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个子不高，额头的皱纹，刻满了饱经战争的风霜。

李老听说我是专程来了解红二十八军辗转大崎山打大游击的情况，沉思良久。他告诉我，记得国民党反动派的汪燊出任黄冈县长时，勾结保八团,偷袭杜皮咀，黄冈的同志恶气难忍,一致要求给予回击,打他一个下马威! 漆先庭和黄冈便衣队长汪少川，考虑到目下一0三师和保八团势力强大,便衣队还很弱小,要同敌人硬碰硬地干,无异以卵击石。怎么办？他们听说我们红二 十八军政委高敬亭率部打大游击,到了黄安,决定请高政委二进黄冈,敲一敲保八团和一0三师的据点新洲城,迫使其收敛嚣张气焰。漆先庭和汪少川当即联名向高政委写了一信,派熟悉路线的刘天元和熟悉高政委的石坤山日夜兼程,赶到黄安。远离中央独立作战的我们红二十八军,在政委高敬亭的领导下,一直避开敌人大举围剿鄂皖边区的优势兵力,神出鬼没地出入大别山南一带,打大游击、闹割据。我们红二十八军第一次进入黄冈,就选准了以黄冈大崎山为依托,慢慢向沿江平原地区发展,逐步建立一个新的稳固的革命根据地,此时正驻兵黄安城。高政委也惦记着黄冈地方党的区委 和便衣队,惦记着漆先庭和汪少川。快两个月了,那里的党和武装发展得怎么样! 敌人又使了 哪些花招? 他一无所知,决定再次进黄冈,到大 崎山去看看。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这天晚上,高敬亭筹划着怎样进黄冈,我突然接到报告,说黄冈便衣队的石坤山和另外一个地方同志来了,要见政委。便告知高政委。高政委一听,高兴得很,即命伙房做两个人的饭菜,同时传令请石坤山他们进来。石坤山原是红二十八军留在黄冈便衣队的队员，他气喘吁吁地走进屋,立正,朝高敬政委敬了个军礼,说道:“首长,你好!” 接着,他将身后的刘天元介绍给高敬亭。高敬亭高兴地握过二人的手,笑道:“石坤山,你这家伙可长结实了哩。你咋知道咱们又转到了这里?” 石坤山笑道:“黄安一仗,震动鄂东,谁个不知道!” 刘天元也笑着插话道:“真鼓舞人心,我们地方坚持的同志浑身都来劲了。” 高敬亭说:“咱们打大游击,也是像吃萝卜, 吃一截,剥一截。你们有什么事吗?” 这时伙房的大师傅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高敬亭道:“边吃边说吧。” 石坤山和刘天元长途跋涉,又要避开沿途盘査的敌人岗哨,顾不得吃饭,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交上漆先庭和汪少川的信,便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高敬亭接过信展开一看,大眼睛一眨,道: “好,咱们正要去敲他一下。坤山,你们两个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好好伸直脚睡一觉。” “不。”石坤山放碗说,“政委,咱俩还得连夜赶回黄冈去, 老漆和汪队长还等着我们的消息哩!” 刘天元则问:“不知政委何时行动?” 高敬亭沉吟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兵贵神速,时间就定在后天黎明吧。” 石坤山喜得跳起来,叫道:“政委,后天黎明时分,咱们便衣队去新洲城边转一下,把敌人引一部分出来,你们尽管打个痛快好啦。” 高敬亭高兴地点点头,立即命警卫员请来了手枪团团长曹雨福,一起讨论作战计划。最后, 高敬亭决定:黄冈便衣队引诱一部分敌人出城; 手枪团一部即抢占新洲城北桥头,卡断出城的敌人归路; 主力则从城西切进, 两路夹击, 点面开花。

第三天,各路人马分头行动。高敬亭率红二十八军主力一路东下,黎明之前,离新洲城不远了。高敬亭让部队停止前进,作好战 前准备,一俟黄冈便衣队的枪声一响,引诱一部分敌人出城追击,即突击攻城。 

