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人的“团圆饭”
文/龚婷
我们驱车缓慢地在山间前进。
山路曲狭蜿蜒,凹凸难行。它一边是长满草木的粗糙石壁,而另一边则是足以另人丧失行为能力的“万丈深渊”,斗胆往下瞥了一眼,我立马感到头晕目眩,手脚发软,便不敢再看。平日里在城市宽阔笔直的大马路上目空一切,只管如“飞龙”般肆意驰骋的越野车,此时却一点也不敢“造次”,只能是像一条胆怯又笨拙的小蛇一样小心翼翼地爬行着,生怕一不小心就被这“吃人的魔鬼”一口吞入,尸骨无存。我们的心就像竹筒里的豆子一样在胸腔里到处乱跳,一刻都不得安宁。
大概颠簸了有一个小时,到了镇上,我们心里乱蹦的“豆子”才终于平静下来。“哎…”我们都同时松了一口气。“小蛇”终于完成任务,我似乎听到它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阖家团圆的一天。照例我们选择在这一天回老家去看望爷爷。
爷爷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整天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精壮短小的身体和黝黑似碳的皮肤是他的标志,他不太爱笑,时常眉头微皱,露出略带担忧的严肃神情。可是一见到孩子们,他总是“嘿嘿”地傻乐。
打开后备箱,里面是烟酒,香肠腊肉等年货,我们一人分担了一些,慢慢地向村口走去。没走几步,远远地似乎有人正蹲坐在村口,仔细一看:短小精悍的体魄、黑黢黢堪比包公的面孔以及标志性的神色——眉头微皱,那不就是我的爷爷吗?!
“爷爷!爷爷!”我不禁兴奋地大叫起来,爷爷忽地站起来,上前走了几步,眼睛微虚,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的眼睛不太好,有点青光眼,视物混沌不清,夜里更是如此,因此时有磕碰。爸爸妈妈总说带他去医院检查检查,但他总是强力推辞:“莫得事,还是看得见,不影响啥子,进医院不值得。”爷爷的脾气比牛还犟,任别人怎么劝他都不听,我们只得作罢,只能多给他带一些对眼睛好的保健品。
当我们走近时,爷爷才认出来是我们,他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嘿嘿”地看着我们傻乐。 “爷爷来提吧!当心把你们的新衣裳整脏了,”说着,他已经从我们手里夺去重物,“爷爷有的是力气呢。”我们想抢回去,可是爷爷一闪身就避开了,大步向前迈去,说什么也不撒手。
“爸,不是跟你说了不用来接我们吗?我们晓得路。”爸爸略带埋怨。
“你们这些城里人啊,没走多少山路,万一走了错路怎么办?”爷爷走在最前面,两手负重但却走得轻快矫健。
虽然一年里回不了几次家,但是回家的路我们都熟记于心。
爷爷疾行在前,我们紧随其后。这时我们才注意到他那一身行头:一件看起来十分陈旧的土黄色棉袄,肩上的棉花都已经调皮地跑了出来,下面一条沾满各种污迹,已经无法分辨出本色的大棉裤。最让我们吃惊的是他脚上趿拉着的那一双几乎满是破洞的军绿胶鞋,他连袜子都没穿,从破洞里还可以清晰地看见爷爷正在受冻的,显得格外委屈的脚趾头。
“爷爷,您冷吗?”我有些心疼爷爷。
“爷爷不冷。天天干着农活,还出汗呢!”爷爷带着骄傲的口气回答。
“你看你穿的这身,是不是没穿的了?”爸爸又在后面埋怨道。
“哎呀!该给爸在城里买一套棉衣的呀!”妈妈感到有些愧疚,“不然一会儿我们就在镇上给您买一套?”
“不用!衣裳多的穿都穿不完!去年买的都还在放在箱子里,”爷爷回头一脸严肃,眉头突然紧皱,“做活路的人穿那么好干啥子?碍手碍脚的!”
姐姐突然在后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们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她忍住笑说:“你们说,给爷爷一根儿打狗棒,他像不像威风凛凛的丐帮帮主?!”
