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我在一朵小花旁坐下来
1、
叫不上她的名字，我是幸运的
我把她叫做小小的母亲
此时，我多像一个孩子
不安分的小手在她胸间摸索乳香
我的手指拂过她的头顶
我触到一片发丝之白
笼罩我突围多年的单纯和忧伤
我摸到她瘦弱的身子，一缕嶙峋的香
硌疼我的指尖，疼沿至我的舌尖和鼻腔
我忽然间掉下泪来
她以千年前伸出之手
抚摸我的心，心内的一块铁
在红色的液体里至今还是那么冷
只能拨动，却无力打捞
我不怪她，我小小的母亲
2、
头顶，雏鸟的叫声多么甜蜜
我张口就有婴儿的啼笑和乳香
水沟里，芦荻举着细软的刷子
拂落六月光芒上的尘埃
我和她并肩而坐，多么安宁
我把目光放牧远方
我看到大海驱赶泡沫的羊群
蓝色的闪电在皮肤上种植燃烧之树
我闻到毛发焦糊的香味
她只看到六月的土地
土地上的麦茬列队整齐
空空的血管吹着伤口
一直送到天上。继续吹
吹伤口里的太阳
一个被吹起的黄色蜡球
多么小，多么空
3、
我熟识她，叫不上她的名字
我把她叫做
一生中一直虚拟的亲姐姐
我可以让她亲让她疼
我们昂起头闭上眼
想那遥远的天空，多么诗情
云朵里抠出雨
雨滴里剥出光
光线里抽出丝
丝，随风吹呀
姐姐，你的发你的发
散绮成霞
4、
我和她彼此对视一眼
她以小小的香抱住了我
以浅浅的笑认定了我
我想搂搂她，起风了，暮色升腾
她退到土地黑暗的光影里
以微香涂抹我凡间的俗身
从此，我就是一个香香甜甜
行走于浮世的人
她是我无所不在的故乡、小母亲、亲姐姐
我在人间少块肉
剜出腐肉，高地凹陷
硕大之疤，方寸之布遮蔽
夜晚，触到赤裸的呻吟
冰月亮，冰花朵，冰故乡，冰河流
时间的岩石，钙化的疼痛
碰撞，火星四溅，花香陨落
一滴水，引发海啸
一片雪，引发雪崩
一粒雨，引发水患
一团风，凸露恐怖的风眼
疤痕，密封一个幽暗的天体，黑洞
掏出铁蒺藜、玻璃渣、麻绳索、钢扎丝
故乡的石头滚起来，鸟飞起来来
河水流起来，花朵开起来
一块土壤进入更大的土壤
一片森林进入更大的森林
一团闪电，还在尘世滚动
总会填充凹陷的部分
隆起一片春天
阳光下的一团风
诗，写到母亲的床边
就成了一堆儿女
含着泪水喊娘
抱作一团
瘦弱的肉体
“我要死了”的疼痛
轮番抱着
越抱越轻
抱着的世界
随夜晚的一场大雨
成排成排地下
尘世炸成了白色的花海
给自己写首诗
走的冷了，总会有人递过来一点火
我把泪水和灵魂点燃，并不能温暖他们
他们和我擦肩而过
热了，我就会退到湿漉漉的阴影的内部
黑暗之石被青苔包裹，青苔的细碎，如我的完整
我探出手不小心就摸到时间的巨尾
在我的尾椎上迅速增长，而作物秸秆支撑的身子骨
和草叶填充的头颅都在逐渐老去
春草，被提前毒死。而六月
死亡重生，反扑，盘踞，我欲呼无声，欲哭无泪
空气逐渐衰老，流淌的雨的粘液散发异味
黑影继续从脚底上涌，蚂蚁的大军掠夺，彻夜不眠
疯狂的藤蔓植物不依不饶，黑暗之水高如悬崖
抓住的光划开手掌以闪电植入血液，引发痉挛颤动
众多虚幻的复合体，如此之美，我心生疼爱
举着骨，提着笑容的亲人，翻开泥土，我如草芥
村庄被我抟制得越来越坚实，越来越小
大多时候，我把它当做一滴泪在滚，以便沾满故土
而眼下，大水的七月，我被逼迫服下一粒药丸
痛疼安静，如夜晚结冰前的河流
风催开石头的嘴巴，说出甜蜜的液汁
码好的文字，依次开花
花朵摇动，小小的摇篮和容器
我小小地睡着，也被时间慢慢地煮着
母亲，八十二斤的身子
1、
像一缕弱弱的风了
一绺瘦瘦的阳光了
我背着，双臂不得不箍得更紧
怕一不小心，就背丢了
像一根柴了，情愿用一生的泪水泡着
情愿，火永远点不着
2、
终于凝成一粒疼痛的核
被我的心衣包裹
抵抗被划开的肉体
一场雨铺天盖地
疼痛之核的幼芽
没有谁能阻止它迅速生长
如夏季疯狂的南瓜藤，蔓延
3、
八十二斤
八十一斤
八十斤
……
称不出重了
我把母亲丢失在一个人的土里
母亲把我丢在一个人的尘世里
作者简介：
正逢，真实姓名：曹正峰，男。现居安徽淮北，中学教师。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中国诗》、《天火诗刊》、《联盟文化》、《淮风诗刊》、《派度诗刊》、《绿风》、《中国诗歌》等刊物。敬畏生命，灵魂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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