新洲城又名邾城,濒临长江,紧靠武汉,地形险要,气势壮观。城分东西二门。出西门是丘冈之地,出东门是一片河网,只有一条两百来步的窄长通道可以走过。城墙用石条砌成,分城与廓两道,既坚固又险峻。城内除驻有国军一0三师一个营的兵力外, 还有王啸风的保安八团几个连杂驻。两个城门楼里日夜有士兵把守,还各配了一挺轻机关枪。俯览全城,居高临下,可以对周围实行火力封锁, 戒备十分森严。这座新洲城,敌人为甚如此看重? 话得从大革命说起。那时,黄麻起义,黄冈回龙山农民暴动,中国工农红军第六军、第七军先后在鄂东兴 起,打土豪、分田地,从黄安、麻城到黄冈、罗田、 浠水,一路刀矛林立,势如破竹。一些大地主、大土豪纷纷躲进这座靠近武汉的边城,与城里的反动势力勾结,招兵买枪,据险死守。蒋介石发动 对鄂皖边区几次大围剿时,卫立煌也曾屯兵于此。最近,湖北省主席杨永泰为进剿黄冈大崎山区,又将此地作为跳板,屯以重兵。扬言:“量高敬亭的散兵游勇,连城墙上的砖也休想动掉一 块!”高敬亭反复琢磨,这次打新洲城,有很多有利因素:一是敌人据险，麻痹大意;二是有黄冈便衣队配合声东击西,牵制敌人;三是黎明突击,出其不意,胜利的把握比较大。打好这一仗, 对黄冈地区的反动势力能起一个震慑作用,对黄冈地方党和便衣队是一个很大的支持,对老百姓也是一个鼓舞,打完后,立即撤出上大崎山。黎明时分,天下着毛毛细雨,突然,叭叭几声 枪响,从东城门外传来。接着,守门的哨兵鸣枪报警,城楼上的机枪“ 咯咯咯咯” 地狂扫起来。有人高喊:“黄冈便衣队从东城门打来了!” 城里, 立即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口哨声。正在蒙头睡大觉的敌一0三师守备连士兵连忙从被窝里爬了出来,披挂集合,向东门城外奔去,追击黄冈便 衣队。高敬亭知道,便衣队已牵住了敌人的鼻子, 连忙命令曹雨福带一个连夺下敌人的东城门,堵住追敌的归路。自己率领主力从西城门发起总攻。雨,开始下大了。曹雨福带着一个连,趁着雨雾,绕城转了半个圈子,来到西城门下,直闯进城。守城敌兵心里疑惑:怎么,守备连刚追击出 去就回了? 开口喝问:“你们是哪个部队?” 曹雨福扬起手里的盒子枪,骂道:“老子是哪个部队你不知道? 你的狗眼瞎了!” 守城的敌兵隔住雨雾看不大清楚,心里也觉 得不会这么巧:追击的守备连刚出去,怎么又会有一支便衣队摸来? 兴许雨大雾大,他们不追 了,连忙赔笑道歉: “ 对不起,对不起!” 一语未落,进了城门的几个红军战士扑上城楼,用枪口抵住哨兵:“不准喊,不老实就送你见阎王!” 他们夺了哨兵的步枪和机枪。曹雨福立即指挥大家,把住城门,占领了城楼。几乎是在同时,高敬亭率部也占领了西城门。在机枪的配合下,红军战士潮水般地向城内涌去,直扑敌人驻地,一片喊杀之声,弄得敌人懵懵懂懂,心裂胆寒。经过一阵巷战,敌人除了一 部分跳城墙逃跑外,有的被打死,有的被缴械。那出城追击便衣队的敌兵听到城里枪声大作,立即转身返回,也被东城门楼上曹雨福的一挺机枪所阻。敌兵知道城里已被红军偷袭,不敢久停, 落荒而逃。一会儿,雨过天睛,红日从东边山头上冉冉升起,红旗也插上了新洲城的东西城楼,映得 城一片火红。老百姓听说高敬亭率领的红二十八军进了城,十分激动,一齐跑了出来,帮助红军打扫战场,收拾枪支弹药,看管被俘士兵。一统 计,这次战斗,共打死一0三师士兵共一百余人, 打死敌营长一名,俘敌二百五十人,缴获轻机枪三挺,步枪三百八十五支,短枪二十五支,子弹八十六箱。红军战士仅牺牲一人。红军打开牢房, 放出了被关押的革命同志和无辜百姓,还捉了几个反动豪绅就地镇压,并将他们搜刮来的钱财、粮食、衣物分给老百姓。红军部队整整闹了一 天,教育并遣散了俘虏,带着缴获来的枪支弹药, 撤离新洲城,直奔大崎山宿营。子夜时分,高敬亭率部翻过欧家半山到达四方碾屋。漆先庭和汪少川得信后,十分高兴,立即带领区委和便衣队的同志前往相会。 

