,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枪逼走了。他老泪纵横,失声地哭了起来。“儿子这一去,肯定是凶多吉少,自己就这么一个独生儿子,万一儿子有个好歹,自己可咋活呀?”
郭家村大队的办公室里,审问童长命的谈话正在进行。“你到底偷了一队仓库的麦种没有?童长命,你老实交待!”全八斤威逼地问。
“我压根就没偷,你叫我拿啥招?”童长命理直气壮地说。
“嘿嘿!你没偷,那仓库的麦种到哪里去了?钥匙是你拿着的,别人谁能开了仓库门?”又是全八斤的吆喝声。
“别人是咋开了仓库门的?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偷。”童长命镇定地回答着。
“哼,你这是背着牛头不认赃!”全八斤把大队开会用的桌子“啪”地一拍,大声地吼道,“来人,把这狗日的称起来,上些王法,看他说不说?”
全八斤的一声令下,持枪立在两旁的民兵,纷纷丢掉了手中的枪,蜂拥而上地把童长命捉住,把他用细麻绳捆住了。吊在大队办公室的屋梁上,放下来、吊上去;放下来,又吊上去,对他实行了惨无人道的刑罚。童长命疼得不行,他恨透了全八斤的兽类作法,不由得愤恨交织,口里不住声地骂道:“全八斤,你有本事把偷了粮食的真贼娃子捉住打,你平白无故地绑我,该不是你屋里要死人么?”
“我叫你骂!”全八斤被童长命骂得羞恨交加,他气恼极了,从大队办公室外的篱笆上,抽下了一根根刺条子,分发给民兵,指挥他们没头没脑地朝童长命身上打去。随着一阵“啪啪”“嘶嘶”的刺条响声,童长命疼痛难忍的悲惨情景,实在叫人目不忍睹!童长命开始挨打的时候,他还在空中荡来荡去地躲闪着和咒骂着。后来他被打得身上起了青包,脸上流出了鲜血,脚手被捆绑和吊得发了麻,童长命挣扎了几下,就感到失去了知觉,眼睛直向上翻,嘴里吐出了白沫。“全支书……不敢打了吧?……你看童长命咋成了哪个样子了?”一个民兵见童长命的头搭拉了下来,忙给正在发狠打童长命的全八斤惊慌失措地喊。
“咋唬啥哩?”全八斤瞪了那个名叫李江朝的民兵一眼,然后抬起头把反吊在空中,已经奄奄一息的童长命一看,啊,他怎么成了那个样子?全八斤吓慌了,他丧魂失魄地喊:“快!……快把童长命放下来。”负责拉绳吊童长命的民兵林加发,他实在不忍心看童长命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悲惨相,他巴不得全八斤早些给自己下命令哩!一听全八斤叫放人,他就“哗哩”“哗啦”地解下了缠在柱子上的绳头,把童长命轻轻地放下了地。一个民兵用手接住了从屋梁上放下来的童长命,问全八斤道:“全支书,解他不解?”
“解!赶紧给他把绳子解下来。”全八斤见童长命腊黄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的头嘀溜摆当地任人搬过来掉过去。全八斤急忙帮着给童长命解开了绑在手脚上的绳子,叫人把他抬到桌子上放平,伸手在童长命的鼻子下边摸了摸,哦!还有点微弱的气!全八斤悬着的心放下了,他见民兵们手脚无措地愣着看,就生气地骂道:“你们这伙熊包子,该不是死人么?还不快到河里抬些冷水,把他浇醒吗?”两个民兵出去不一会儿就抬回了水。全八斤跑到大队办公室东头的房子,倒了些开水、拿了个勺子,叫一个民兵给童长命灌了几勺子水,也没见童长命喝到肚子里。全八斤慌了,他头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对身边的民兵说:“你还不快些给我用凉水泼!”
“哗啦”、“哗啦”的一阵使人心悸的泼凉水声响过,童长命慢慢地用舌头舔了一下流着血的嘴唇。他微微睁开眼睛,用血、水迷糊的眼睛看了一下自己熟悉的大队办公室和以往与自己关系很好的李江朝、林加发,他痛苦地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心里埋怨地说:“你们俩跟我是朋友,怎么跟全八斤一道来迫害我呢?”唉,童长命的目光一扫到自己身上,李江朝和林加发就心如刀剜了。他们觉得对不起好朋友,但全八斤逼着来执行任务,他们不来能行吗?当童长命又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全八斤的丑恶嘴脸闯入了他的眼帘,童长命咬了咬牙,刚想骂他一句,但由于伤势太重,他又昏了过去。
全八斤目睹着童长命的反复昏迷状态。吓得没了主意,慌乱之中,全八斤用大姆指在童长命的鼻根、手指的合谷处,狠狠地掐了几下,童长命才再一次慢慢地苏醒过来。全八斤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李江朝给童长命嘴里灌些水。不大功夫,童长命干渴的喉咙,受到了水的滋润,他嘘嘘地出了两声长气,心里感到舒服一些了,才大口地又喝了几勺子水。全八斤瞅住了这个机会,又吹胡子瞪眼地问开了童长命:“哎——童长命,现在你该说出粮食放在什么地方了吧?”
“我……我没偷粮食呀!”童长命哽咽地说。
“啊!现在你还不交待?只要你不怕疼,我就不信对你没办法?来人,给我把童长命吊到梁上去。”
全八斤的话刚说完,民兵们又涌了上来,准备捉童长命了。刹时,父亲苍老的面孔浮现在童长命的眼前:哎呀!他老人家经管自己不容易哪!难道能活活被全八斤打死吗?那样自己不是辜负了老人的一片苦心了?童长命明显地知道,自己面前摆着的两条路:一条是胡编地说是自己偷了粮,这样免得挨打。另一条就是没有偷粮,自己没法给交待,又让全八斤继续打自己。那么究竟走哪一条路呢?童长命觉得走第一条路比较好,哄过一时是一时。这样,也免得自己挨打,但以后要是全八斤真的要麦种,自己拿什么往出取呀?想到这里,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下来了。全八斤见此情景,他又追问:“你是交粮,还是挨打呀?”
为了年老的父亲有人养老,为了童家后继有人,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童长命决定说谎了,他气喘吁吁地说:“全支书,别打我,我……我给你说……麦种是我偷的。”
全八斤用眼神喝退了准备给童长命用刑的民兵,他走近了童长命,得意地冷笑着:“看!你把罪受了,还得说实话,这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么!童长命,你偷的麦种放在哪儿?”
“在我家……里。”童长命想了一下,终于编出了假话,“嗯——麦种在……在我家的楼上放着。”
“你啥时偷的?”全八斤问。
“哦,大概……大概是前天晚上吧!”童长命这样一回答,把民兵们都惊呆了:童长命从小没偷过别人一苗针的人,怎么会偷队里那么多的麦种呢?但不信,这话又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呀,现在的人,真是认不清,同情童长命的民兵,一听童长命真的偷了粮,也都转而憎恨他了。
“这不就对了吗?年轻人做错了事,有什么要紧?只要说出来,认识了就好嘛。”全八斤说完了以上话,就向东边的房子走去了。一见那些在房子的民兵,全八斤就用了无比自豪的口气,谈了自己审问的结果,民兵都夸他有本事。
“嗨!抓阶级斗争嘛,像你们这样心慈手软的能干成啥事?”听了民兵的夸奖,全八斤也趾高气扬地喧耀自己说。
“哦,你这些话说得有理,咱把阶级斗争的弦松一松,阶级敌人就攻一攻哩!”民兵又问:“哪你没给童长命限个日子,叫他把偷了的粮食交出来吗?”
“咦!不是你提醒,我倒还把这个事给忘了!”全八斤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说,“真是一高兴就糊涂了!就叫他明天早上把偷的麦种给送来吧?今晚先叫他睡到大队办公室,明早上叫他回去取。”
“好!就这样办吧”民兵们完全同意了全八斤的意见。
半夜,童长命被浑身的伤疼醒后,再也睡不着觉了。他想起了自己从二十岁当起保管的全部情景,他觉得问心无愧!因为自己当干部后,一直是廉洁奉公的。对集体的东西,自己确实是做到了两袖清风,一尘不染的。童长命连年被选为模范保管员,受到群众的拥护和爱戴。但童长命万万没料到,队里丢了麦种,没本事查出真小偷的全八斤,竟在自己头上开了刀,硬逼着自己承认偷了麦种,这不是天大的奇冤么?他恨死了全八斤:“我该没挖了你的祖坟么,你给我搁事哩?”童长命偷偷地骂了一句,他实在气得不行,“唉!我倒活个啥人哩?平白无故地叫人陷害成了小偷,以后咋有脸见人呢?不如早些死了好!当死的念头缠住了童长命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年老的父亲的可怜。父亲一世只有自己一个独生子,自己死了以后,谁养活他?剩下他孤苦伶仃的没人给他担水、没人给他砍柴,没人挣工分养活他,那该多可怜呀!”童长命不忍丢下爹爹一个人可伶巴巴的活着,心里又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对!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童长命这时仿佛看见了未婚妻对自己微微地笑着,啊!她和自己的感情是多么的深厚呀,自己不能丢下她,就到阎王爷跟前去报到!但要是活着:“全八斤就要问我要粮食,我拿啥往出取呢?”想到这里,童长命的心又缩在一起了。
“哽哽哽!”是公鸡在叫鸣了,童长命的思想紧张起来了。啊,再有几个钟头,天就要亮了,全八斤一定会像活阎王般地逼自己取麦种。如果拿不出粮食,全八斤又会打自己的。一想到挨打的难受劲,童长命的浑身都发抖了,怎么办呢?躲过一时是一时,好汉不吃眼前亏。干脆先跑出去,然后到区派出所告状,叫公安上派人来查明真相,免得自己挨打、受委屈。想到这里,童长命从桌子上爬起来,四下看了看,发现东边的门关着,监视自己的民兵,睡得“呼噜”,“呼噜”地打着鼾声。童长命屏住气,悄悄溜下了桌子,他脚刚一着地,头就一阵眩晕,他全身的伤都在疼。他靠在桌子边,闭着眼睛稍微休息了一会,就慑手慑脚地,一步一步挪到了大队办公室的门口。刚把大门拉开了半扇,一个民兵翻了个身,吓得童长命的心都在打颤。他赶紧蹲下了身子,看见那民兵又熟睡时,童长命才一闪身,溜出了大队办公室。出得门来,四下里墨黑一片,伸手看不见五指。到哪里去呢?童长命想了一下,最好能顺着大路,跑到区委的派出所。但他试了试,自己伤疼得走不动路。二十里路,对于一个受尽残酷折磨的人来说,将是多么难办的事啊!童长命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在比较远的地方躲起来,他踉踉跄跄地凭着自己的记忆,磕磕绊绊地摸到了离大队办公室半里路的松沟口,他跌跌撞撞地睡着了。直到天快亮时,玉米叶子上的露水滴到了他的脸上,童长命才算苏醒了,他感到浑身像针扎了一样地疼。眼看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色,童长命不敢久停,他勉强地爬上了松沟东面的橡树岭。刚爬到半坡上,他就再也爬不动了。童长命曲蜷着身子,藏在了橡树丛中……。
天亮了,看守童长命的民兵,睁开眼一看,桌上没看见童长命,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向睡在马新青房子的全八斤报告:“童长命跑啦!”全八斤睁开惺忪的眼睛,恶狠狠地骂道:“把你们十个狗日的东西,都是些饭桶!连一个贼娃子都看不住,将来还能打仗吗?他妈的,都给我寻人去!”民兵们得了令,急忙在大队办公室的房前屋后找,全八斤见寻不见人,就命民兵把各家的门叫开,一家一家地搜,结果闹腾了一早上,连长命的影子也没寻见。气得全八斤对民兵大发雷霆,哇哩哇啦胡骂人……
郭家村农科站的豆角蔓子已经很高了,得给它搭个架,让它长快些。张惠英这天吃过早饭,安排叫农科站的人员全体出动,去到坡里砍些树枝、树条子,给豆角搭架。安排了各人应砍的斤两后,农科站的姑娘小伙子,就各自分散开干活了,张惠英一个人到橡树岭去砍树枝。她从坡底下,往山顶上去,遇到有合适的树枝就砍。到了半坡上,她已经累得满头是汗了。刚想歇会儿,忽然她发现一棵像树丛里的枝条在不停地摆动,张惠英以为是野兽藏在那里,她就拾起一个石头扔过去,“哎呀妈哟!”她的手起石头落,橡树丛中没有跑出野兽,却有人发出了打疼的叫唤声。咦!谁睡在树丛中干啥?张惠英觉得奇怪,她顺手捡起一个树棍拿上,厉声地喝问:“喂!树丛里睡的是谁?”
