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年华的岁月
文/刘克勤
(其一)
同州师范学校座落在渭北平原的洛河岸边,距同州县城二里有余,这里没有村庄,没有街道,只有一条宽阔的国道从门前而过,四周是绿茵茵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
冬天的早晨,渭北平原的洛河岸边的田野雾气蒙蒙,同州师范的操场上传来一阵阵整齐的脚步声。“锻炼身体,保卫祖国”的口号声此起彼伏。当晨雾退去,东方微微发亮,全校各班学员列队操场四周,各班参加少儿舞蹈培训的队员徐徐走向操场中间,接着欢快的乐曲响起来,那一对对男女学员仿佛回到少年时代,跳起了“我爱北京天安门”的舞蹈,他们跳着短步,面带笑容,天真烂漫。
此时,七六级语文三班的学员赵忠杰和班上的文艺干事手牵手在舞蹈队伍中欢乐的跳跃。她十分大方得体,动作自如,把少儿天真浪漫的天资表演的淋漓尽致。赵忠杰这个来自渭北高原夏阳县山区的学员,动作拘谨,面容羞涩。在此之前,学校在各班各抽调一名男女学员,参加少儿舞蹈培训,那天文艺干事王新萍对他说:“赵忠杰,学校抽调学员学习儿童舞,我看你不错,咱俩去吧。”他没学过舞蹈觉的新鲜就答应了。但他不知道儿童舞也要手手相牵,因他从来没摸过女同学的手,他迟疑了。王新萍大方地说:“来,牵上,大家都牵嘛,”每天早上操练时间礼堂就响起欢乐的音乐,一群男女学员在欢快地跳着。今天早上,赵忠杰穿着一件粗布棉衣,一件退了色的宽大的条绒裤子,一双笨重的布鞋,显得非常笨着,他面对着三千名学员的眼晴如芒而扎,双脸彤红,心“突突”直跳,自己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跳完那一曲又一曲的。
操完,学员们都到灶房外面排起长长的队,拿着碗筷打早餐,这些来自同州地区十四个县的学员,来校时都转为商品粮,国家给每人每月定量三十斤面粉,十二元伙食费,三元零用钱,比起农村的生活好比天壤之别。
早餐完后学员们开始早读。那时,师范学校没有课本,所学的语文基础学科、语文、地理、历史、音乐、美术课都是以讲仪的形式发给学员。语文班的学员平时就在报纸、刊物上抄些诗歌、散文,按照语文基础学科老师的要求,用普通话朗读。因学员来自不同县域,方言语重,要一下子达到普通话的标准很难,于是南腔北调地读着,谁也说不清那是普通话,还是“不懂话”。
赵忠杰趁早自习时间,拿着厚厚一沓餐证发给每一个学员。餐证上印着从一号到三十一号的表格,每日分上、中、下,打饭时灶上的老师就在每日相应的表格里画个园圈,月底由各班灶委到后勤处结算,那顿没吃就将粮票和火食费退给学员。赵忠杰是灶委,这事由他操办。当赵忠杰走到王新萍身边时,王新萍说:“赵忠杰你今天跳得不错,下次咱俩还去”。赵忠杰羞红了脸,摆着手说:“不,不,不去了,羞死人了”,王新萍说:“没看出,你还封建哩!”。赵忠杰快步离开王新萍,向其他同学方向走去。
(其二)
上课铃响了,学员们走进教室,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等老师上课。今天是政治课,一位穿着工作服,留着短发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环视一周对学员们说:“我姓李,大家叫我李师傅就行了。”学员们面面相觑,怎么叫师傅呢?他接着说:“我是国棉十三厂的工人宣传队代表,”同学们拍起热烈的掌声,又说:“我们工宣队进驻师范,就是要实现工人阶级领导师范,管理师范,改造师范,决不能让臭老九走资本主义道路。目前,评法批儒批林批孔形势大好,你们要学工、学农,还要学习无产阶级继续革命的理论,“社来社去”为家乡教育革命贡献力量“。学员们情绪高张,心情激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接着李师傅拿出一张《人民日报》结结巴巴读给学员。