四方碾屋是一个四山环绕的小山村,几户人家,大 半姓周,不知哪一代的祖上在村头修了一个四四 方方的碾屋,安了一圈用青石凿刻的碾具,供居家碾米之用,故名四方碾屋。因远离集镇,又不近大路,出进都要从山岩的坷坷坎坎上攀上攀 下,平常很少有人来,十分僻静安全。村里有个 党员,名叫周先炎,是一位忠实可靠的同志,听说 高政委的红军在新洲打了胜仗,心喜万分,马上从自家猪圈里牵出一头肥猪杀了,犒赏战士。村里的老百姓也都与国民党反动派和地方上的土豪劣绅有不共戴天之仇,一心向着共产党,向着红军,都把红军战士往自己的家里拉,拿出家里 最好的食物慰劳。红军当然严格执行“三大纪 律,八项注意”,吃了的东西照价付钱,宁愿在野外露宿,也不肯到老百姓家里打搅。这样,红军部队就更加得到老百姓的爱戴。红军战士吃饱喝足,安安稳稳睡下之后,高敬亭却全无睡意,要我找来漆先庭和汪少川,听取黄冈地方党和便衣队情况的汇报。当听到大崎山 已建立起三个区委,便衣队也发展到数十人枪的时候,他剑眉一竖,大嘴一咧,欢喜得笑了起来, 连连拍漆先庭的肩头说;“好哇,好哇! 你和老汪算是打开天下了,咱们红军往后也有个地方落脚了。”接着,他脸色一沉,告诉老漆他们:“你们知道吗? 从整个鄂皖边区的形势看,敌人已经开始 了新的五个月围剿,黄冈之敌可能马上要配合动 作,大崎山区即将面临严酷的局面,希望你们随机应变,坚持到底。当然———” 高敬亭猛地把拳头一挥,“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咱们的!” 漆先庭是从楂刺林和山洞里钻出来的人,哪种恶劣的环境没经历过? 他知道革命斗争艰苦曲折,胜利得来不易,早就作好了迎接新的斗争的准备,甚至打算失败和牺牲。他坚定地向高敬亭表示:“高政委,我漆先庭人是一个,命是一条, 早就交给马克思登记造册了。请你相信,无论环境多么艰苦,形势多么恶劣,大崎山只要有一个党员在,这块革命根据地的红旗就不会倒!” 一番话说得在坐的几个同志不禁暗暗流出热泪来。高敬亭 也激动地连声 说: “ 好同志, 好同志!” 当晚,高敬亭根据形势的发展,指示以大崎山三个区委为基础,成立中共黄冈中心县委,由漆少川任县委书记,漆先庭、刘天元、高山、梅炳 贵为委员,统一领导黄冈地方党和便衣队的武装斗争。翌日,高敬亭交给漆先庭长短枪六十余支,子弹二十箱,指示扩大队伍,大刀阔斧地同敌人干。红军部队决定在四方碾屋小住几日,一方面由地方党员周先炎出面办个临时被服厂,将打新洲获得的布匹做一批被服,更换战士的装备;另 一方面稍作休整,蓄精养锐,以便继续打大游击。 