“哈哈哈!”我们都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爷爷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一路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爷爷一直坚守的老房子。
老房子很破旧,上面满是被时光侵蚀留下的斑驳印迹。它的脸上,和爷爷一样布满了深深的、刀刻般的皱纹。老房子的前面,是一个开阔的大院儿,院子里种着几棵柑子树和核桃树。爷爷养的小鸡和小鸭们在院子里追逐玩闹,“咯咯咯…”“呱呱呱…”地闹个不停。院子前面是一条乡间小路,小路的另一边就是爷爷一直视若珍宝,始终割舍不下的农田。四周都已是荒芜,杂草丛生,而爷爷的这片田地却依然生机勃勃:大白菜一颗颗排好队似的探出好奇的脑袋看着我们,或是嫩黄,或是浅绿,煞是好看。
“你们得这等到起。”爷爷放下手里的年货,敏捷地背起放在院子里的一只大背篓,然后捡起地上的一把镰刀,“我到地里去砍白菜。”
爷爷的背上有旧伤,干活时经常背上疼得厉害。
“别去爷爷!您还是休息一下吧…”我和姐姐阻拦他。
“爸,你就留着自己吃吧!城里也买得到。”妈妈也不赞同他去。
爸爸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吸着烟。他知道爷爷的脾气。
“城里买的哪有自己种的放心?”爷爷反驳道,“我这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一点药都没打!”他还是去了。
不一会爷爷回来了。他放下背篼,弓着腰,好久没有直起身来。背篼里的大白菜还带着新鲜、湿润的泥土。
听说城里不好买土鸡蛋,爷爷就赶紧用泡沫箱为我们装了几十个家里母鸡新下的鸡蛋,还细心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干草和木屑。
爷爷知道我喜欢吃核桃。他从陶屋里取出一根细长的竹竿,在院子里给我打核桃吃。
“你躲远一点,当心砸到你!”我听话地躲在一边,可爷爷自己却一点不怕,手里的竹竿只轻轻一挥,大颗大颗的核桃就迫不及待地一一与大地亲吻了。鸡鸭们倒是受到了不少的惊吓,也不玩闹了,“咯咯咯…”“呱呱呱…”惊惶地窜开来。
“吃吧,吃吧…”爷爷用锤子把核桃一一砸开,递给我,“小孩子要多吃核桃,才聪明!”我掰开壳,把香脆的核桃肉剥离出来,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微甜的,带有核桃特有的油脂香气瞬间弥漫在唇齿之间。
“爷爷,您也吃吧!”我剥下一大瓣核桃肉递给爷爷。
“我不吃,不吃…我老了,吃了没用!这是专门留给你吃的。”爷爷摆摆手,继续“啪啪”地砸着核桃,“你多吃点!吃不完就带回去吃…”
爷爷带我们参观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两头小猪,小猪正在抢食,粉粉的特别可爱。据说他可是在对“市场前景”作出了充分预测之后才决定购入的。“等小猪肥了,一头就拿去卖了!一头留给你们吃…”爷爷的眼里似乎在闪着光辉,昂起头,胸膛也挺了起来,脸上洋溢着自信。
“今年啊,是爷爷的运气来咯…”他喃喃道。
车的后备箱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离别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爷爷站在村口,他竭力装作轻松愉快的样子,嗫嚅着,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爸爸总说爷爷太傻。
奶奶的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所以和我们一起住。爸爸几次说把爷爷也接进城里享福,可是爷爷就是不肯离开这一方土地,他始终放心不下那破旧的老房子,地里的粮食,还有他的鸡鸭。就连阖家团圆的时分,他也宁愿一个人守在这片寂寞的土地上。
看着爷爷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身影,我的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起今晚爷爷要一个人吃“团圆饭”,我的心里就像做错了什么一样,特别难受。
你知道除夕夜里,万家团圆,而你独自一人,身边没有亲人,只有一盏孤灯陪伴,吃着所谓的“团圆饭”,看着喧闹的春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吗?我想,如果一个人很不幸地是被这样选择了,那么这将是一种极致的孤单吧,世界越是热闹,内心就愈加荒凉。可是爷爷呢?他却主动这样选择。
“一个人过年孤单吗?”我曾经这样问过爷爷。
“你不懂。爷爷老了,怎么样都可以的。只要我的孙儿孙女儿们平安幸福,爷爷就高兴啊…”
他摸摸我的头,依旧是“嘿嘿”地傻乐。
可是爷爷,一个人的“团圆饭”,真的没关系吗?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有些落寞。
作者简介:
龚婷,女,21岁,乐山师范学院准毕业生,汉语言文学专业。
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征稿
投稿邮箱:
furongguowenhui@163.com
投稿作品必须原创首发,拒绝一稿多投,所有原创作品都将受到原创保护。
截稿日期:2023年3月30日
《品诗》公众号:readpoems520
所有的来稿,我们都会认真审阅,入选作品会择优在《品诗》公众号上发表,并有机会入选《芙蓉国文汇》一书。没有选中的稿件,我们也会及时回复,不要气馁,欢迎再次投稿。
征稿要求:
题材和体裁不限,一切以作品说话,发掘新人,鼓励创新。请投稿之前仔细核对错字和标点符号,否则一概不予入选。
投稿格式:
邮件标题:第七届“芙蓉杯”全国文学大赛+姓名+作品名。邮件内附上作品、姓名、电话、通讯地址、邮箱、100字以内的个人简介。
诗歌5首以内,总行150以内,组诗100行以内(旧体诗词5首以内)。
散文2篇以内
微小说3000字以内
可以任投一种体裁或多种
奖项评定:
小说、散文、诗歌奖分设一、二、三等奖,优秀奖若干名,另设人气奖10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