她的话音刚落,童长命就探出了头,他压低声音说:“别喊!惠英,是我呀。”原来童长命正躺在橡树丛里躲难,只听到一阵“哐、哐、哐”的镰刀砍树声,凭经验可以判断,这是有人上坡砍树了。怎么办?往上跑吧?害怕被人看见了自己。不跑呢,又害怕束手就擒了。他急得没法,在没有什么妙计可想的情况下,童长命把自己的身子往一块缩。这样,他身子周围的橡树枝被撞动了,橡树叶子好大一会儿都静不下来。恰好,这情景给张惠英看见了。在童长命挨了一块石头后,他一搭声说话,张惠英就惊叫起来:“哎呀,长命,你怎么跑到了这儿啦?”她惊惕地向四周环视了一下,没有发现人。她就走到童长命藏的树丛跟前说,“长命啊,村里都闹翻了天,到处在寻你哩,快藏好吧!”
“哦,这是我早都预料到的事,不足为奇。”童长命说完,看着张惠英,脸上流露出乞求的神色,他可怜巴巴地说:“惠英,你知道我在这坡上藏着,可千万别给旁人说呀!小心叫全八斤知道了又打我。”
“他全八斤为什么要打你?”张惠英不了解内情,她疑惑地问。
“他查不出我队麦种是谁偷的,硬说是我拿钥匙偷了麦种,叫我今天早上回家把麦种取地送到大队去。你想我没偷,拿什么往出取呀?他们把我用绳子捆起来,称到屋梁上吊打。你看,我这身上被打成了稀巴烂啦!”童长命气愤地边说边掉眼泪,他挽起了袖子,叫张惠英看自己身上的伤痕。啊!全八斤的心好狠呀,怎么把童长命打成了这个样子?张惠英弯下腰看了童长命身上的伤势,也情不由己地流下了同情的眼泪。“长命,你到底偷仓库的麦种没有?”张惠英想弄清事实真相,她便用试探的口气问。
“唉!好惠英哩,我如果偷了队里的麦种的话,也不委屈,也不消吓得躲在这山上来挨饿了!”童长命泣不声地说。
“只要你真的没偷粮食,我回去给蹲点组的老辛和何支书说,叫他们帮你查一下,你安心在山上躲着,晚上也不能回家去。等我们查到偷麦的人后,你回去也就没事了。”张惠英说完这句话,她本想回家,又不甘心地问,“长命,你说仓库的门窗都好好的,粮食怎么会被人偷了呢?是不是你把钥匙给过谁?或者谁有跟你仓库锁子一样的钥匙?”
童长命觉得张惠英问得有理,他认真想了想,觉得自己的钥匙从没离过身,这一个线索就不考虑了。他对张惠英说:“我的一串钥匙,连我爹都没给过,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那么你是否发现谁有跟你仓库锁子上一样的钥匙?”经张惠英提醒,童长命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说:“可我发现李升得,似乎有一个跟我们一队仓库门上那锁子上一样的钥匙。”
惠英惊喜交加地问:“真有此事吗?你咋得知道的?”
“前十几天,我跟李升得一起在山上砍树,下坡时,我的脚不小心被石头碰掉了一个趾甲,当时另一个趾甲被碰烂了跟脚上的肉,只连了一点皮,血流得把脚上的鞋都染成了红色。我嫌脚走路不方便,就用李升得的趾甲剪子,剪掉了没碰掉的趾甲。也就在这时,我才发现了他指甲剪上带的有跟我队仓库门上锁子一样的钥匙。我当时也没在意,现在你一问,倒是提醒了我。是不是他拿钥匙开了仓库的门,偷走了麦种?”童长命经过一番仔细的回忆,终于提出了这么一点没棱两可的所谓线索。张惠英抓住这一微小的材料,决定顺蔓摸瓜查出事实真相,为童长命鸣冤叫屈了。她说:“长命,你先在这坡里藏着,下午我给你送些干粮,把你刚才谈的情况说给何支书、邹队长和郑肖。叫他们找辛希余跟郭必林帮忙,把这件盗窃案查清,叫你从不白之冤中解脱出来!”
听了张惠英的安慰话,童长命的心开了窍,但他仍是很担心地问:“惠英,何支书的支书不是被撤了吗?现在他肯给我查明冤枉吗?”
“你放心!何兴杰的职虽撤了,但他还是个共产党员嘛。我想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他总还有正义感吧,不会见死不救的!”张惠英信心十足地对童长命说。
“惠英,你给我送饭不送饭都是闲事,只要把我的冤枉能弄明,就比什么都好!”
张惠英何尝不能理解童长命此时的心情呢?她知道全八斤在郭家村横行霸道不会多久,便对童长命坚定地说:“我说长命呀,不要看全八斤在咱郭家村的势力暂时很大,但你要相信共产党终有一天会看清他是个什么东西的。共产党也一定会用党纪、国法严惩他的违法乱纪行为的。就是在眼下,咱只要不干输理事,一样也可以用确凿的证据,来驳倒他的!”
“好!我就盼着你带回胜利的消息哩!”童长命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他期待着弄明白自己的冤枉。张惠英这时也顾不得砍树枝了,她背着砍好的树枝到农科站,用称过了下自己砍的斤两后,就径直到何兴杰家去谈童长命的冤枉了。何兴杰没有被撤职吓倒,他仍在时时刻刻地担心着郭家村的命运呢!昨天,他听说一队麦种被盗,他就暗地里分析着是谁偷了仓库的麦种?当何兴杰听说全八斤断定了是童长命偷了仓库的麦种后,他曾气愤地对自己的老婆任玉兰说了几遍:“童长命是不会偷麦种的,唉!他可能要给别人当了替罪羊。”当张惠英来给何兴杰说了童长命的情况后,他“呼”地从地上立起来,坚决地说:“我一定要把这个冤案查他个水落石出。做到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何支书!郭家村的人民都看着你,盼你顺利地查明冤情把!”张惠英说道,“我下午还要给长命偷偷地送些干粮,有啥事,你就找老辛谈吧!”话一说完,她就回家了。
任玉兰本想挡住男人别多管闲事,但一想昨天下午童镇华老汉哭哭啼啼到自己家诉苦的可怜相,她的心软了,只得用诚恳的话语叮咛着男人:“娃他爹,你做事要掌握些火候,别忘了全八斤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是谁头上都想试刀快、慢的狂人,你可要小心啊!”
何兴杰感激地对老婆说:“娃他妈,你放心,我不会钻到全八斤设的圈套中去的。”然后他拿起烟袋锅,边吃烟,边想着如何调查清一队被盗案件……。
午饭过后,全八斤正在准备睡觉,他在床上考虑着咋样能寻到童长命的事。而何兴杰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悠闲自得地从郭家村的东头转到西头。呦!何兴杰多么自在呀!他不当官了,好像感到了轻松。你看:他跟老的谈笑,跟小伙子谝闲传,经过李升得的门前,他还调皮地喊了一声:“喂!掌柜的,吃了饭没有?”
“刚吃过,来坐一会吧!”李升得光着背,从屋里走出来了。
“咦,你不嫌坐在屋里热吗?走!咱到郑肖的院子吃苹果、下凉走!”何兴杰说完,朝李升得的隔壁院子的树上扔了一个比拳头还大的石头,“啪啪”就掉下了五、六个苹果。没等到何兴杰和李升得走到苹果树下,郑肖他妈就喊着:“喂!谁砸我的苹果?”
“是我,老嫂子,给邻家吃得下几个苹果?”何兴杰一听喊,他马上搭了言。
“哎呀,说得贫成啥啦!几个烂苹果,难道我还舍不得吗?”郑肖妈笑着着对何兴杰说。
何兴杰拉着李升得走到了苹果树下,喊着郑肖来给自己摘苹果。郑肖笑着从屋里走出来后,喊了一声:“何支书!”他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便急忙纠正地说:“哦,何大叔,你和李大哥到家里坐一会吧?”
“别转移视线,我想吃苹果!”何兴杰笑着问,“怎么样?给大叔摘几个吧?”说完,他像真的想吃苹果似地留下了涎水。
“嗨!没麻达。”郑肖说完,“呸呸”给手心里唾了两口唾沫,迅速地脱掉了脚上的鞋,像猴子爬杆一样,“出”“出”几下,就到了苹果树顶上。他挑最红的苹果摘了两衣服口袋,又“噌、噌”地下了树,把苹果拿到了何兴杰和李升得面前说:“吃吧,吃完了咱再摘,”郑肖笑嘻嘻地说完,脸上又严肃地说,“何大叔,你没听童长命寻着了没有?我担心他自杀了。”
“少说闲话,我现在又不当支书啦,管他寻着寻不着哩!来,咱吃苹果吧!”“哎,升得,你有刀子没?有了,就拿出来给咱削苹果,”何兴杰说完,李升得爽快地解下了自己的一串钥匙,说,“刀子在钥匙上带着。”何兴杰接过刀子,迅速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李升得。只见他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何兴杰自己却没吃,继续给大伙削苹果……
何兴杰把郑肖摘的苹果很快就削完了,他又打发李升得上树,去摘苹果。这时李升得的心里,只想着吃苹果,巴不得自己能上树吃个美哩!所以郑肖一点头,他就上了树。何兴杰借此机会,仔细看了看他刀子上带的钥匙,找出了跟一队仓库锁子相同号码的钥匙,三两下就把它卸下来,装到了衬衣口袋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又削起了苹果。郑肖用眼睛看着何兴杰迅速做完了这一切,不知道他卸钥匙有啥用?何兴杰见郑肖脸上出现了疑团,他就悄声问:“:哎---,你没看李升得家近来有什么异常情况?”
“前两天的晚上,我听他家的门,从后半夜就‘咯咯吱吱’地响到天快明的时候,不知他们搞地什么名堂!”郑肖听何兴杰这样问,他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就也用低低的声音回答着。
“过一会儿到我家来一下,咱俩商量个事!”何兴杰对郑肖说完,就立起身子朝树上正摘苹果的李升得喊:“喂!苹果该摘够了吧?升得,你下来,我没啥削了!”
