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深深
文/一抹斜阳

依然是那样亲切,抚着幽深小巷的青砖墙,一个不小心,走进了那段斑驳的历史。
一晃已是五十多年,那时的家,就在紧挨着小巷的青砖墙后面,凋落,却不失温馨。
记忆中的小巷一年四季总是湿漉漉的,倾斜而上的麻石路面从没干过。早些年,临近下面的巷口有一弘清洌的古井,井台边是宽阔的麻石坪,冬来暑往,一条巷子的人就靠井里的水滋润着,汲水做饭、洗衣浆裳。传说后来有人因情事想不开投了井,大家就都不敢用井水了。于是有人在井台边装了个自来水笼头,人们一如既往地还是围着井台边汲水做饭、洗衣浆裳。整条巷子便还是秋年四季湿漉漉的。
井台边有合人抱的桑树,巍巍地立着。入夏,那叶子华盖遮天,为下面劳作的人们遮阳挡雨,熟透的桑椹红里透紫,晶莹发亮,煞是诱人,成了小孩子们最爱。当然,人们倾心的还是春天。枝丫间怯怯地绽出胚芽,鹅黄粉绿,发出醉人的幽香,那里面孕含着勃勃生机,昭示着下一个季节轰轰烈烈绿它一场。
夏夜,暑气渐消,窄窄的小巷几乎被竹铺子摆满了,熙熙攘攘的,难有插脚的地方。偶而有微风从巷口送来,特别宜人。人们悠闲地摇起蒲扇围着坐着,说些家常里短的话,偶们小孩子就缠着大人们要讲鬼故事,讲得诡异紧张之处就挤作一团,把脚提起,生怕竹铺子底下有鬼拖脚。

冬天的晚上巷子里家家关门闭户,静得出奇,冻得鼻涕直流的偶们就列队沿着巷子来回地跺脚,“噼噼!噼啪噼!噼啪噼啪噼啪噼!”屁股拍得山响,手脚是热乎了,静谧的小巷可遭了殃,象是鬼子进了村。
小巷深处右边拾级而上有一幢老式的红砖私寓,四面有趴壁藤簇拥着,明红暗綠,错落有致,至今印象尤深,同学JF就住在私寓靠小巷这边的三楼。JF天资聪颍,一个娴静的女孩儿。据说是因家庭变故,她的养母从江浙那边领过来的,她和偶,还有M同在一个自学小组学习,她是组长。
那时的偶是个调皮的主,老妈到四年级时已不是偶的班主任了,老爸因历史和政治问题远在株洲劳教。这下好,天高皇帝远,破罐破摔,砸算盘子、射弹弓、斗蛐蛐、打群架...一天疯到断黑,一个学期旷课80多节,到了五年二期语算双不及格,差点没留级。老妈打也打疲了,对偶失去了信心,末了想个法子,请班主任Z老师安排JF与偶同坐,还安排在一个自学小组里,算是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那时分男女界限严重,偶也不例外,课桌上划了“三八线”,同桌的女生过线就用手剁手。JF来了,偶自然如临大敌,随时准备来她个下马威。JF也真有一套,从不过线,对偶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采用的是一套怀柔政策。她养母会做坛子菜,她就时不时带点酸萝卜豆角之类的与偶分享,吃人家的嘴短,潜移默化间,偶也就慢慢听她的了。
每到无课的下午,或是晚上,她就叫上偶和M,来到小巷里她的家自习。她曾是老妈的得意门生,年级的学习尖子、文艺骨干,自然把老妈和班主任交代的事当作政治任务完成。她哪怕静静地坐一边,偶和M都会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定力,心无旁鹜的要把作业做完。如果时间还早,偶们就和她一起跳房子、扎沙包,她还会即兴唱那支朝鲜民歌“哩哩哩”,伴着轻快的旋律边唱边舞,偶们被她感染,也会跟着哼唱起来。她的养母是位慈祥的长辈,信佛,对偶们也极好,偶们都叫她云姨,这时就会憨憨地望着偶们笑,一会儿功夫又端上热乎乎的红枣蛋来,那感觉,真真的吃在嘴里,甜在心头,周身暖融融的。

时光飞逝,转眼小学要毕业了,偶和M的变化自己最清楚,不再贪玩了,成绩都排上了前几名。记得是个月色如霜的夜晚,偶和M冒险爬上了井台边的桑树,摘了好多好多的桑椹,M的手臂上还划了一溜血痕,然后用衣服捧着小心翼翼送到愕然望看偶们的她和云姨面前...
后来她和M考了二中,偶去了五中,很多年再也没见到过她。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怀着感恩的企望来到小巷,到过她家,才知道云姨已去世多年,已再难碰到几个熟悉的面孔了。终于有一次在巷口遇见了她,这时的她已是烟草公司老总的夫人,优雅地叼着一根烟,雍容华贵。见面的一瞬间她就认出了偶,然后惊诧地喊起来:“咦?都说你下乡了,怎么混来混去还是个学生模样呀?”
从她漠然向上的眼神里,隐隐感觉到自己和她已不是一路人,心在突然下沉,是很不自在的失落,说什么都显得多余,和她寒喧了几句匆匆走开了。都说相见不如怀念,幻象破灭了,是见好还是不见好又谁能说得清?谁又曾预先料到?只能说唯愿对当时的、特定的她从内心深处慢慢模糊、模糊...
又过去了许多年,又路过曾经的小巷。不知为什么,那幢缠滿趴壁藤的红砖私寓赫然还在,只是日渐破损和衰败了。人说越老越怀旧,越老反而对久远的场景越清淅。时光倒转到儿时,恍若又见到了古井、桑树、拾级而上的台阶、慈祥的云姨、纯真娴静的她,恍若又听到了那支活泼欢快的朝鲜民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