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

那些情节里的火焰，一直灸烤着我的骨骼

红到蓝色，红到青色，直到

水里嗤啦一声

关云长刮骨疗毒，浑身一抖

直至，我的骨关节烤出血槽，咔咔作响

灵魂也随之升高温度

锋芒一样柔和

现在我对你说话，你可以坐下来

我的声音是平静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

现在，你就奔我来吧，我已经

刀枪不入

那些情节里的火焰，那些社论与结论

历史转弯处的伏兵

心机、密谋，那些慷慨激昂里的犬牙交错，全是

淬火之前的轰轰烈烈

朋友，在铁匠铺里，有些事情

必然发生

我们可以把一些你死我活的东西，先行

装入刀鞘，暂且

秘而不宣

我的声音是平静的

我的国家，叮叮当当

是个铁匠铺

火焰，始终在水里叫唤，呲啦呲啦

◆深山游

你走在峭岩间

你与四周的山，呼吸着同一种空气

森林顶端的叶子，在你脚下

你深吸一口气，肺叶里

就有三十三重天

一枚山雀呼啦啦飞过你额前

像是一种警告，不要再往前走

前面是一座座大山的内宅

那种妙不可言不是你的

行至半途，开始折返

人生走到这种程度，也就差不多了

远处那条细细的瀑布，也像是

一种警示

空气真好

这个世界毕竟是清凉的

那种有毒的甲虫，还有蜘蛛，还有

进山的门票

大可一笑了之

哦，我的爱人，接住我的手

我们回家

我有三十三重天，归途中可以

按次序，徐徐吐出

◆图案

每棵树，都能把太阳变成一幅图案

有的极简，有的繁复

每棵树都乐此不疲

而我，干脆，全部吞进太阳

我不善于呼应

我很简单，我是一根

正午的旗杆

没挂旗帜

只是那么站着

这年头，也没啥旗帜可挂

并且，目不斜视

我只是一个点

一根刺，一根针

大地也不因为我的存在

而感到疼痛

◆总是感觉春天就要来了

总是感觉春天就要来了

这种感觉伴舞着雪花，一天里发生了三次

我走向庭院的腊梅

这些白色的坚贞的花，乳牙一样不肯掉落

总是感觉春天就要来了

春天啪啪作响，一把无限展开的折扇

黄鹂和蚱蜢不断掉出

芽苞和翅膀都啪啪有声，我听见

春天的关节在响

关于这种感觉，你不必跟我争执

不必说现在积雪正漫过脚背

又一次，你额头撞上了屋檐的冰挂

春天就要来了，怀里的婴儿开始哭了

关于这种巨大的幸福，你不必

跟我争执

婴儿牙龈上，已经开放出点点梅花了

这是一定的，春天就要来了

这个恶意的冬天如此漫长

还好，我还活着，且有嗅觉

真要感谢腊梅，暗中，坚持为我吐出

下个季节的芬芳

◆夜歌唱完了

感到有些冷

牙齿轻轻打架

脚下踩着的，也不知是

哪一朵云

挽上黑夜前行

月光的手指勾住我的左手臂

远处树叶响动

风里还有玫瑰的味道吗

一个轮回，不知

还能不能回到那个地方

只听夜鸟一声

衔来露水

往昔那些世俗的吻，已经圣洁

应该是走不到天亮了

感觉有些冷

月光勾我越来越紧，好在

所有夜里的歌

我都已唱完

我嗓子不好

但是歌是好听的

这个世界，你能听到余音

我的左手臂被紧紧拉着

如弓弦

◆谁说从前慢

谁说从前慢，从前的人走街上

双袖一甩簌簌生风

从前的人上半场喝酒，下半场签合同

从前的人都知道第一桶金的概念

他们回乡随便拎个什么桶，桶内都金光闪闪

谁说从前慢，从前的人一见面眼珠子就哗哗闪

北京上海深圳都能玩脑筋急转弯

从前的人鼻青脸肿不叫失败

从前的人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

谁说从前慢，从前的人结婚生子都抢点

提啥房子车子票子

只要双方能撸起袖管，不管白天晚上

该咋干咋干

你看你这大小伙子，黄昏了才下楼

你告诉我的最新政策

还是三年前的社论专版

春节快了，下个决心回乡探父母吧

房租钱、车票钱，我来垫

要谢谢你上礼拜的急如闪电

没让我摔成骨折，你从来不比时代慢

你是好马

你没鞍

【作者简介】

  黄亚洲，浙江杭州人，作家、诗人、编剧。曾任第八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六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共十六大代表、中国作家协会影视委员会副主任、浙江省作家协会党组书记兼主席。现任中国电影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编委。出版小说、诗集、散文集、影视集等文学专著四十余部。作品先后获国家图书奖、鲁迅文学奖、金鸡奖、金鹰奖、飞天奖、百合奖、夏衍剧本奖、屈原诗歌奖、李白诗歌奖。各类作品六次获国家“五个一工程”奖，电影作品六次获国际奖。小说《日出东方》列为新中国建国70周年70部优秀长篇小说。各类代表作有：诗集《狂风》《行吟长征路》《中国如此震动》，长篇小说《雷锋》《红船》《花门坊八号》，电影《开天辟地》《落河镇的兄弟》《邓小平1928》《红船》，电视连续剧《张治中》《上海沧桑》《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中流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