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一生神机妙算的麻子张,潦倒而亡
梦回乡关 发表于浙江
文/青山

麻子张那一身算命的本事,究竟是咋来的,这是个谜。
村里人谁都知道,他爷是个疯子,整日胡言乱语,晚年是掉进生产队里的粪池子里呛死的;他爹呢,是个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葫芦,沉默寡言,唯唯诺诺,十足的一个软蛋。
祖上一点儿仙缘没有,可到了麻子张这辈儿,不知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还是麻子张走了狗屎运,二十岁那年,他离家出外讨生活,混迹了五六年没回家,等他回来时,他已不再是那个没啥本事的小混子,而成了一个能掐会算的“半仙”。
因为多年杳无音讯,家里人都以为他在外面被人谋了财害了命,爹娘在忧心忡忡中,撇下麻子张的一弟一妹,相继撒手人寰。
爹娘走后的第二年,麻子张的妹妹也患病不治而亡。麻子张回来那天,弟弟刚刚含泪埋葬了妹妹。
见到多年不曾回家的大哥突然露面,弟弟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喜,他怒气冲冲地捏紧拳头,照着麻子张的右眼就是狠狠一拳,咬牙切齿地吼道:“爹娘走了,也不知道回来磕个头!”
麻子张揉揉乌青的眼睛,神色淡然,从怀里摸出一包烟,自己点了一根,又塞到弟弟嘴里一根,边给弟弟点烟边说:“咱爹去年阴历八月初四走的,咱娘十月初八,我都知道。”
弟弟惊得瞠目结舌,香烟掉落在地,他不敢相信大哥会知晓这事。
麻子张一把搂住弟弟的肩头,神色肃然,“头我早就遥遥磕过了,这几年你受罪了,你怨我我理解,可日子还得过,以后哥会好好疼你。”
一席话,引得弟弟泪水涟涟,不知是委屈还是感动,弟弟趴在麻子张的肩上呜呜痛哭。

麻子张不是空手回来的,他的另一条肩上搭着个褡裢,里面放着几枚古朴的铜钱,生了铜绿,看着有些年分,还有一个巴掌大的铜铃铛,一晃,叮叮当当作响,很是清脆。
除此之外,还有几本描满了各种符文的古书,有些残破,想必是没少翻看,上面写满了字——弟弟识的,那是大哥的字迹。
到家后,麻子张在房间里大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抻了个懒腰,长啸两声,胡乱扒拉了点剩饭,就背着褡裢出门了。
临出门前,还特意跟弟弟高声嘱咐了一句:“明晚备好酒菜!”说着,便气定神闲地走了。
麻子张这是走街串巷给人算命去了。一出村口,他便掏出铜铃铛,踱着小步子,边走边吆喝:“铁口神算,卜吉凶,测姻缘,不灵不要钱!”
铃铛声脆,吆喝声粗,在空旷的中原小镇,悠悠回荡着。
那时,村人愚昧,每每看到有算命的术士到村,都爱好奇地围上去,七嘴八舌地与之攀谈。
麻子张嘴里的话,比脸上生水痘留下的麻点还要多,他健谈,村人什么样的话他都能接住。
而且,为了博得村人的信任,他总爱在众人面前先“小试牛刀”,白算一卦,只为“放长线钓大鱼”。
传言,有次一老汉要麻子张算他有几儿几女,麻子张问清老汉的生辰八字后,略一沉吟,便报了出来,老汉很是惊异。
为了显出能耐,麻子张不等老汉开口,便大河决堤般滔滔说出老汉四个孩子的属相以及婚配与否,把老汉吓得连连往后缩脚。
经此一事,麻子张算是震住了村人,村人纷纷请他为心头之事起卦。或问老人的寿数,或问孩子的姻缘,甚至还有人求问家里的媳妇何时能受孕……所求之事五花八门。
麻子张一一起卦,或掷铜板,或摊左手,半天工夫,坐着不动,靠着一张嘴就赚得盆满钵满,令人艳羡。
麻子张出门算卦,两天一回家,到家后,必定先将褡裢收好,然后朝屋里供奉的一尊神像深深叩头。事毕,才和弟弟开怀畅饮,谈论一番路上的新奇见闻。
但,麻子张从不说别人求他算的那些事,他的嘴很紧,即使醉酒了也守口如瓶。

仗着这项本事,麻子张给弟弟起了几间瓦房,还帮着他张罗了一个媳妇。弟媳进门后,他就住在爹娘留下的老院子里。
弟媳都生下两个孩子了,麻子张依旧孑然一身,族里人不解,问他为啥不给自己物色个媳妇,岁数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了。
麻子张笑笑,说命里注定他这辈子无后而终,还是别招惹是非的好,就算成家了,也是落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族里人虽颇为信服麻子张身上的本事,可看着他一个人单过,于心不忍,便生拉硬拽帮他娶进门一媳妇。
女人也相中了麻子张。尽管麻子张一再劝女人,为了她着想还是不同房的好。
女人不依,一顿好酒好菜,将麻子张灌醉了。酒为色媒,稀里糊涂中,麻子张进了女人的房门。
一年后,女人生了一男婴,雪白粉嫩,煞是喜人。女人欢天喜地,麻子张却愁容满面,他早就心知肚明,这孩子活不成。
不出所料,三个月后,男婴突发急病,还未来得及送往医院,就一身青紫地没了气。
女人受不住打击,从此精神出现了异常。麻子张给了女人娘家一些钱财,让娘家人把女人带走了。
至此,麻子张所说的“妻离子散”的预言,真实而无情地应验了。
游方了几十年,麻子张在十里八乡积攒了很大的名气。花甲之年后,他便不再出门,想找他算命,需得亲自登门。
因麻子张的小侄子与我同龄,那时我时常跟着他去麻子张家里去玩。关于麻子张算命的神迹,我曾亲眼目睹过一次。

那天,村里一大娘带着一张帖子请麻子张给算下女儿的婚事。
麻子张接过帖子,看了一眼左边,又看了一眼右边,问道:“这亲事定下没?”
那大娘摇摇头,说后天过彩礼,马上就定了。
麻子张捻着胡须,啜了一口茶,娓娓说道:“男方是两离三婚的命,眼前看财运不错,命中多沉浮,晚年或有大福,要不要女儿过去,你自己掂量吧。”
那大娘心事重重地回去了。听说,她一人力排众议,不让女儿嫁过去,为此引得一家人很是不快。
可后来的事情证明,她是英明的。男人因为生意失败,家暴妻儿,离婚了两次,第三次结婚后,东山再起,如今已到含饴弄孙的年纪,日子过得还算和美。
料事如神的麻子张,晚年真的如他早年预言的那样,无后而终。
七十九岁那年,他害病瞎了两只眼睛,从此便不再给人算命。
八十二岁那年的初夏,他摔了一跤,腿骨断裂,不再能下地走路。
同年初秋,他让侄子拉着他,去集上的白事铺子里,选了一件上好的绸子寿衣以及一口柏木的棺材,耗资三千元。
深秋,麻子张在昏迷中,隐隐听见两侄子在床前悄悄议论他是否留下存款。他嘴角笑笑,食指点了两记床沿,驾鹤西去。
给麻子张穿好寿衣,两侄子迫不及待地打开麻子张床头的那口黑漆柜子,在一摞旧衣服的上面,放着一沓钞票,上贴一红纸条,里面用毛笔写着两行小字:
每人五千,勿要阁气。
剩下一元,随我而去。
麻子张为啥要单独带走一元钱,而且是通过这种奇怪的方式,两侄子不解。但斯人已逝,这又成了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