下课了,生活干事高奇来到赵忠杰身旁说:“我是生活干事你是灶委,咱俩配合好把大家的生活搞好。”赵忠杰忙站起来说:你是生活干事,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高奇眯着眼睛笑着说:“咱都是为人民服务嘛!”此时,教室后边的五、六台脚踏风琴“嗡嗡”响起来。学员们随着琴声唱起了校歌:“书声朗朗,歌声飞扬,校园里布满了灿烂的阳光,满腔热血,满怀希望,我们是光荣的人民教师,肩负着工农兵的希望。。。。。。”同州师范学校早上连上四节课,下午自习时有的在看书,有的在做笔记。语文课上的古文“商秧变法”“五螙”什么之乎者也,有些学员根本听不懂。王新萍记得她上初中时,正值文革,课文上都是一些政治性文章,古文从没接触过,觉得很新鲜又生蔬,她来师范前是潼谷县文化馆的业余文艺工作者,唱歌跳舞讲故事在行。由于故事讲得生动有趣,人物活灵活现,特别是那双眼睛传神入化,才被推荐到同州师范来上学。王新萍拿着讲仪来到赵忠杰身旁请教。赵忠杰是高72级毕业。那时是推荐上高中,因他个矮人小,平时爱捣蛋没有被学校推荐上,就在陕北的一个小镇刚新办的高中上了两年学。时正值修线回潮,虽说古文学的不多,还是学了些,如:“愚公移山”“捕蛇者说”等,粗略知道古文的连词、助词、叹词及通假词类知识。他给王新苹一字一句讲解,从此赵忠杰便成了王新萍的业余辅导员。有时王新萍会把几张杂粮送给赵忠杰以示感谢。
下了晚自习,男学员回到宿舍。这是一座宽大的瓦房,床铺顺墙而设,上下两层。赵忠杰在上铺,旁边紧挨马世荣,马世荣来自合川县一个小镇,回族人。他父亲是镇上的阿訇,全家是商品粮居民,姐姐在耀州医院当挡护士,哥哥在西京城当工人,经济条件好。这次因照顾少数民族将他推荐到师范来上学。回族饮食习贯不同汉族,学校每月发给他三十斤粮票,十二元火食费,让他起小灶。他每周来校时拿半袋熟牛肉,半袋子干馍,开饭时点着煤油炉子煮泡馍。此时学员们都在谈笑风生,马世荣抓耳挠腮苦苦思索。因之前他写过入团申请书,今天团支书对他说:“马世荣,你要多为集体作好事,积极参加批林批孔,评法批儒活动。今天写份批判稿,明天在广播室发言。”马世荣巴不得赶快加入团组织,看看班上学员不是党员就是团员,唯自己另类。每天他第一个来到教室独自打扫、擦课桌,虽说很辛苦但心里充满了希望。唯独这写稿子如同上刀山。赵忠杰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就知道他在为什么发熬煎。问道:“你是不是又在为稿子的事头疼呢,马世荣说:“我刚才在教室想了一节课连一句也没想出来,你说这脑子叫驴踢了。”赵忠杰问:“你几时用?”:“明天。”“明天我帮你写。”赵忠杰说。马世荣象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忙将自己的暖壶塞进赵忠杰的被窝里:你暖暖,我被窝热了。“你暖,你暖”赵忠杰说。这一夜赵忠杰睡了个舒服觉。
第二天,赵忠杰起了个早,独自来到教室拉开电灯,找来几张报纸阅览了一遍,便提笔匆匆写完一篇批判稿。马世荣来打扫教室,推开门看见赵忠杰正在折叠稿子忙问:“伙计,写好了?”“写好了!”赵忠杰说着将稿子递给他。马世荣感激涕零,佩服的五体投地:“哎呀!真是遇到救命恩人了。中午咱俩到街上吃饭。”赵忠杰说:“小事一宗吃什么饭,别浪费钱了。”马世荣说:“你说是小事,但对于我来说可是大事,事关我的政治命运。”赵忠杰说,我帮你扫地,你擦桌子。马世荣坚决不肯,说,让你劳心了,快回去洗脸刷牙,准备上操、吃饭。说着硬将赵忠杰推出教室,自己独自打扫起来。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王芳芳走进来,王芳芳是74级的留校生,微胖的身材,中等个,白皙的脸庞上长着一双机灵的眼睛,说话慢条斯理,她对学员们说:“根据李师傅的安排咱班到十三厂学工一周,希望班长雷青山给大家安排一下。”说完同学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同学们一听说要下十三厂学工,格外高兴。十三厂就在同州县城东边,那里厂房排列机器隆隆,那一个个穿着长长的工作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漂亮的女工走起路来潇洒自如,充满了自信。前几天,语文三班在李师傅的带领下参观过工厂,从清棉车间到粗纱、细纱、织布车间再到检验车间共十三道工序使棉花变成布匹。纺纱车间那一台台机器在车长的指挥下,女工们迅速将穗子装上,车长一声哨响锭子飞速旋转,几分钟就纺满穗子,车长一声哨音,女工们便立刻卸下穗子,装上空筒,几乎没有一分钟的停息。杂嘈的机器声淹没了说话声,来到这里一个个耳聪的人都成了聋子,说话要贴着耳朵提高嗓音。再看看织布车间,排列着数千台织布机,女工们一人管着一个工区几十台机器,这台梭子刚换上,下台就停机待换,一个女工来来往往,一天要走一百多里路。赵忠杰听到这个消息很兴奋,这一天的心情都被进厂学工这件事所充盈。