“我上了树,才摘了三个苹果,你再不嫌少了我就下来呀!”李升得有些遗憾地说。
“那你就放快些把口袋摘满,小心咱上工迟了。”何兴杰叮咛了一声,李升得也很快下了树,他给郑肖和何兴杰一人掏了一个苹果,何兴杰把刀子还给了他,就回家了。
天快黑时,何兴杰跑到队里找到辛希余,他把张惠英响午见到童长命的经过谈了以后,又把自己巧想法子要到的钥匙给了老辛,俩人商量了一会儿如何查清一队仓库被盗的事。为了集思广益,辛希余自己跑路,把郭家村的党员骨干郑肖、邹明金、张惠英、郭必林叫来分析案情。由于何兴杰的支书被撤,他便不出头解决这些事情,所以他就回避了在大家面前谈自己的意见,坐在家里等候消息。
辛希余和郭必林,那次为撤何兴杰的事,到县上寻领导后,等了十几天也没人给他们答复郭家村班子该不该调整的事。他俩在县上等得急了,只得又回到郭家村。当一队的麦种被盗后,因全八斤的主观武断,结果童长命遭到了毒打。辛希余见是全八斤插手搞的事,他也懒得过问。直到今天早上,民兵找童长命的时候,他才从民兵的嘴里知道了全八斤用逼、供、信的手法,吊打了童长命。对于全八斤在郭家村做的坏事,辛希余和郭必林一概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全八斤谁能管得下?但何兴杰把童长命受冤屈的事告诉了他,辛希余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对郭家村的事情袖手旁观了!你想:何兴杰虽被撤了职,但他把自己的委屈扔到一边,却来关心自己手下的干部的冤枉事了,他这种以党的利益为重的崇高品质,是多么值得人敬佩呀!在何兴杰的带动下,辛希余没有怠慢,一听何兴杰把张惠英响午给他谈的情况说完,他就行动了。天刚黄昏,辛希余就找到了郭家村的骨干党员,来认真研究案情了。这些人到辛希余房子坐定,就充分发扬民主,叫这些骨干分子分析到底是谁偷了麦种。一队队长邹明金首先发了言。他说:“我敢肯定不是童长命偷了麦种,为啥呢?我的根据是他当干部四年以来,对集体的东西从来都是廉洁奉公的;再一点,他拿麦子放到哪里去了呢?他挨了打,又一直喊冤枉,是不是别人偷了麦种,而错整了他?”
“不是他偷的又会是谁呢?大家都想一想,看一队谁的表现有点反常?”辛希余又面向大家问道。
“我咋看李升得这几天的表现有些不正常。他这几天一见人,就问童长命招供了没有?在童长命家搜到粮食没有?当然,凡是一队的社员都操心这事。可他一见人就问,是不是有点做贼心虚?”一个党员说了这话,大家都觉得有道理。
虽然这个党员说得好像是理,但又没真凭实据,能随便怀疑人吗?想到这里,辛希余就问:“郑肖,你跟李升得两隔壁住着,你没听这几天,他家晚上有动静没?”辛希余想掌握更多的旁证材料,他这样问郑肖。
“前两天的晚上,我因拉肚子要上厕所,在半夜的时候,我看见有两个人从李升得的屋里走出去,后来过一会就有“咯吱”的门响声,一直到天快明时,门才不响了。我也不知道,李升得都做了些啥事情。”郑肖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情况。
“哼!仓库的麦种,大概就是那天晚上被李升得偷走的。”郭必林肯定地说。
“我们先不忙着给他下结论,等过一会儿,把他叫来问了再说。”辛希余对郭家村这些最积极的共产党员,谈了不要打草惊蛇,要注意保密的有关事宜后,其他党员都回家吃饭了。辛希余则来到了童长命的家里,悄悄地告诉了童长命藏的地方,叫童长命的父亲童镇华不要加熬煎,他表示自己一定要把童长命的冤枉弄明的决心后,童镇华老人老泪纵横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他想给儿子去送饭,害怕把儿子在山腰上饿着了。辛希余挡住了童镇华,担心他一送饭,会引起王八斤的注意,把童长命拉回来又打。辛希余就附在童镇华的耳朵根子上说:“你放心吧,张惠英后响已经给长命把饭偷地送去了,保险把你儿子饿不着。”
“哦!”童镇华感激地说,“这些怕都是你安排好的吧?你叫我倒咋样感谢你哩?”他说完“扑通”一声,两腿端端跪在了辛希余的脚前,忙不迭地给他连连磕头。
“老人家,快别这样了!”辛希余拉起了正在磕头的童镇华说,“我们当干部的,不给群众办事,来蹲啥点呢?”辛希余后来又想到农科站,去问问张惠英给送饭的情况。辛希余从童家出来后,走在去农科站的大路上,抬头看看天,它阴得沉沉的,风儿不吹,树儿不摇,鸟儿不叫,天完全是一副要下雨的样子。
到了农科站,辛希余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发现站里的庄稼跟大田里的庄稼的长势相差悬殊是太大了,到底是庄稼也有良心啊!农科站里的庄稼毕竟没受吃亏。该上的肥,已经早早的上了;已锄的苗茁壮成长着,而大田里的庄稼像断奶的婴儿似的,饿成了面黄肌瘦,长得滴溜摆当的。前些日子,全八斤也曾叫农科站的人,也到山上砍木头,由于辛希余跟郭必林的再三阻挠和反对,才没把农科站的人抽出去,所以才迎来了眼前果实累累的可喜景象。
暮色降临了,张惠英才从山上背着一大捆树棍,回农科站了。辛希余问了一下童长命的所有情况,张惠英一一作答后,辛希余告诉张惠英说: “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经过一下午的调查、研究,把一队的盗窃案,基本上弄清楚了”。
张惠英一听这话,就急于想知道调查的结果,她问: “是谁偷了队里的麦种?”
“从了解到的情况看,一队的麦种可能是李升得给偷了。至于详细情况,我们打算叫他当面对证,你来给咱当记录员吧!”辛希余给张惠英下达了任务。
“好!吃过晚饭我就来。”张惠英答应着。等农科站的全体伙伴回来后,她安排好了晚上的值班人员,没有吃饭,就到辛希余的房子去了。
找了一天童长命的全八斤,他把人分东、西方向找失了踪的童长命。整整两响子,都没找到一点线索。所问到的人,都说没见那红脸大个子,穿兰上衣,黑裤子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响午饭时,全八斤从西边回来了,他满以为其他组抓住了童长命,但到大队办公室一看,大队办公室的门还锁着。他吃过午饭,睡了一觉后,就又骑着自行车到东边看找到童长命了没有?但遗憾的是,他见到那些民兵,还没来及问话,民兵就问他寻到童长命没有?直到天快黑,他们打听不到一点消息,只好折身回到了郭家村。当各家房子的灯刚一亮,全八斤放到各处去找童长命的人都陆续回来了。他们都垂头丧气地说:“我没寻到童长命!”
“我不信他童长命能上天,会入地吗?”全八斤大吼一声,“饭桶!现在你们先回去吃饭,吃过饭继续给我搜查!”民兵们得了令,都急忙回家吃饭去了!
果不出辛希余的所料,刚黑时间不长,天就下起了大雨。这样,在橡树丛里藏了一天的童长命,因昨天被全八斤指挥人用刺条打得遍体是伤的身子,叫雨一淋,火辣辣地疼。随着雨点子的越来越大,他身上的伤口就愈是疼痛交加,皮肤像被人撕裂似地难受。这秦岭山区的气候也真是稀奇,哪怕是三伏天里,只要一下起雨来,就冷得怪,!童长命只穿了一身单衣,疼痛和寒冷一齐向他袭来。童长命实在在坡上呆不下去了,一方面害怕山中的野兽伤害了自己;另一方面害怕雨水钻到自己的伤口里化了脓血,造成终身伤疤,那才难看呢!他想到下午张惠英来给自己送的白面饼子、甜苹果时说的话:“我已经把你的情况,给老辛和何支书谈了,他们决心给你把冤枉弄明。希望你要放坚强些,,要相信共产党的干部,绝大多数是好的。天黑以后,有人来接你到安全地方去,你可要耐心等待呀!”张惠英临走时,还对自己说了县委蹲点组的老辛有正义感,他们下午就开始调查粮食究竟是谁偷了的问题。童长命记起了张惠英的这些话,心里高兴地想到:“嗯!说不定老辛、小郭和何支书把谁偷了粮食的事都调查清了哩!自己何必在这荒山野岭上提心吊胆地受洋罪?干脆回家去,也免得年老的父亲操心自己!”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童长命相信,有县委派来的辛希余、郭必林给自己保险,他没等事先安排好的人来接,童长命就麻痹大意,让胜利冲昏了头脑。不管客观实际条件的是否许可,他没听组织上的安排,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家去了。
在风雨交加中,童长命爬到自己家的窗子上听了听,用舌头舔湿了糊在窗子上的白纸,他看见父亲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口接一口地吃旱烟。童长命轻轻推门走了进去,随后又用门关子把门关上。别看童镇华是七十多的人啦,他的耳朵倒是很灵的。他听见自己的门有了响声,也没问,就端出灯来看是谁进了屋?当儿子长命出现在童镇华的眼前时,他高兴地颤抖着胡子,流下了眼泪:“长命!我娃可回来了?”
“爹!我回来啦,快把灯吹灭,小心叫人看见了我。”童长命的话一说完,他爹就赶忙吹灭了煤油灯。
“长命!我娃饿了吧?爹给你做饭吃!”
“爹!我的肚子不饿,后响惠英给我送的吃了煎饼和苹果啦。我现在啥也不想吃,只想睡到炕上伸一下腰,我身上的伤疼得很!”童长命说完呻吟了一声,童镇华听到儿子的唤疼声,他就操心得不行:“长命,你叫爹看看,全八斤把你打成啥样子了?”
“爹!你不敢点灯看我。”童长命脱鞋上了炕,平仰着睡下。他不愿意让年老的爹爹,为自己的伤势加熬煎,就说,“你甭操心,打得不太要紧。爹!你睡到我跟前,咱父子俩说些话。”
童镇华答应了儿子的请求,他睡下来后,用手摸着儿子的头发,耳朵,鼻子和嘴,突然,他在长命的脸颊上,用手摸着了一道道手指粗的梁,童镇华马上意识到了这是儿子被打的伤。他心疼得流下了眼泪,用手摸着长命的脊背,儿子平平的身子上有那高低不平的坑坑,还有湿乎乎的东西,蛮沾人的手啊,这是儿子的血呀!童镇华忍不住自己痛苦的感情,他问:“长命,全八斤狗日的,拿啥打我娃来?”
一直控制着自己悲愤感情的童长命,他终于被父亲的问话,引出了难过的眼泪。他告诉童镇华:“爹!全八斤用刺条子把我打成了这个样子。”说完,童长命委屈的情绪,像山洪暴发一样倾泻了出来。他把自己如何被残无人性的全八斤吊在屋梁上毒打的事,一五一十都告诉给了爹爹。童镇华没等儿子说完,他就气得骂了起来:“全八斤,你的心好狠呀!把事做到了这么残忍的程度,我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爹!你把声放小些,当心叫人听见了。”童长命发现爹爹气得浑身乱颤,害怕他气伤肝胆,影响身体健康。因此,他就用好言劝住了爹爹。他说:“我身上的伤不要紧,很快都会好起来的,爹!你就放宽心吧。”
“娃呀!你再别强打精神说硬话啦,你身上再疼,爹也替不了你。”摸着儿子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童镇华觉得自己身上的肉都像在流,他不忍心叫儿子在郭家村受全八斤的欺负了,就对长命说:“儿呀!全八斤在郭家村当了支书,是不会耍好猴的,我看你不如到山外去,跟你媳妇给人当儿去,省得呆在郭家村受狗气。”
“哪不行!我到山外去后,爹!你咋办?”童长命一听爹爹说这话,他立即就反对。
“我?哪你甭煎熬!现时我还能动弹,等以后我做不了时,再说吧!”童镇华说,“眼下,全八斤像吃了死娃肉一样凶残,开口骂人,动手打人,简直比国民党时期的土匪都凶火,你早走早不受气。”
“爹!你苦累巴结将我经管大,为的是叫我养活你,我咋能忍心把你丢下,一个人到山外去呢?要死、要活咱们住在一起,我决不干丧良心的事!再说,我走到哪里也放心不下你呀!”童长命说完,就抽抽泣泣地哭了。听人说,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而是父亲掏钱买来的养子,他老人家买自己为啥?还不是为了叫自己顶门立户,把他养老送终吗?可他现在为了心疼自己心肝一样的儿子,就说:“他全八斤敢到咱屋打你,我就拿我这老命跟他拼了!”
