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烧肉情结
作者 司令璋

红烧肉,我之所爱,爱得要死;红烧肉,我之所恨,恨得要命。
人常言:“君子谋道,小人谋食。”记得小时候,盼着过年,因为过年不但可以不上学,而且穿新衣戴新帽,还能尝尝肉,解解馋。
记得上小学时,父母种了四十多亩地,陕西关中以小麦、棉花为主。夏收后,当小麦晾晒归仓那天,每家都蒸出与牛蹄子一般的大花卷,热腾腾、软绵绵,筋道道,蘸上油泼辣子蒜,顿时把生日都忘了,也就满足了,根本不敢侈想吃点肉。
秋天来了,棉花开了,地里的农活繁多,父母白天把棉花带壳揪回来,晚上在煤油灯下,逐个剝摘,一摘就是半夜。棉花是一个一个地摘,纯粹人海战术,凭时间熬,且大人小孩差别不大,我们兄弟姐妹数人一起摘,大大加快了劳动进度。
我很讨厌摘棉花,单一劳动,实在乏味,摘一会儿还可以,要是时间一长,我的上下眼皮就打架,有时打盹都栽倒在棉花垛上。我要是去睡觉,兄弟姐妹们有意见,自己也不好意思。
父母想着法儿调动我们的干活积极性,今晚上实行定额制,即每人一担笼棉花,谁摘完早,早休息;明晩按摘得多少,每斤奖励二分钱……最后,父亲悬赏,从当日起,到摘花结束,总重量最多者,除奖金外,另奖一大碗红烧肉泡馍。那时的农村娃,不要说吃红烧肉,见红烧肉,连听也没听过这名词,只听父亲说,那红烧肉,肉块比核挑还大,嘴里都放不下,且美味可口,人称“十里香”……
从此,向往红烧肉便成了我的动力,每晚睡意全无,几乎天天夺冠,二十多天累计,手屈一指。
初冬的一个凌晨,东边天空挂着一弯如钩的残月,满天的星斗闪闪眨眼,草丛中的蟋蟀欢快地歌唱,田野里弥漫着一层薄雾,虚无缥缈,故乡的凌晨犹如仙境一般。在这仙境之中,我和父亲各背着一大一小的装满皮花(轧过籽的棉花)的背笼,进咸阳城去卖,并说好,卖了花,就兑现摘棉花的奖励,去吃红烧肉泡馍。
渴望人生第一次吃到红烧肉的我,心情十分激动,背起背笼精神抖擞,箭步如飞,远远把父亲甩得老远。
走过二里路,我已经浑身冒汗,临进城时已经精疲力尽了,但想起那诱人的红烧肉,不由大步流星。
在花店巷卖完皮棉,已日上三竿。父亲带我来到中山街县政府对面“张记红烧肉泡馍馆”门前,玻璃厨窗里一字排开,放了三个白底蓝花的青花瓷罐子,罐子上边分别托着装满大块大块、鲜红鲜红、热气腾腾的红烧肉的景德镇大老碗,一缕缕香气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勾人魂魄,“十里香”真是名不虚传,不禁催人垂涎三尺。
我们把背笼放在屋檐下,进得店去,店小二热情地招呼我们落座。问过父亲后,他大声喝唱:“单走(不要烙饼)一个,汤上大碗。”顷刻,两个青花细瓷大碗端上来,我发现其中一个里边有三块红烧肉,还有黄花、木耳、葱末、蛋饼等佐料,另一碗没有肉,光是汤,飘了几星菜花子。父亲把有肉的那碗递给我,他自己给那碗光汤里泡着从家里带来的锅盔馍。
我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看着碗里的日思夜想红烧肉,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放在嘴里,谁料它刚出锅,非常烫,烫得我舌头在嘴里打转转,下巴左右摇晃,口中骨里骨碌地哈着热气,还没有来得急细品其味,便囫囵吞枣般地嚥到肚子里去了,嚥下去,肚子里还烫,烫得我心发烧,眼流泪。
这时,我碗里剩下两块红烧肉。我想父亲整天起早贪黑,那么辛苦,连一碗红烧肉也舍不得吃,只要了一碗汤,便夹一块肉放到父亲碗里,他说,他不爱吃,又给我夹回来,如此往复,最后,父亲还是把肉放到我的碗里,并且说他坐不惯高桌子低板凳,把碗端上,靠墙蹲着去吃。
我夹起一块红烧肉,仔细端祥,色形香味俱佳。肉皮鲜红,肥瘦相间,红是红,白是白,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块头一寸见方,软软的,糯糯的,嫩如豆腐,筷子一夹即分为两半,放入口中,舌一卷,嘴一抿,即刻融化,嘴里润润的,滑滑的,嘴角流油,咸中有甜,甜中有香,香中有美,美味无穷。
啊!天下竞有这般美食!
