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缝纫机情结
文/王晶
零七年,父亲从农村搬出来,除了家电,部分餐具和衣服铺盖,大多数家当都送人了。见到叔叔婶婶们把家具抬走,农具家什分掉,我读出了父亲目光中的心疼与不舍,我当时还觉得可笑。直到我看见叔叔和婶子来抬母亲的缝纫机时,我也才一下子懂得了父亲的心情。我失声大叫“不行。缝纫机谁也不能给。缝纫机我要带走。”
就这样,母亲的那台“解放牌”缝纫机被我像请祖宗牌位一样的请进了家里,抬上了五楼,安放在我卧室的西南角。这台缝纫机的故事里有母亲的影子,看见它我就如同见到了当年的母亲。
我七八岁时,母亲才拥有了这台缝纫机。那时,三姨结婚时正时尚彩礼“四大件”,缝纫机就是其中的一件。三姨向来笨拙,自己的新缝纫机不是闲置就是借给外人肆意使用,而自家孩子大人的衣服和鞋子还得拿来要母亲帮忙赶制。后来,母亲就以分期付款的方式把三姨的缝纫机搬回了家里。在那个年代,女人拥有一台缝纫机,是财富和荣耀的象征。
母亲一向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针线,剪纸折花,裁剪刺绣 也是样样精通。小时候,我们姐妹穿的衣服,衣襟上,马蹄袖的袖口上,背带裤子的兜兜上,甚至鞋面上,母亲都能把一些美丽的梅荷月柳,蝶鸟鱼燕的绣上去,栩栩如生。母亲的这些匠心和巧绣在当年那灰色的年代里绝对是超时尚的。在没有缝纫机的日子里,母亲白天绣花,晚上缝衣做鞋的日夜忙碌着。母亲的辛劳成果总能让我们姐妹骄傲地在人前挺胸,那份自信来自于母亲的给予。
自从有了缝纫机,母亲的劳作减轻了不少。先前无论是做鞋还是做衣服,那都是全程手工缝制,针针线线穿梭着日夜的长度,没有捷径。有了缝纫机,母亲的针线活就有绝大部分被这个神奇的家伙代劳了:单衣单裤的针线全程包揽;棉衣棉裤的外侧面料的缝制也可包办;单鞋棉鞋要纳成鞋底的每层袼褙外圈儿包的白布条缝纫机也能代理,快捷,美观又结实。
母亲人缘极好。虽然母亲很少出门,但我家向来招惹女人光顾。本村的,甚至有外村的女人时常出现在家里,她们大多数都是求母亲帮忙的:求母亲给她们家的大人孩子裁衣服裤子的;讨要各个尺寸的鞋底鞋样子的;求教刺绣技巧的;更有甚者裁完衣服还不算,还把衣服留下来要求母亲帮忙做好的。母亲对所有的请求从不会拒绝,就这样,母亲整日为家里家外的活计乐此不疲地忙碌着,那台缝纫机大多时候也陪同母亲一起来辛劳。
在那拮据而又单调的岁月里,母亲总能用她的聪慧和勤劳给家里带来几分色彩和阔绰来。母亲把平日裁剪时积攒下来的碎布剪成等大的正三角形,然后按照颜色的不同,巧妙地用缝纫机拼接成一床床褥面儿,外围再用黑色或其它深色的布圈起来,谁能说这比买来的成品差呢,因为那上面是有图案的,有灵动的生命在那里鲜活着,有母亲的智慧在那里闪耀着。
孩子的世界,总是好奇多于麻木。那时,母亲每每坐在缝纫机前做活儿,我总是舍不得出去玩,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缝纫机的一根小针带着线走过片片背对背的布怎样连城一件衣服;听缝纫机工作时悦耳又轻快的哒哒声;看母亲怎样抬起压脚或断线或改变行针走向;看母亲如何把缝纫机的机头装进请出它那宽大的胸膛;如何引线,上梭子,倒底线,一切的一切我都烂记于心。于是,亲手操作的冲动就滋生了,欲望像小草一样的疯长着,于是就常常盼望母亲出门。北方有习俗,女人正月里大多数日子是禁忌针线的,正月,也就只有正月里,母亲才能像其他人家的女人一样出去,走走亲戚串串门子。母亲前脚走,我后脚就装缝纫机,找布片,甚至纸张来演练操作。后来,缝纫机被我弄得倒轮了,夹线了,动不得了,我就吓得跑掉了,可以想象母亲当时的气愤。可后来我还是没记性,母亲做活儿我还是看,然后还是比盼过年还殷切地盼望着正月。没几年,缝纫机我也算是操作得得心应手了,母亲也不似先前那样防贼一样地看着我了。初中时,我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用缝纫机来改不合身的裤子了,那时我在母亲回馈的嗔怪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丝亮点,那是鼓励的深邃。
缝纫机被请来我家,它并没有被闲置冷落,我知道它也如母亲一样想用自己的能力为他人服务。那之后的日子里,我也如母亲一样的被别人需要着:朋友们买了新裤子要改裤脚的;网购的衣服裙子尺寸不合适的;买了好材质又实惠的面料要做被罩,枕套的;孩子们的裤子开裆胀线的;换个拉链,做个套袖的。拿来就好,没有问题,全能搞定。就为这,我也算是朋友圈里的红人了,不无骄傲的说,现在还有几个女人会用缝纫机,又有谁人能如我一样的富有,家里还趁这么一台“解放牌”的缝纫机呢。
我的母亲,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但她总能在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彰显出她不平凡的气质和精神来。这是我成人以后才思考总结到的结论,想来我还不如这台缝纫机懂得母亲更早些。是它在伴随着母亲劳作的日子里洞悉了母亲的勤劳,聪慧,悯人,阳光的方方面面,它就像母亲贴身的小秘书一样陪同母亲走过很长很长一段岁月,直到它也和我们一样:在苦痛中送走母亲。
我没有舍弃母亲的缝纫机,它仍然在发挥着它的能量。
这台缝纫机,静静地躺在我卧室的西南角,那是我睡姿的朝向,那是我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缝纫机,有母亲的影子,有母亲的精神,还有母亲曾给予我的嗔怒中夹杂着的鼓励认可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