“走快些,走快些1”远处传来了人声,不一会儿,外边拿着灯笼、火把的人到了童家的院门外,把屋子都照得有点亮了。童长命借着微弱的亮光一看,爹爹满是皱纹的脸上,泪水、鼻涕流到了一起。满头的白发和胡子看了叫人感到凄凉。再看他那瘦弱的身体,真是风一吹就能倒,那里是能保护自己的武士呢?长命把父亲看着看着,流下了一串串伤心的眼泪。“童镇华,快把你儿子交出来,不然,我就要你的狗命!”全八斤一脚踢开了院子门,冲进院子就咋唬着喊开了。
“我儿子被你打得不知跑到了啥地方?你还跑来向我要啥人呢?”童镇华抱住自己的宝贝儿子,吓得浑身颤地说。
“童镇华,快主动交出你儿子,不然,我们就要进屋搜了。”听到全八斤说这句话,童长命强挣扎着从父亲怀里跳下炕,顺手在柜上摸到一个纸包,不顾一切地踏着梯子上楼。童镇华也急中生智,他连忙跳下炕,把楼口搭着的梯子用力挪远。然后,他心跳口颤地坐在了炕边,想吃旱烟,吓得他连洋火都擦不着。
“童镇华!你狗日的开门不开!”全八斤破口大骂了。
“你老子就是不开!”童镇华一辈子没骂过人,就是在旧社会他扛长工时,他的倔脾气,连地主都怕他三分哩!你想:全八斤骂他,童镇华能依他吗?
“哼,童镇华,你不开门了也好,看我把你的门砸不开着?”全八斤说了一句,就命令民兵用枪托打龙家的门。“嘭、嘭、嘭” “咚、咚、咚”地一阵狂砸,不大工夫,龙家的门被连踢带砸给弄开了。在全八斤的指挥下,民兵们一轰而入进了屋。童镇华从炕边站起,拿起炕上用来做枕头的青砖,列好了架式,要砸人,民兵们吓得直往后退……
全八斤以为童镇华是用砖吓唬人,料定他不敢用砖头砸谁。所以他用拳头打了几个退到自己跟前的民兵:“他妈的!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可怕的?”骂完,他就拨开众人,双手往腰里一插,两眼露出凶光,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膛说:“童镇华,有本事你朝老子这儿砸?”全八斤的话没说完,只听“哐嘡”一声,童镇华手里的砖就砸到了他头上。
“哎呦我的妈呀”童镇华这狠命一砸,把全八斤的头顶马上砸出了血。童镇华这一砖头就砸下了大祸,全八斤恼羞成怒了,他一手捂着头上正冒血的伤口;另一只手在胡抓乱挖,嘴里声嘶力竭地喊:“童镇华,我饶不了你的!”他回头对着民兵喊道,“他妈的!还不快给我把童镇华逮住吗?”
“全八斤,兔急了还要咬人哩,还甭说我是个人,难道能容你随便欺负吗?”童镇华眼里露出蔑视的目光。他把民兵们逐个地看了一眼,咬牙切齿地说:“我看谁不要命了,就到我跟前来!”民兵们你看着我,我又看着你,谁也不敢走近前来。这时全八斤像发了疯的野狼,冷不防扑到了童镇华的跟前,他一头就把童镇华抵倒了,又照童镇华的裤子交裆里狠命地一踢。“哎呦疼死我啦”童镇华一声惨叫,就倒在地上疼得滚蛋蛋。全八斤狞笑了一声说: “童镇华!你咋不打我啦?”
民兵们被眼前的这场悲惨情景吓呆了,一个个不知所措地立在地上一动不动。全八斤讽刺够了童镇华,他又转身去骂民兵了,“我把你些狗日的,该不是木头做下的人么?为啥拨一下,才动一下呢?还不快给我在屋里搜童长命去?”
全八斤像个狂人似的乱吼、乱叫,闹得鸡犬都不得安宁!
直到这时,民兵才想到了自己到童家来搜人的任务还没完成。于是,他们“呼”地一下散开,进行搜查了。圪圪崂崂都拿枪戳了,也没见童长命的影子。当全八斤在童家的炕上发现了一件衣服时,他就拿在手中“嘶嘶!”地扯下了几缕子,放到炕上,然后他在童家的锅上和炕上,把洋火匣寻了几个,把炩面撕下来,贴到被童镇华砸的伤口上。他用衣裳扯的条子包扎的时候,民兵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地来报告情况了: “全支书,我们在屋里没搜到童长命!”
“上楼给我搜!”全八斤的话刚落,民兵们又都向楼口扑去。当他们发现楼口没搭梯子时,就在屋里乱寻起来。被全八斤踢得在地上打滚的童镇华,他一听说要上楼搜人,他的心就像有人给刺进了一把锋利的刀子似地,感到一阵绞疼。他不由自主地喊道:“我长命没回家,你们上楼也找不到他!”说完,童镇华挣扎着想爬起来挡那些要上楼的民兵。全八斤走过去又踢了童镇华一脚,骂道:“去你妈的!老子想在那里搜,就到那里搜。”
“哐”地一声,楼梯被靠在楼口上了,民兵举着火把上了楼。他们在只上楼的那间楼上,没找到童长命。为了防止挨骂,民兵们又不甘心地轰到了另外一间楼上,最后,他们终于在一堆稻草中寻到了童长命。有几个人正想报功,但把童长命往出一拉,只见他面如土色,口吐白沫,全身痉挛地缩在一起。“哎呀!这长命咋成了这个样子啦?”一个民兵惊叫了起来,其余的民兵都吓得往后退……。
全八斤在炕边包扎好伤口,刚上楼时,他就听到了民兵的惊叫声,他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就几步跑到了民兵围着的地方。全八斤分开了众人,走到童长命眼前一看:“啊!他的眼睛咋向上翻哩?”为了试试虚实,全八斤走过去踢了童长命一脚,然后说:“我叫你狗日的装地像着!”他再踢再骂,童长命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咦!童长命咋不动弹啦?全八斤怀疑地拿电灯一照,呦!童长命吐了这些东西,他再翻开稻草寻了寻,就发现了一个已经空了的磷化锌老鼠药包包。“嗯——,这狗日的可能是喝老鼠药啦!”全八斤从童长命的神色中,肯定了他是服了毒药。对于这种情况,全八斤很清楚,如果抢救及时,童长命可以保住性命,若是没有人管的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难道我去叫人给他请医生解毒吗?哼!甭想,他的运气还没来呢!全八斤向来不干用自己的手打自己嘴的丢人事。所以他把手一挥,说:“走!都下楼去!”民兵们不忍心叫童长命白白地死去,这时,有几个好心的小伙子,把童长命抬下了楼,放到他家的炕上。
全八斤一下楼,就猪八戒倒打一耙地吼道:“童镇华!你为啥要给你儿子喝蒙汗药吓唬人呢?”
童镇华强挣扎地想往起爬,但他被全八斤踢得爬不起来。李江朝和林加发把老汉搀住胳膊扶上了炕,他坐在童长命的身边,看见儿子的脸变成了黑青色,童镇华马上就喊了起来:“全八斤,你把我儿子逼得喝了老鼠药啦,你给我赔娃呀!”说完,他就大声嚎哭起来,用力的摇着儿子的头。拼命地喊:“长命哎!我娃醒来吧,爹在叫你哩呀!”童镇华再喊,儿子也没见哼一声。全八斤和有些民兵一看,大事不好,就赶紧夹着尾巴往出溜……。
走的走了,留的还留着。和童长命一直是好朋友的李江朝和林加发,一见全八斤走了,他俩就放心地帮童镇华出主意。因他俩跟童长命从小就一块拾柴,上学,挣分工,算得上是个知心朋友。现在童长命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不忍心走,就准备帮童镇华把他的儿子救活:“大伯,你屋里有肥皂没有?快给长命灌些肥皂水,让他喝下去后,把老鼠药吐出来。”
“我家没有肥皂!我叫长命攒钱,准备给他结婚,所以就舍不得用钱买肥皂!”童镇华回答着。李江朝和林加发的眼睛湿润了,唉,多可怜呀!家里穷得连肥皂都买不起,可想而知他们的生活有多清苦了。童家的日子这么艰难,可恶的全八斤还来残暴地折磨他们,真是岂有此理,不通人性了!“你家有绿豆吗?”李江朝又问了,童镇华抬起头,含着眼泪说:“绿豆我屋里有,加发,柜上的瓦罐里的有绿豆,你给江朝取的叫他快些熬吧!”