此时，漆先庭和汪少川率领的黄冈便衣队人也多了,枪也多了,吃饭穿衣和其它一些军需用品 都要很大开销,而且还要支援高敬亭的红二十八 军。这一大笔款子怎么筹? 我听说，老漆与汪少川细细 合计,觉得小打小敲不解决什么问题,必须找大、财主打主意。恰在这时,三区区委书记王福堂提供了一个情况:新洲毛家铺有个叫毛竹宇的大土豪,家财万贯,下他的绑票,十万八万不成问题。不过此人势力很大,三个儿子,一个是国民党军的师长,一个是湖北省教育厅副厅长,一个在武汉市开百货商店,军界、商界、教育界都有地位, 而且毛家铺离新洲城不到五里地,新洲城被高敬亭轻取后,国民党二十五路军派了一个加强营进驻城内,修了许多暗堡,装有探照灯,毛家铺一有响动,国民党军即刻可以赶到。汪少川和漆先庭认为:打,虽有一定困难,只要做好充分准备,还是可以打的。打好了不仅能解决一部分给养,而且在政治上对国民党二十五路军有很大震动。经过区委周密部署,这天夜晚,由王福堂带路,汪少川和漆先庭率领一支三十余人的便衣队悄悄向毛家铺摸去。华灯初上。毛竹宇的几个牌友打完牌,吃过夜宵后,相继告辞。院门上高吊着一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洒下一片桔红色的亮光。毛竹宇赢了钱,心情很好,多喝了几杯,摇摇晃晃,一副醉态,在老妻的搀扶下回到卧室,躺到床上,便呼呼大睡了。毛家虽不是单门独户,但是整个院落占地好几亩,只住了老夫妻俩和几个佣人,显得冷僻、 空旷。夜深人静。院落里灯光已熄灭,毛家人都酣 睡了。这时,几条人影翻上院墙,叠着人梯,爬到屋上。他们揭瓦锯椽,不一会,屋顶开了一个天窗,一条黑影被绳子吊了下去。他是汪少川。老汪贴着墙根,用三节手电一照,整个房间堆满了杂货,不禁心头大喜,立即将后门打开。漆先庭 等三十多个便衣队员一闪身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将布匹、鞋子、药材、衣服、雨伞、毛巾、电池、 怀表等物品扛了就走,半夜时间,差不多把所有的货物都搬出去了,而毛家的人还在梦乡,一点也不知道。黎明时分,汪少川带着几个便衣队员来到毛竹宇住房外,叫道:“天亮了,天亮了!”毛竹宇正要小解,爬起床,打开房门。突然,一支黑洞洞的盒子枪顶住了他的腰部。汪少川轻声喝令:“走,跟我们走!”毛竹宇知道事情不妙,逬退不得,便一屁股坐到地上。汪少川见他不愿走, 命令队员临时扎了一副担架,将他抬走。天亮之前,队伍赶回大崎山,顺顺当当地捞了一笔财,还下了一张绑票,限定毛家在十天之内,拿一批钱来赎回老头,否则,便杀掉毛竹宇拋到长江里去喂王八。这一下,国民党黄冈县政府乱成了一团。毛竹宇那个当师长的儿子,给黄冈县长汪燊下了一道死令,说什么老头如有三长两短,县长的脑袋休想保住。汪燊急得团团转,到处托人找漆先庭谈判,只要不杀老头,要多少钱给多少钱。老漆同汪少川商量,开始要十五万块,后谈定给十万块钱,并指定地点将人与钱交换······

从西安回来，我又外出调访了几位省军级老同志，才坐下来整理材料，编写《大崎山革命根据地大事记》。

十二月十二日，《大崎山革命根据地大事记》编写完成，旋即送给原武汉市委书记文祥审阅。不久，我接到文祥同志的回信：

吴洪激同志：

      你好！

      送来的材料我修改了一下，特寄还，请收阅。还要了解什么问题？还欢迎你来谈。

      敬礼！

      文祥

                     一九八九年一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