我们吃毕,走出馆子,有位从对门县政府里出来的,穿着“四个兜”(中山服)的干部也进去吃。父亲指着那人给我说:“你要好好念书,将来在县政府里捉个事,天天都吃这红烧肉。”我暗下决心,立志鲤鱼跃龙(农)门,一心为的是那碗红烧肉。
转眼已到年关,父亲割了一吊子大肉,我央求母亲做一碗红烧肉,可是,当时农村人缺钱,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去使,平时很少见荤,只有过年才割肉,而且为了“节省”,一般把肉切成骰子状的小肉丁,俗称哨子(因为过年时,用它做成汤,用来浇面,那面煎稀汪,薄筋光,酸辣香,用嘴使劲一吸,可以发出口哨般的响声,俗称“哨子面”。)有时,炒菜时,有时把猪肉切成薄片,与莲藕、粉条等一起炒,也很入味。但一般人家很少做红烧肉,也不会做。母亲疼爱我,特意切了一碗大块肉红烧,但烹饪技术欠缺,吃不出泡馍馆里红烧肉的味道。
又过了几年,人民公社成立,还建起了公共食堂,平时喝稀玉米珍,稀得能照人影,吃完饭连碗都舔了,日复日,月复月,几年连个馍影儿也没见过。过年时,改善伙食,大年初一,三个村人吃一锅拨刀面,里面只有少许肉哨子,红烧肉就别想。
能经常吃红烧肉是在延安大学,77年恢复高考,我入学延大化学系。学生灶开了十多个窗口,大多卖发糕、饸络、洋芋条,一下课队排得老长,唯有卖红烧肉的窗口,队比较短,也划算,几毛钱一大碗,但终归是大灶,粗制滥造,谈不上美味,但总比小米干饭强。我常排这个短队吃红烧肉,一学期下来,体重增加了几十斤,膀宽腰圆,肥头大耳,脖子都转不过来了。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第一个月发工资,我进城割了一吊大肉,买了个与红肉泡馍馆那碗一摸一样的景德镇细瓷大白老碗,回家来把肉一烧,也像泡馍馆那样,把红肉盛满,上面还戴了个“帽子”,然后,打开收录机,听着秦腔戏,同时准备好西凤酒,端起老碗,把大块大块的红烧肉,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刨,一口肉,一口酒,大快朵颐,尽享口福,且美其名曰:“三福同享”,几十年前的夙愿终于如愿以偿!从那以后每月发工资都“三福同享”一回,但始终没有吃出泡馍馆红烧肉的那个味道。
我和老伴退休后,闲暇无事,买了本《烹饪技艺》在家边学习边操作,红烧肉烹饪过程,一切按书上写的来,从精选五花肉,到切成2.5厘米见方的块,从冷水下锅淖水,捞出后,再炒糖色,到加调料然后加沸水,武火冲开,文火炖煮100分钟,最后大火收汁,整个过程都严格“照葫芦画瓢”。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又尝到了几十年前,在老张家红烧肉泡馍馆尝到的那种原汁美味:肉皮鲜红,肥瘦相间,软软的,糯糯的,嫩如豆腐,筷子一夹即分为两半,放入口中,舌一卷,嘴一抿,即刻融化,嘴里润润的,滑滑的,嘴角流油,咸中有甜,甜中有香,香中有美,余味无穷,绕梁三日。啖罢,顿觉如坠五里云雾,飘飘欲仙。
今天红烧肉,明天红烧肉,而且是酒足肉饱,久而久之,乐极生悲,大祸临头。有一天,我胸闷气短,浑身冷汗。去医院做造影一查,心脏的冠状动脉堵死了,立即作了支架手术。
唉,这都是红烧肉惹的祸!肉食脂肪多,吃了血脂高,血管堵。红烧肉呀,你绝对是个大坏蛋,害得我好苦!用一句“文革”语言:我今后决心与你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出院那天,大夫叮嘱:清淡饮食,切忌大鱼大肉。从此,大夫不但治了我心脏上的病,也治了我嘴上爱吃红烧肉的病。红烧肉,拜拜了。
心脏支架近二十年了,眼下已叩杖朝之门,身体硬朗,每每想起红烧肉,犹如眷顾青春时的初恋,心里甜甜的,痒痒的,垂涎又是“一米”!

吃!过把瘾!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再说,主席他老人家一生钟爱红烧肉,都活了八十多。于是乎,又一次如坠五里云雾,飘飘欲仙。
红烧肉,让我咋说你呢,是爱还是恨?
作者简介:司令璋,(1947~),陕西咸阳渭城区人,大学文化,理学学士,中学髙级教师,爱好文学,多年来,在多家电台、报刋及网络平台发表通迅、散文、小说、诗歌等近百篇。长期从事化学教学,兼搞教育行政,历任渭城区、咸阳市及陕西省教育工会主席、副主席及委员;市、区化学教研员;中学教导主任、副校长、校长兼总支书记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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