“加发,我自己取绿豆来熬汤,你快到大队医疗站把赤脚医生叫来,请他们赶紧给长命解毒!”李江朝说完,林加发就快步如飞地向大队医疗站跑去。
“长命呀!你快醒醒吧!”童镇华大声地哭叫着儿子。邻居们起初听到童家屋里乱七八糟的吵骂声,就坐在炕上用耳朵听着童家的动静。当听到童镇华叫唤童长命的哭声和全八斤一伙走出屋子的脚步声,左邻右舍都从炕上跳下来,穿上鞋,赶紧往童家跑,看到底发生了啥事情?在童镇华长一声短一声的“长命哎!爹的娃呦,你睁眼把我看一眼吗”的哭喊声中,也许是听到了父亲的呼叫,过了很大一会,李江朝把一碗冷水快要烧开的时候,童长命慢慢苏醒过来,他眼睛看见了爹爹两眼泪汪汪地跪在自己身边在呼叫自己,他的眼泪流出来了。断断续续地说:“爹……我没偷队里的麦种……我冤枉呀!唉!我不行了……也养活不了你啦!”童长命说到这里,喉咙里有了痰,吭吭咳咳地说不成话了。几个邻居连忙上炕去给他拍背捶胸,终于那块痰被吐了出来。童长命又硬着舌头说话了:“大哥……大伯们……大妈大婶子……请你们……今后……照顾……我爹!他可怜……。”话刚说到这里,童长命的头就“拨啷”一下,摆到了一边,他的嘴抽搐了几下,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童镇华看着儿子断气了,他发疯似地抱住儿子的头,用力摇着,嘴里一个劲地“长命,长命”地乱喊。邻居们一看长命死了,就赶紧把童家的门板卸下来,在外间用凳子支好,勉强劝说童镇华从炕上放开了已死的儿子,大家着手把童长命的尸体在门板上放好。童镇华从炕上往外间扑,被好心的邻居挡住。老汉悲痛难忍,就放开声地大声哭着:“长命呦,我可怜的娃呀,你咋死得这么惨呢?唉咳咳……。”“长命哎!我娃死的冤枉呀”“天哪!你为什么杀人不眨眼呀?我一辈子穷得没成起家,到五十岁上才掏钱买了个娃,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他经管大,实指望他给我童家传宗接代呀,谁料这绳跟细处给断啦,今后我倒靠谁呀,唉唉唉唉……”“全八斤呀,你狗日造孽呀,把我娃打得好狠呀,我娃长了这么大,我没用指头点过他,我把罪受咋啦!我长命买回来时,我把他噙在嘴里怕化了,揣在怀里怕压了,捧在手里怕飞了。为了叫我娃长得乖,我给他取名叫长命。我苦累巴结把他养活大,没想到你全八斤,给我打得逼死了,今后我倒靠谁呀……。”童镇华如泣如诉的哭声,把邻居们的心都给哭碎了。围在童镇华身边劝他的人,谁能不被这撕心裂肝的哭声、诉说声打动,流下滚滚的热泪呢?李江朝看着自己的好朋友,被逼得死去,他心里痛苦已极,抱住童长命的尸体像老牛一样哭着……
“我要我娃哩!”童镇华睡在炕上滚着蛋蛋,把头碰得“咚、咚”响,声嘶力竭地沙哑着声音喊,“长命呀!你候我着,我跟我娃一路走,唉—我要长命哩!”邻居被童镇华哭的可怜相感染了,童家满屋都是呜咽和抽泣声……。到了夜深人静时,人们害怕童镇华哭坏了身子,就纷纷来劝他了!“童大伯你身体要紧,你再哭长命也是活不过来的。”“ 童大伯,有我们在您家跟前住着,你有啥困难,我们一定给你帮忙。”赤脚医生早进了屋,他没撵上救童长命,当他来时长命早已死了.所以他这时也夹在人群中,眼泪长淌地安慰童镇华……。
在童家哭声大作的时候,大队办公室里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的斗争。王八斤跟辛希余,郑肖面红脖子粗地正在争着,全八斤说: “一队的麦种,就是童长命偷的!”郑肖却怒气冲冲地喊道: “一队的麦种,根本就不是童长命偷的,而是李升得偷了的。现在李升得的赃证俱在,铁证如山,你们谁想包庇也不行。”
“别吵嘛!一队的麦种是童长命偷了,他本人已经承认。你郑肖为啥别出心裁地硬要说是李升得偷了呢?”全八斤在刚才到童家搜童长命回来时,知道童长命已喝了剧毒磷化锌老鼠药,他已不能活了。因此,为了避免自己承担责任,全八斤就一口咬定是童长命偷了一队的麦种。并且是不管辛希余和郑肖怎样摆出事实跟赃证,他都不更改自己以前给童长命下的错误结论。
“全八斤,你是个共产党员,就应该讲些理嘛!既然是童长命偷了粮食,那么他为什么要在你们审讯后逃跑呢?他的这个举动,就是用来对你们无声的反抗!”辛希余也气愤地向全八斤的谬论开了火。
“老辛,难道凭这一点,你就可以肯定不是童长命偷了麦种吗?”全八斤振振有词地反问道。
没等辛希余回答,郑肖就抢着发言了:“全八斤,人不管咋说,总得尊重事实吧?”他迅速地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摇晃着,“看!李升得偷地开了仓库的钥匙,都在我手里拿着,你还不服输?硬说是童长命偷了麦种,真是个犟球不钻尿壶的东西!莫非你一定要把童长命置于死地?”
“我咋是想把他置于死地呢?他偷了队里的粮食,难道我还不敢追究吗?”全八斤火冒三丈地冷不防从郑肖手上,夺过他拿的钥匙说,“哼!就凭这把钥匙来陷害李升得,把你牙想黄!”
郑肖一看自己手里的铁证被全八斤抢走,急忙扑过来从全八斤手里要夺回这场官司的输赢唯一凭据。他到了全八斤跟前,虎彪彪地问:“你把钥匙给不给我?”
“不给!”全八斤狗仗人势地说。
“不给!哪别怪我不客气了!”郑肖说完,一伸脚给王八斤使个绊子,然后用手轻轻一推,全八斤便四脚拉杈地倒在地上了。“啊!你真是想翻天啦?竟然打起全支书了!”全八斤的爪牙刘吉平吼着。郑肖可不管他这一套,只和全八斤针锋相对地打了起来。被酒色淘空了的全八斤,哪里是肩圆体胖的郑肖之对手?不到一刻钟,全八斤抢走了的钥匙,又被郑肖夺了回来。见物归还了原主,辛希余就把郑肖拉到了一边劝说着;刘吉平也从地上拉起了全八斤,说:“郑肖,你太不象话啦!”
“难道只许洲官放火,而不许百姓点灯吗?全八斤抢了我的钥匙,我就不该夺回来吗?”郑肖反问着刘吉平。
全八斤这时已喘过了气,他狐假虎威地吼道:“郑肖,你狗日的甭缠,老子饶不了你的!”
“哼哼,只要我犯不到你手里,你全八斤把我掮起来抡一下,都服你厉害哩!”郑肖毫无惧色地回答道。
看他们争得不可开交,辛希余说话了:“全八斤,你不要耍野蛮!,我说句实话,一队仓库的麦种,就是李升得偷的,而根本不是童长命偷了。不信,你可以亲自问李升得去。”
“李升得在哪里?”身为姨表哥的全八斤,一听说问他表弟李升得,料定大事不好,就惊慌失措地问。
“在我的房子里!”辛希余回答着,“怎么你想亲自审问他吗?那好,你跟我走!”说毕,辛希余和郑肖就走了,全八斤及他的走狗们也紧紧地跟在了老辛的身后。他一到辛希余的房子,就见郭必林、邹明金和张惠英坐在辛希余的办公桌旁,而李升得则搭拉着脑袋坐在桌子的对面,一字一句地交代着他干的丑恶之事。
“ 一队仓库的麦种,是我跟我二兄弟背回家,放在我家的楼上藏着。”李升得的话,像惊雷一样,传到王八斤等人的耳朵里,他为之一惊!为了害怕这伙人去取粮食,拿到赃证,全八斤急中生智,一进门就辟头问邹明金:“你们这些人胆量够大的?谁允许你们私设公堂,随便审人的?”
“共产党员的良心,促使着我们对一队的盗窃案件,采取严肃慎重的态度的!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张惠英从容不迫地怒视着全八斤,冷冷地回答道。
“你为啥随便说话?我是一队之长,难道连过问队上的事,查盗窃案的自由都没有吗?”邹明金气得拍案而起,他气愤地望着全八斤说,“你自己是个浆子官,乱判偷盗案,冤枉了童长命,难道还不准我们调查、审明罪犯吗?”
“我一点也没冤枉童长命,他自己不说偷了麦种,难道我能从他嘴里掏出话吗?”全八斤强辩地说。
“我劝你还是放自亮一点!李升得刚才亲口说了话,你该听见吧?你为什么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他的交待已经记录在案,谁也别想扣得掉!”张惠英神色极其严肃地说。
全八斤一个箭步上前,“呼”地从张惠英手里多下记录本,“哗哗!”几下就把本子扯了个粉碎。又跑到李升得的跟前,“啪、啪、啪”地给了李升得几个耳光,嘴里骂道:“你是枉当了一回小伙子,叫人把你一顿干轰乱诈,你为啥要信口胡说你偷了麦种呢?”
狡猾的李升得,他从全八斤一进门说话的口气和骂自己的神色中,知道了表哥的心里向着自己。于是他装作可怜地说:“好全支书哩!他们几个用几乎要吃人的样子,逼我承认偷了麦种,我不承认害怕自己挨打呀!”
全八斤上前,打了李升得一巴掌,说:“你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快给我滚! ”在全八斤的暗示下,李升得一溜烟似地跑出了辛希余的房子,回家去了!
除全八斤的爪牙之外,屋里的人都怒目转向了全八斤他们喊道:“全八斤!你为什么要放李升得?你搞什么鬼把戏?快说。”还没等全八斤说话,李江朝就哭丧着脸,跑来向争吵着的郭家村大队的领导汇报了:“全支书,童长命喝药之后,因抢救无效,他人已经死了。”
“死了!哼,把他死了,不如死了一只鸡!”全八斤丝毫也没显出震惊的神色,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何必大惊小怪呢?
“长命真的死了吗?”除过全八斤,其余的人都异口同声地问。
“我亲眼看着他咽了气,还能有错吗?”说着,李江朝不由自主流下了眼泪。
“哼!全八斤,你真是个刽子手。硬把童长命打地逼死了!”邹明金咬牙切齿地说。“我打童长命时,你见来吗?”
“昨天下午你打童长命,我是亲眼见得了!”李江朝大声地证明着,全八斤把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说:“这里没你的事,滚到一边去!”
“全八斤:冤有头债有主,你欠下人民的血债,一定得给人民偿还!”张惠英气得两眼冒火星地说。
“长命!我的好朋友呀!你死得太冤枉了!”郑肖说着,眼泪“刷、刷”地往下流,邹明金、辛希余都难过地流下了眼泪。郭必林气愤地说:“全八斤,你真是个活阎王呀,你那里还有一点共产党员的味道?”
看着激怒了的人群,把矛头都指向了全八斤.刘吉平着急了,他对全八斤说:“全支书,咱们走吧,这些人得了神经病,你跟他们能说得清吗?”刘吉平边说,边拉着全八斤走出了这件充满了火药味的房子。
“同志们!咱去看看童长命!”辛希余说完,就朝童家走去了。
谁也没有说话,大家跟着辛希余来到了童家。一进门,映入人们眼帘的是童长命的尸首,停在了他那只有两间房的外间屋里.邻居们流着同情的眼泪,正在拉着哭得死去活来的童镇华。辛希余走到门板跟前,看了一下童长命伤痕斑斑的全身和乌黑的脸庞:他用手摸了一下童长命的心脏和手臂穴位,发现两处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鼻孔里没有一点热气。这下,辛希余抱着一线侥幸心理的希望破灭了,他的心像掉进了冰窟窿中一样,浑身都凉透了!辛希余默默地低下头,嘴里喃喃地说:“长命同志,我们对不起你,唉!都怪我们行动太迟了,让你受了不白之冤,把你屈死了呀!现在偷了麦种的小偷,已经真正查清,可你已经含冤负屈地离开了我们,跟我们永别了!长命啊,我没有尽到共产党员的应尽责任呀……”辛希余难过得说不下去了,他声泪俱下的呜咽着。邹明金抓住童长命的冰凉的手说:“长命,你死得惨呀!怪只怪我没拦住全八斤对你的残酷迫害,是我害了你。咳!我现在悔死啦!”郑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爬在童长命的身上哭。张惠英立在童长命的尸体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往下掉。她从童长命的死,想到了很多问题:郭家村今后像这样继续搞下去,不知多少父老兄弟将和童长命一样被屈死呀!她盼着全八斤快些下台,免得使郭家村无辜的人民遭受磨难。
辛希余拜罢了童长命,又来安慰童镇华了:“童大哥!你恨我吧,打我吧,出出你的心头之气吧!我没实现自己对你许的诺言,我对不起你啊!
