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枚 红 军 币
文 | 熊德光
十多年前…
我收藏各种钱币已经成了常态,在营山县城里,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我就成了姜太公钓鱼一一坐等鱼儿上钩了。
一天,一个个子矮小的中年农民来到我的住处,面无表情和小心翼翼地把一枚钱币呈在我的面前。
我翻来复去地审视,惊喜地发现,这是我梦寐以求、又求之不得的“川陕革命根据地二百文”铜币,而且是枚真的。我深感吃惊和诧异,又觉得非常幸运。
此时,随他而来的那个大约6、7岁,穿得脏兮兮的小姑娘不断猛烈地咳嗽,脸胀得通红,眼泪都咳出来了,咳声“啌、啌、啌”的粗重而沙哑。一种莫名、难以言喻的不安、难受和同情顿生。
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咳嗽竟诱发了我这个慢性支气管炎病人,我也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我边咳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你这枚币要卖好多钱?”
“三十元。”
那农民淡淡地说。我正犹豫着该怎么还他价钱时,屋子里突然进来一个中年女人,猛地从我手中把那枚钱币一把抓去,拉着农民就要出门。
我见农民一脸无奈,奋力挣脱了她的拉扯,极不情愿地跟着她走,于是我急忙说道,“请你们等一等!”
那女人不理会我,却冲着农民粗声大气地吼道,“你这个不争气的败家子,你穷到偷狗卖了嗦?这么缺钱,怎么不把你婆娘也卖了?你明明知道,这枚钱是你爷爷牺牲时留下的唯一纪念品呀!……” 她声泪俱下地嚎啕大哭起来。她的衣着很旧,洗得发白了。
我的心一阵震颤,一种揪心的疑虑和痛楚袭击着我。真是这样吗?不会吧?又不像演双簧啊,这枚钱币也绝对是枚真币呀?!
我的恋币情结伊始,不想与这枚币擦肩而过,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便把目光对准那农民,看他怎么表态。
那农民又一把从女人的手里夺过那枚钱币,怔怔地对我说, “还是卖给你吧,快给钱!”我发现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那女人说:“不行!坚决不能卖!”
农民突然迸发出凶猛的吼声:
“你这个婆娘懂不懂点事?这是别人的家,你要不要脸了?娃儿病得都快要死了,救不救她的命了?!”
说完,那农民悲从中来,伤恸地涕泪交加,大哭不己…
我感到非常难受、震惊和无所适从。原来是这样?我心中一阵难过和惶怵,苍白无助地说道:
“你们都心平气和些!”
女人告诉我,她男人的爷爷1933年参加了红军四方面军,是徐向前的马伕。1934年在巴中的一次反围剿战斗中牺牲了,血衣中只有这枚唯一的、血水包着的铜币。几十年来,他父亲一直珍藏着,死时又郑重地交给了他一一她的丈夫。
我不假思索地拿出300元钱交给那女人。
她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亮光。她悻悻地、毫无顾忌,双手颤抖地把钱接过去。
我说,“先去医院给孩子把病看了再说!”
“这么多钱呀?”那女人的泪脸上顿时绽出一丝不易察觉、凄苦的笑,然后双手给我作了个揖,拉着她男人和女儿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掂着这枚血与火洗礼过的钱币非常难受,且久久不能平静:农民啊农民,为何给孩子看病还得卖掉唯一珍贵的纪念品呢?我更不知道我的购币行为是对还是错…
我呆呆地看着这枚钱币。我知道,它的收藏价值和意义很高、很深远,许多钱币是难以比肩的。它是艰苦卓绝的川陕革命根据地血与火残酷战斗的实物、见证和留存,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我既兴奋又愧疚。是的,此币的确是刚刚花钱买来的,且实实在在地在我手中。我花钱买下的这枚钱币,手上不应该留下血腥味,我也不是没有良心和良知。我嗅了嗅手,确认没有异味儿,但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不正常的味道。这味儿说不清,是否有一种乘人之危的意味?想来想去地问自己,我到底有没有乘人之危呢?
为此,我一直负疚着。我必须仔细地清理自已的思绪和集藏,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作 家 简 介
熊德光,在《诗刊》、《星星》、《诗歌报》、《诗选刊》、《绿风》、《诗神》、《诗林》、《青年诗人》、《散文诗》等诗、散文诗刋发表诗、散文诗千首,选入选本和获奖。创办《嘉陵江农民文学社》、《拓荒者》诗歌报,创设“熊德光诗歌奖”。挖掘生活的真实和苦难,揭示人生的真谛和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