“恩人共产党,给我报仇吧!”童镇华一下子跪到了辛希余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辛呀,你不知道我多可怜哪!旧社会,我穷得娶不起媳妇,直到新社会分到地后,我才掏钱买了个娃,实指他把我养老送终,可他却叫全八斤给逼死啦!昨天我娃还给我摊饼子哩,今天他却再叫也不答应啦,我今后倒靠谁呀!”“恩人共产党,您把我从地主手里解放出来,我一辈子都记着您的好处。我沾您的光,才买的娃,咋叫全八斤给我打得逼死啦,您给老汉报仇哇,我娃死的惨情呀,他实在是没偷队里麦种,唉咳咳……。
“老大哥,你甭哭,共产党一定会给人民群众铲除土霸王的,我们是一定会给你报仇伸冤的!”辛希余刚说到这里,童镇华又哭着给他磕头了:“老辛,你是个大好人,我娃是给人当了替罪羊啦!”“对,我们已查明是李升得偷了麦种的,根本就不是你长命偷了粮食!”郭必林给童镇华解释着。
“共产党不冤枉好人呀,长命呦,我娃的冤枉查明啦,你快活过来吧!”大家实在听童镇华哭诉地凄惨,就都来劝童镇华了。张惠英无限同情地对他说:“童大伯,你放心吧!全八斤犯下的宗宗罪行,迟早都要算清的。长命的仇,我们总有一天会给他报的!”童镇华听了她的话,信服得连连点头。
夜深了,辛希余一伙在龙家的邻居走后,他们一个也没离开童家。他们在一块商量着如何安葬童长命的具体办法;并陪童镇华给冤死的长命守夜……
第二天天刚亮,全八斤就派民兵来拉童长命的身体要去批判了。辛希余,郭必林和张惠英等人赶忙跑去质问全八斤时,他已经坐到了大队小学操场设置会场的主席台上。辛希余上台低声给全八斤讲不能开这个批判会,因为偷粮食的是李升得,怎么能批判他已死的童长命呢?”全八斤听不进去良言忠告,不耐烦地摇摇头说:“老辛,你有意见了会后提,现在请你不要说了。”
穷凶极恶的全八斤,不一会儿就叫民兵把童长命的尸体,抬到了会场。前来参加会的干部和社员,一个个低下头不忍看着这残忍的批判会上的作孽景象。当全八斤宣布了童长命所谓的“罪行”后,只有两个提前安排好的民兵发了言,其余再也没人说话了。全八斤一会看会场的气候不对,他简单说了几句话:“社员们,大家要深刻认识郭家村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童长命偷了仓库的麦种,这是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发动的猖狂进攻!”听到这里,张惠英忍不住了,她从会场“霍”地站起来,严厉地说:“全八斤,你不要颠倒黑白,明明是李升得偷了一队的麦种,你怎么能随便胡说是童长命偷了呢?”邹明金接住张惠英话茬说:“昨天晚上,我们已经从李升得的楼上搜出了全部麦种,现已归了库,你为什么要争着眼睛说瞎话?”郭必林气愤极了,指着全八斤喝道:“全八斤,你为什么不尊重事实,硬要胡说,告诉你!昨晚我和邹队长已发动了一队的社员,把李升得偷地麦种全部拿到了仓库里。你现在当着大家的面,信口胡说,难道不害羞吗?”听了郭必林的话,会场的群众都纷纷站起来啦。全八斤在台上赶紧喊:“不要听他们的反动宣传,李升得家楼上的粮食,是人家自己的,根本不是一队的麦种!”“放你的狗屁!李升得分的粮,全在他家的柜子装着,他一家五口人能分两、三千麦吗?”郑肖怒不可竭地喊开了!这时,会场上的社员乱喊起来了:“全八斤包庇他表弟哩!全八斤简直是土匪!”
全八斤一看群众斗争的矛头指向了自己,他就指挥民兵,用枪打走了“闹事”的首犯,然后他故作镇定地说:“社员们,大家静一静。别听张惠英、邹明金的造谣,一队的麦种,就是童长命偷了的!”台下狂吼起来了:“全八斤,你少放屁,你冤死了人,现在叫童长命的尸首都不得安宁!”郭家村的社员们群心浮动,怒声满天了,“打这狗日的,欺人太甚!”郑肖大喊一声,群众都向主席台扑去。
这时,三队的社员孙长红跌跌撞撞地跑到会场,他扑到主席台上,上前一把抓住全八斤的衣领,朝全八斤脸上左右开弓打起来。几个民兵忙问:“你为啥打全支书?”
“他……他今天早上叫了两个人把我媳妇轮奸了!”孙长红哭得死去活来地说,“全八斤今天早上,说是来了工作组,叫我媳妇提前从地里回来做饭。谁知我媳妇一开门,他就逼着我媳妇上床跟他睡觉。我媳妇不肯,他说要逮捕我,把我媳妇吓唬住了。他把我媳妇奸污了不算,又叫光棍王小计和刘吉平轮流着把我媳妇强奸了。我媳妇气得不行,在屋里又是哭、又是寻短见的。辛主任,你可要给我做主呀!我媳妇只有二十二岁,她已经气疯了,我今后的日子咋过呀?”
辛希会扶起孙长红,给他擦着眼泪,劝他不要哭。然后,他问站在主席台前拿枪的民兵王小计说:“孙长红说的是真话吗?”
王小计被会场上千双眼睛盯着,他窘得低下头,嘴里喃喃地说:“是全支书叫我去的。”
“他为啥要叫你干这事?你不知道干这事犯法吗?”
“全支书说叫我俩好好保护他,为了叫我们给他卖命,他说只要我俩听他的话,啥事他都可以给办。又说我俩还没结婚,不知道女人的美劲,就把我俩引去,叫我俩轮流着跟孙长红的媳妇睡了一觉。”王小计说到这里,扔下枪,气愤地对全八斤说,“你这人心真瞎,自己做坏事,还要拉几个垫背的。”
刘吉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对孙长红说:“老哥,你饶了我吧,你媳妇疯了,你快给她看病,花多少钱都是我的,你可不能告我啊!”刘吉平说完,把头磕的“咚、咚”响。
辛希会见这种情景,他也气愤了,转身面向全八斤,正颜厉色地说:“你太不象话了,啥事你都能干出来。”
“辛主任,别听他们胡说,这是没有的事!”全八斤一看,辛希会发了火,他赶紧狡辩着。
“至于到底有没有这事,我下去会查清的。现在你和王小计、刘吉平都回家,每人先给孙长红拿二百元,叫他把媳妇引到西安精神病院看病。钱不够了,你三个人再往出拿,直到把人家媳妇的病彻底看好为止。对你们的错误如何处理,以后再说!”
全八斤还想强词夺理,见王小计和刘吉平已经跳下主席台,回家取钱,他也无可奈何地想溜掉。这时,台下愤怒的群众喊了起来。
“打倒全八斤!”“全八斤从台上滚下来!”“全八斤是土匪恶霸!”郭家村的群众喊声震天动地,把全八斤吓得浑身直打哆嗦。
“全八斤,你还我女儿小环!”正在这时,柳玉花扑到主席台,抱住全八斤的腿又抓又咬。众人不知咋回事,赤脚医生才把全八斤如何诱奸小环,致使小环怀孕,他又叫用土办法堕胎,小环因流血过多而死的经过给大伙一说,郭家村的群众愤怒极了,齐声喊“打!打死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全八斤一看形势不对,就由两个民兵护着,吓得屁股像冒了烟似地跑了……
“老辛,全八斤太不讲理了,我要告他!”张惠英听群众义愤填胸地喊全八斤“是个典型的土霸王!”她就想,若叫全八斤继续在郭家村横行霸道,那不知多少人都得遭殃啊!她气愤之余,就向辛希余提出了这个要求。辛希余作难了,怎么回答张惠英呢?按全八斤罪恶来讲,是够上可恨的;但秦花县委,谁倒管全八斤的事情呢?现在县委的常委,都圆滑了,你反映事情,他答应给解决,可就是没有实际行动。县委书记江志坚,是坚持真理、敢于负责的同志。他说话钉是钉,卯是卯,凡是他答应解决的问题,一定会照办的!而他因为抓了全县的农业生产,没积极搞政治运动。所以就被秦花县所属的秦江地委的季运书书记,指名批评是个“唯生产力论”者。嫌他跟不上形势,派他到省党校学习去了!面对这种情况,辛希余只好给张惠英说了实话:“惠英,你为群众着想的这种心情,我是支持的!但到那里告他呢?、区,社管不下他,县上机关内的派性严重。全八斤在文化大革命中参加的那一派,正在得势时,告到那伙人跟前也不顶事!咱现在的县委书记江志坚,才从陕北调到咱县工作,他因没按那帮人的心意办事,而是公公正正地做人。这样,他就被派性严重的人告到地委的季运书书记跟前,他现在都在受整哩!。我看在地、县委都告不倒全八斤,这两级都有他的熟人啊!”
“老辛,咱有理就可以走遍天下,地、县没有咱说理的地方,我就直接到中央告他去!”张惠英不服蛇是冰的,她一定要为民担扰,给民除害。因此,她态度明朗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对!到北京告他全八斤!”郭家村大队的群众,在撵跑全八斤后,都聚在辛希余跟前求主意。听张惠英说要到中央告全八斤,都拍手叫好哩!“惠英,我们跟你一块到北京告状去!”辛希余说话了:“要到北京告状,我也同意。不过人多了花费大,就叫张惠英一个人去吧!”“好,同意老辛的意见!”辛希余说:“到北京去,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有五六十块钱不行!”说着,他从口袋里掏了二十块钱,递到张惠英手里,郭必林掏出了十五斤粮票给她。群众一听张惠英要告全八斤,给郭家村人民除害,都乐意出钱叫张惠英做路费。于是,这个一块,那个三块,二百多户的人家,几乎家家都多少不等地出了钱支持惠英。凑到最后,张惠英把钱一数,哟!共有四百二十块钱,人多到底力量大。她连家也没回,就跟辛希余一起上路了。张惠英到北京告状;辛希余要到地、县反映全八斤的问题。郭必林和郑肖在郭家村,监视全八斤的行动,邹明金组织群众搞副业。他们分工明确,各负其责。
张惠英到了秦口镇,坐上了到西安去的汽车,经过了四个钟头的颠簸,她到西安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她草草吃了顿饭,买了张到北京去的火车票,在七五年七月二十八号下午七时,张惠英登上了去北京的列车。途中,她把头伸出车窗,随着火车的移动,她尽情观望着祖国大好河山。啊!一望无际的关中平原,晋中平原,叫人看了确实觉得舒坦!这时,张惠英在秦岭深山的郭家村,见到的全八斤欺压群众所生的那股气消了。她在由车窗刮来的微风的拂熙下,愉快地领略着祖国风光的诱人之美!她爬在窗台上看景色已有两个钟头了,眼睛都酸了,就索性闭起眼睛休息一会儿,“看!黄河,那是黄河呀!”坐在张惠英对面的旅客叫了一声,就把头伸出窗外了。张惠英急忙睁开眼睛,在列车上看见黄河大桥时,她看到了滚滚奔流的黄河水,张惠英的思绪被所看过的小说及历史资料里有关黄河的事迹给牵动了:“哦!那是抗日烽火正在燃烧于神洲大地的时候,有多少爱国的青年,曾偷渡黄河,奔赴到抗日的最前线。那时,尽管国民党反动派设岗层层,但是革命的人民,为了拯救中华民族的苦难,他们巧妙地绕过敌人的岗哨,一批批地来到共产党解放区,加入了抗击日寇侵略的战斗行列。使革命的力量日益壮大,终于赶走了日本侵略者,消灭了蒋家王朝,解救了苦难的中华民族,建立了新中国。啊!黄河,你虽然浑浊不清,却也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立下了不朽的功勋!今天,请您接受我——一个普通共产党员崇高的敬意!张惠英把手举过头,过了许久才放了下来。
七五年七月二十九号七点多,张惠英到了北京站。她一下火车,就急着要去天安门。因她是初次来北京,不知城区的路径该如何走,所以张惠英就问了一下站岗的民警,搭上了十九路公共汽车,在天安门广场下了车。她原以为毛主席经常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首都群众,就断定中央的所在地一定离天安门不会多远。她到了天安门广场后,当张惠英看到了肃穆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庄严的人民大会堂,人流出出进进的中山公园和天安门城楼后,她不知党中央和毛主席住在哪里?张惠英不顾旅途劳累,在天安门附近转来转去,稍往远处走一点,有人说那里就是中南海。啊!这就是说毛主席住的地方到了。她一知道这地方,就迈着轻快的步子,想进中南海去。张惠英正往前走,却抬头看见了围墙之外,解放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她心里胆怯了。虽说她曾在西安念了几年书,但张惠英毕竟是个山里娃呀!她看见解放军的岗哨如此众多,就吓得不敢向前走了。哦!自己这么普通的庶民百姓,能见到毛主席吗?不可能!直到这时,张惠英才知道自己急切地找党中央,揭发全八斤问题的想法是有点太简单了,她觉得自己想得太天真了!毛主席操劳着国际、国内那么多的大事,他能有空处理全八斤的违法乱纪问题吗?不!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想到这里,张惠英就到了百货商店买了些信纸、信封,她决定给党中央和毛主席写信,把全八斤的问题,向他们反映反映,也好叫党和国家领导人,了解基层干部的犯罪情况,引起全党重视。尽快制止干部违法乱纪活动,为各地的人民除害!要写信,在那里写呢?张惠英这才想起,该找个旅店歇下来,可不是么,大街上的路灯都亮了。张惠英跑到这个大街上问旅店,人家要介绍信;又跑到那个大街上问旅社,人家还是要介绍信。她到那里去开这个证明信呢?张惠英从郭家村是急火火地在群众的拥护下,既忙得没进家门,也没顾得上吃饭,可想而知她那里能有时间开身份证明信呢?但首都离郭家村又迢迢几千里,看来,歇店是没希望了。张惠英不知那里是她晚上的安身之处?她漫无目的地在天安门那条大街上走来走去。忽然她想到北京站有旅客的候车室时,她决定就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坐一夜,到明天了再说告状的事。
进了北京站的候车室,张惠英先不忙着休息,只是急着给毛主席写信反映全八斤如何在郭家村横行霸道的罪恶事实……到了夜里下两点,张惠英写完了给中央首长的五封长信,她实在累得不行,就靠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五点多钟,要上车的旅客惊醒了张惠英。她睁开眼一看,天已黎明。张惠英到洗脸间洗过了脸,就把信投进了北京站对面的邮箱。当刚准备买个回陕西的火车票时,她又心里不忍这么毫无结果地回家。张惠英想到乡亲们眼巴巴地盼着自己带回好的消息,自己却空手而回,自己拿什么话对乡亲们说呢?难道说我给中央领导寄了几封信吗?乡亲们要问党中央和毛主席对全八斤的事管不管?自己拿什么说呢?张惠英感到作难了!
北京啊——伟大的首都,从我懂事以来,就知道毛主席住在这里,多少人日日夜夜,都盼望着来到你的身旁。这次我受郭家村人民的重托,来到您的身边,却没顾得抽出时间看看您美丽的容颜。北京啊!我们中华民族现今的首都,您是革命人民的希望。每当我们有啥困难事,一想起北京住着个人民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浑身就顿时添加了力量。现在我来到了景仰已久的北京城,把全八斤的罪恶事实没向党中央亲自反映,就对北京敬而生畏。没办任何事,就往回转,唉!真是太没出息了。中南海周围站着解放军,他们是为保护中央首长和领袖毛主席的安全,自己是共产党员,又不是坏人,为什么要怕人民的子弟兵呢?想到这里,张惠英的畏难情绪消失了。她精神抖擞地来到了中南海跟前,大着胆子往里走的时候,一位解放军战士态度和蔼地迎了上来,亲切地问道:“同志,你找谁?”
“我要找党中央和毛主席!”
“有什么事吗?”解放军又问道。张惠英原原本本地把全八斤在郭家村所犯的罪行,全部揭了出来。那位解放军同志听完后就说:“哦!你是上访的,中央领导和毛主席工作很忙,顾不上接见你。请你坐五路公共汽车,在和平街下车,那里有个国务院设立的信访站,你谈的问题在那里是可以得到解决的。”
张惠英向解放军同志道了谢,按照他说的线路,没费任何周折,径直来到了国务院信访站。
早上七点,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国务院信访站门前,便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上访人员,他们互相询问着上京告状的原因。这伙人的穿戴破烂,神情萎糜。张惠英正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到信访站来的老男少女时,她忽然听到了一阵阵“呜呜呜”的哭诉声。走过去一看,只见一个年约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坐在水泥地面上,两手搬着一只脚在哭。有人问:“老太太,你有什么冤枉事吗?”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同情地问道。“我县搞批林、批孔运动的时候。”老太太操着东南口音说,“我所在的公社书记,他说我的脚没有一个巴掌长,国家早就兴大脚了,不放小脚是孔子的流毒影响着我。然后他就叫民兵把我一只脚给跺掉。刚割了四分之一的时候,当场把我疼得昏了过去。我的脚小有什么罪?那是旧时代留给我的东西。为什么要把我的脚当作批判孔子的活靶给跺掉?公社书记这样蛮不讲理,我告到省、地、县上,他们都说我们的公社书记做得是有些过份的地方,他们认为这件惨无人性的事,要受纪律处分。县上的处理意见是,叫公社书记出钱给我看伤。公社书记却置之不理,没有人管得下他,我才到中央来告状。而来了几天啦,问题也没解决。唉!唉!这那里倒有说理的地方呢?”听了老太太控诉,人们都说这位公社书记真是太可笑了!批林批孔,你批的是人们脑里装的孔子和林彪的坏思想,你连这一点起码的常识都不懂,为什么要剁老太太的脚?简直是胡闹么!上访的人们,无不气愤地骂那位公社书记的蠢牛做法,哦!来到这儿的人,有几个不是含冤负屈的?所以,一个人谈起伤心事,很多人就不由得暗然泪下,这大概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吧!
上班的时间到了,国务院信访站的门开了,来上访的人按省排好队,等待着接待。轮到张惠英了,信访站的工作人员把她引到24号接谈室,听了张惠英反映全八斤的问题后,接谈员说:“你对党的干部负责的精神,是应该称赞的。我们把你反映的问题,介绍回陕西,让你们省上去调查处理。要是你反映的是你们省上那个干部的问题,那我们国务院就得直接派调查组下去调查处理。我们管的都是大案、要案,像你反映全八斤的问题,就不属于我们国务院查处的范围。全八斤虽然是县委委员,那你们省上就可以查处他的问题。这不是说我们不管你反映的问题,我们可以直接和你们省上联系,你千里迢迢地来一趟也不容易,我不能叫你空手而回。”说完,接谈员直接拨通了陕西省委信访站的电话,把张惠英反映全八斤的问题,简略地谈了一下,叫他们查处。陕西省同意后,她才挂了电话。接谈员的态度很和蔼,对张惠英多方开导,鼓励她要同坏人坏事斗争到底。临走,他给张惠英开了个介绍信,叫陕西省委信访站跟张惠英接洽,尽快查处全八斤的问题。还说张惠英到北京一趟不容易,叫她住到国务院信访接待站,那里专门安排上访人员的食宿。接谈员的话,好似春天的暖风,吹热了张惠英已冷的心,她觉得中央机关工作人员的工作态度比地方上还好,她感到了一些温暖,似乎看到了解决全八斤问题的希望。她到接待站住下,觉得到北京来一趟也不容易,就到北京的故宫博物馆和西郊的颐和园游了一下,第三天一早,又坐上回陕的火车。
到了西安,她没有证明住店,只好来到姨母家。姨夫,姨母和表哥热情地接待了她,给她买来了她最喜欢吃的东西。等她吃过饭,姨母问起她在农村锻炼的情况,有没有被推荐上学的可能?张惠英就把回乡后遇到的宗宗件件不尽人意的事,说给他们听。她姨听完后就气愤地说:“我说不叫你回去,你偏不听。你回去受了那么多的罪不说,还遇到了那么多的麻烦事。你们秦岭山区,真是山高皇帝远,一个小小支书就能一手遮天,在村里为所欲为。他逼死了人命还没人管得下,你快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吧!你到西安来,要是没事干,就在家给我做饭,抽空写写小说,省得在山里受气。”
陈庆学高兴地说:“我们家三个人都工作,家里正好需要人照看,我妈以后退休了,你就接她的班。”
她姨夫考虑了一下说:“我们以为你在家好好干上两年,就可以上大学,现在看样子我们把形势估计得太好了。不管他支书对别人怎样凶,惠英,你只说说他们跟你有没有矛盾?”
“跟我倒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就是他想把我给他儿子恋媳妇,我没答应。他老是找我的事,其它也没啥。”
“从目前你说的情况看,你们大队的支书既然那么霸道,看来你以后想出去工作是很困难的,不如你还是到西安当个临时工吧,何必在秦岭深山受那份气呢?”
张惠英笑着说:“姨夫,您的好意我是知道的,您对我的高恩厚德,我一辈子都念念在怀,永世不忘。但现在郭家村的阶级斗争,正值激烈之时,我不能离开郭家村。我还要到省委反映全八斤的问题哩!”
张惠英的姨夫毕竟是个老党员,他看张惠英的事业心很强,就掏出了十块钱给她,姨母从厨房里给张惠英装了满满一挎包蒸馍,劝她歇一两天,张惠英感激地谢绝了姨夫姨母的挽留,拿上钱和干粮就走了……
省委的信访室里,张惠英正给纪监委的同志反映全八斤在郭家村的种种罪行,省监委的同志仔细听完了她的控告,觉得她反映的问题很重要,决定授理这个案件。就问她带的有现成的材料没有!张惠英说自己是仓促而走,并没有带什么写好的材料。省监委的同志,就给她找了个避静的房子,叫她把全八斤的罪恶事实详细写出来,归成类型,由省监委催促秦江地区查处。张惠英把全八斤的犯罪事实,早背得滚瓜烂熟,所以她写起材料来,就笔飞墨舞很快写完了揭发材料。交给监委后,她就买了张回秦江地委暨秦花县汽车站的票,省委信访室给张惠英开的有住店证明,她早早投宿休息了。第二天一早就搭着专趟“西安——秦花”的公共汽车,到秦江地委反映全八斤的问题了。
张惠英在终点站下车后,因地委和县委都在秦花城内,所以她先到地委内,手执省监委的介绍信,在地委组织部办公室反映了全八斤的问题。组织部的办公人员,认为张惠英反映的问题事关重大,就把她领到了组织部长跟前。张惠英再次详细谈了全八斤问题的严重性后,她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全八斤横行霸道的根子是因为马新青支持着他胡作非为。地委组织部的田斌部长,是个很有党性原则的老干部、是个很有正义感的老部长,他是七五年从省委党校派来支援山区的省级干部,是有鉴别能力和正义感的。他听了张惠英谈全八斤的问题后,感到问题的性质确实严重,他当即就旗帜鲜明地对张惠英说:“请你回去告诉郭家村的人民,全八斤和马新青的问题,我们一定要彻底解决。不过,我想郭家村是秦花县委树的先进点,你最好能把全八斤的问题给地委的季运书书记和戈副书记谈一下,因为他俩今年在你们县里抓点,你给他俩把情况谈明,这样就便于我们在解决郭家村出现的问题时统一认识。”张惠英点头同意后,田斌部长又说话了:“张惠英同志,你检举、揭发我们党内的坏人坏事,是对党的事业负责,我们支持你这种正义行动。”啊!多么温暖的话语呀!张惠英感激地流出了眼泪,她暗想:像这样的领导,最能体察民情,关心群众,谁能不尊敬和爱戴他呢?张惠英被秦江地委组织部长的亲切话语感动了,她真正懂得了党组织的高贵之处,就是了解一般党员的思想和内心世界。组织是关心自己儿女的。难怪老于部都说,战争年代,党员一到组织面前,就像回到了母亲的身边,无话不谈。张惠英第一次尝到了这种滋味,党的组织内确实是有好人的,不然,田部长怎么能说出这些温暖如春风的诚恳之语呢?张惠英一高兴,才记起了自己还是昨天中午吃的饭。隔了整整一天,直到这时,张惠英才觉得自己的肚子饿了。她就把姨母给的冷馍拿出来吃。田部长好意地给她倒了些开水,在地委的灶上,给她买了些稀饭和菜,等她吃完饭,他又把张惠英领到地委常委院子,先找季运书书记,他没在机关;田部长又把她领到戈副书记跟前,给他说明了张惠英的来意后,戈副书记也挺和蔼地听张惠英谈了全八斤的错误事实之后,他说:“我们党内出现了不正之风,有了党霸,你来反映,这是值得表扬的事。说明你对党负责,是坚持真理的表现。我回头跟季运书书记谈一下,看他是否同意,组织一个地、县联合调查组,到郭家村把全八斤的问题彻底查清,为民除害,决不留情!”
“谢谢领导的支持,我们盼望把他的问题早日解决,使郭家村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群众,获得第二次解放!”张惠英感激万分地说完,就告别了戈副书记和田部长,满怀信心地回村了。
八月五日,张惠英在傍晚时分回到了家乡。一进村,她就先找辛希余和郭必林,但他俩还没从县上回来。张惠英又找到郑肖和邹明金,谈了自己这趟上京及到地、县反映问题的情况后,郑肖就催她快些回家,说她走后全八斤逼着张惠生去找惠英。张惠生没答应,全八斤因此就把她哥打得卧床不起了。张惠英听后很气愤,她回到家里,一眼便看到了头包纱布的哥哥,脸色苍白地躺在炕上。张惠英难过了,心想是哥哥跟自己受了连累:“哥哥!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张惠生正昏昏沉沉地睡觉,朦胧中听到妹妹在喊自己。他睁开眼一看,是英英妹妹站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瞧了瞧妹妹天真而又幼稚的脸,张惠生本想批评她不该为大家的事,叫自己家里人遭了秧!他原想给妹妹发顿脾气,提醒她今后再别多管闲事。但见妹妹的脸上,完全是一副愤恨交加,着急担心的神情。他的心软了,装着无所谓的态度说:“没什么,是全八斤狗贼把我打了一顿!”
“他为什么打你?”张惠英刚问出口,她的彩霞嫂嫂和妈妈到房子里来了。听到女儿的问话,妈妈没好气地说:“哦!你还不知道为啥?还不是你把你哥哥害的来。把你张狂的,郭家村二百多户人家,别的人能受得了全八斤的压迫,偏偏就你积极地抱打不平,将全八斤还没告倒,人家就寻咱的事来了。你那天告状一走,全八斤就把你哥哥叫到大队办公室,逼着叫你哥哥把你撵回来甭告他。你哥没答应,他叫民兵把你哥打了一顿。”
“全八斤,总有一天要跟你算账的。”张惠英握紧了拳头,气愤的自言自语地说道。“妹妹,你到北京把全八斤告地怎么样了?”李彩霞迫不及待地问。
张惠英把到北京的前后经过给全家人谈了,又把地委戈副书记和田部长的讲话,讲给妈妈、哥哥和嫂子听,张家的娘们伙里,听了惠英的讲话后,愁眉紧锁的脸上,马上变得笑逐颜开。李彩霞无不激动地说:“那咱们就盼着吧,只要地委领导表了态,全八斤的问题就一定会解决的。”
晚饭过后,张惠英刚准备睡觉,因为上北京的几天以来,她心里有事,就一直没好好睡过觉,她实在太疲乏啦!刚脱了鞋,全八斤便派人来叫张惠英到大队办公室去。妈妈知道女儿此去准没好事,肯定是凶多吉少,就不放心女儿去,张惠英安慰着妈妈。她说:“妈,你放心,不会有啥事的。”哥、嫂叮咛她要多加小心后,张惠英便离开家,朝大队办公室走去了。
一进大队办公室,全八斤便凶神恶煞地问:“张惠英,这几天你到那儿去了?”
“我想到那里,就到那里,你管得着吗?”张惠英见全八斤出言不逊,她也没好气地说。
“嗯——”全八斤一看硬办法不行,拉长声音板着面孔教训着张惠英,“共产党员要有组织纪律性,像你这样随随便便的,那农科站的工作能搞好吗?”
“我走也是为大家,又不是干我的私事,请你也别拿着腔调批评我!”张惠英理直气壮地说。
“谁派你的啥公事?”全八斤睁着三角吊眼问。
“郭家村的群众派我到北京告你的公事!”张惠英脸无惧色地说。
“你凭啥告我?我都有啥错处?”
“就是凭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这一条告你的。”张惠英不宵一顾地对全八斤说,“至于你有啥错,你比我清楚,何必问我呢?”
“我一没烧你房;二没挖你祖坟?你为啥要告我?”全八斤暴跳如雷地吼道。
“你没伤我的啥?但你在郭家村干了多少对群众有害的事情?全八斤,我问你,是谁贪污大队综合厂的一千四百多块钱?是谁破坏了本村收账政策?是谁制造了柴油机飞车事件?是谁强迫命令逼死了郭生大?是谁害死了小环?是谁逼疯了孙长红的媳妇?是谁奸污了三十多个妇女?是谁屈打成招,冤死了童长命?够了!你这些问题是客现存在,难道还不值得我告吗?”张惠英的质问,字字像刺刀,句句似炮弹,问得全八斤膛目结舌,无言以答。张惠英抓住有利时机,向全八斤进攻了:“你罪大恶极,双手沾满了郭家村人民的鲜血,对党和人民早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这你能抵赖得过去吗?”张惠英说完,她就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大队办公室。
刚才被张惠英一番话,问得浑身气地糠糠颤的全八斤,一见张惠英要走,他才想起了不能叫张惠英就这么走了。他喊着:“全八斤我也不是叫你们好欺负的人,张惠英你给我回来!”
张惠英停住了脚步,拧回头正颜厉色地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全八斤声嘶力竭地喊道。
“郭家村群众给我的胆子,咋?别那么狐假虎威地吓唬人!”张惠英说完就又往出走了……
全八斤被张惠英的傲慢神气激怒了,他拾起大队办公桌旁放的独凳子,照准张惠英的腿狠命一砸,说了声“我叫你给我跑?”随着全八斤的话落,张惠英疼得“哎呦”一声地倒在了地上。一直偷立在大队办公室外的惠英妈和惠英嫂,忙上前一方面拉着惠英起来,一方面大声喊:“救人呀,乡亲们快来救人呀。”
吃过晚饭,正在院里歇凉的社员,当听到呼救的喊声,纷纷跑到大队办公室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全八斤一看,很多社员都向大队办公室跑来,他野兽一样的暴躁脾气猛然发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跑到倒在地下的张惠英跟前“咚、咚”两拳打倒了惠英妈,朝着刚要走的张惠英的腿上踢了一脚,张惠英“扑通”一声,又倒在了地上。全八斤走向前去,手执水果刀向张惠英的肚子刺去,然后他又飞起几脚,“咚、咚、咚”地一阵猛踢,张惠英只觉得肚子疼痛难忍,她用手一摸,自己的肠子顺着一个拳头大的伤口,跟血一起流了出来。田三女和李彩霞扑上去跟全八斤展示开了激烈的搏斗。听到张惠英“哎呦妈呀”的叫疼声,也顾不得跟全八斤打了,就拉起惠英一看,她的肠子像河水一样往出正流着。田三女见此情景,急忙用手把惠英流出肚外的肠子从伤口往回塞。李彩霞一看惠英的血流不止,她急中生智就把自己的衬衣脱下来,只穿了个背心,用自己的衣服连忙给惠英包伤口。全八斤一看张惠英的肠子被自己捅流了出来,又见郭家村的很多人都跑来救张惠英,他赶紧退回了大队办公室,在床底下躲了起来……
随着李彩霞呼救声而闻讯赶来的社员,看见张惠英被全八斤捅得流出了肠子,都跑到大队办公室门前吼叫着:“全八斤,你滚出来!”“全八斤随便打人,我们坚决不答应。”吼了一会儿,里面没见应声,群众愤怒了,就把大队办公室的门打得“嘭、嘭、嘭”响,不一会儿门被撞开,群众像潮水般寻一拥而进,在大队办公室及马新青的房子找开了全八斤。但找来找去,最后郑肖在床下拉出了面如土色的全八斤后,用力一推,便把全八斤摔了个狗吃屎。他又提起了全八斤的领口,把他拉起来,愤怒的人们打起全八斤了。社员们你一锤,我一脚地把全八斤打来踢去,疼得全八斤“哇哇”直叫。全八斤这时说话了“大家别打了,有话好好说。”郑肖想到尽打全八斤,也不是个办法,得跟他好好提几个条件。于是他住了手,招呼大家也不要再打。郑肖从地上拉起了烂泥似的全八斤说:“现在你该知道民心不可辱了吧?”“不跟他说闲话,叫全八斤给惠英把伤看好!”群众吼声如雷地喊道,吓得全八斤像丢了魂和失了魂。他龟溜溜地看了大家一眼,颤颤惊惊地说:“乡亲们,有话咱好好说。”平日杀气腾腾的全八斤,第一次被郭家村人民的愤怒情景吓破了胆,他魂不附体地说,“乡亲们,你们有啥要求,就尽量说吧!”
“全八斤,你听着,我们今天向你提出几个条件,你答应了,我们饶了你;你若不答应,我们非把你砸成肉泥不可!”人群里张振强喊了一句。
“有啥条件,就尽量提,我一定照办!”全八斤吓得两腿站不住了,他坐在地上喘息地说。
“第一,今后不许再以权压人和欺负群众。第二,赶快给惠英看好伤,她看伤所花的钱,必须由你负责给出。第三,赶快把郭家村生产搞好。”郑肖代表大家给全八斤提出了条件。
全八斤知道了民心违不得的道理,他恬不知耻地说:“社员们提的要求不算过份,我一定照办!”全八斤说完了以上这些话,害怕群众不相信他。
全八斤也不敢胡说话,他毕恭毕敬地对愤怒的人群说:“大家放心,我坚决照大家提的条件办,请相信我!”
“你是啥货色,还值得叫人相信?”人群里有人骂着全八斤。
“社员们,给惠英看伤要紧,咱先不理那个全八蛋吧!”郑肖一句话说完,大伙就不再和全八斤纠缠,跑到大队办公室外边,七手八脚地把张惠英抬上了邹明金拉来的架子车上,郭家村人自告奋勇地把她拉到县医院,做缝合手术去了。
作者简介:
师萍,女,一九五三年十月十日生于商洛市商州区黑龙口街二组。大专学历,中学高级语文教师,共产党员。
她写的短篇小说《五元钱惹的祸》丶《女秘书的故事》丶《汩汩的鲜血》等在陕西政协办的巜各界导报》上发表。她写的长篇小说《敲钟的女人》电子版已由乚ERMR出版,在《世界书局》发行。
她写的百家碎戏《余热》丶《王妈的两个儿媳妇》丶《娘家人》在商洛电视台《秦岭故事汇》播出。她写的歌颂扶贫干部的大型眉户剧《风雨扶贫路》在商洛城乡演了三十六场。写的歌颂共产党丰功伟绩的戏《儿女拜寿》演了十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