赵忠杰和王新萍及几个同学分在一个细纱车间,长长的操作台前同时站了七八个人,每人一段,主要是结线头,缠线团。刚结好一个拉动开关,速速运转,下一个就停机待结,没有一秒的休闲,赵忠杰搞的手忙脚的。王新萍眼疾手快,有时还会帮赵忠杰操作一下,说话听不见只能用露出的眼睛传递信息,用手势代替语言,真的成了聋哑人。一连几天赵忠杰身子象散了架似的,腿也站肿了,下班后吃完饭便倒在床上呼呼睡着了。王新萍看到赵忠杰这几天疲惫不勘的样子,有几分心疼,就到街上买了水果到男职工宿舍找赵忠杰,宿舍的人都出去了,就他一个。她将熟睡的赵忠杰拍醒,对他说:“再坚持几天咱们就可以回校了。”赵忠杰说,我现在懂得什么叫工人阶级,他们比农民辛苦多了,原来我羡慕工人挣工资,女工穿着漂亮,这是应该的,这钱挣起来真的不容易”。王新萍说:“女工特别辛苦,一般人没有一个好身体根本撑不住。”王新萍将一撮拐枣递给赵忠杰说:“你尝尝,这是秦岭山的特产。
”赵忠杰说:“买这干什么,浪费钱哩“。王新萍说:“没花多少钱,咱到外边走走”,赵忠杰说:“行!”俩人出了工厂大门顺着旁边一片麦田的小路走去,边走边说。今天王新萍特意穿了一件黄色的毛衣外罩,围了一个绿色的围巾,齐耳的短发,红润的脸蛋泛着青春的光彩,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含情脉脉,赵忠杰看一眼心扑扑直跳。赵忠杰说:“你为什么花钱给我买水果?”王新萍微笑着说:“我觉得你人品好,知识丰富,学习又努力,以后定会有出息,”赵忠杰说:“能有什么出息,能顺利教学就不错了。”王新萍说:“你不但能顺利当上教师还能考上公办教师。我要向你学习哩!”赵忠杰有些感激:“借你吉言,我一定会努力的。”王新萍不好意思的说:“毕业了你把我也带到你们那教书。”赵忠杰摆着手说:“那不行,你要去了咱们都当不了教师,我会害了你。”“为什么?”王新萍追问。赵忠杰说:“我早己和支书的女子订了娃娃亲,一直想退婚,就怕影响前程。”接着他把事情的经过说给王新萍听。我们那里时兴姓娃亲,我还在上初中时,家里就给我订了婚,那时十五、六岁,很懵懂,不懂什么爱情,男女见了面总觉脸发烧,羞的不敢抬头看对方,现在懂得感情了,可不敢退婚。在我们那里谁要是退了婚,那是极不光彩的事,不但自己抬不起头,全家人也会受人歧视。
再说支书权大得太,人家不让你教学你也就教不成。王新萍接着说:在我们那里有个风俗,侄女随姑姑,女子要嫁给舅家表兄或姨家姨兄弟,我从小许给了舅家表兄。前年他参军去了,到外边开了眼界,说近亲结婚不好,我们解除了婚约。如今我妈给我找下本村一个民办教师,我看不上,他不求上进,做事邋遢。我看你为人谦和,学习刻苦,人又精明,我愿跟你一块生活。王新萍打心眼里喜欢这位从山里来的学员。赵忠杰第一天见到王新萍时,心里就直扑嗵,她那双眼太引人了,如果现在同意了,就等于害了她,总不能让她嫁到山里当农民吧!如今忠杰身不由己,使她有些失望。委曲的泪水从面颊流下来。赵忠杰见王新萍伤心的样子,心里更是有苦难言。帮她擦去泪水,安慰她:等我毕业回去了,争取努力学习早日转正,转正了我一定娶你。王新萍感动了,破渧为笑:“忠杰,我也一定努力考试,我等你。”赵忠杰拉着王新萍的手说:“我觉得你的手好光润好温暖。”王新萍嗔怪地说:“跳舞时还没摸够吗!”赵忠杰说:“那时我害羞,真的没感觉。”天色己晚,四野静悄悄,赵忠杰把王新萍抱在怀里,两颗年轻的心似要融化在一起,激情地跳动着。王新萍说:忠杰,我只以为你衿持胆小,没想你不但有贼心,还有贼胆哩!你可别越“界”呀!由于有王新萍的陪伴,赵忠杰觉得劳累的身子舒服多了,痛疼驱散了,心情格外高兴。
(其三)
从国棉十三厂回来,赵中杰走到宿舍门外,远远听到一阵二胡声,是谁在拉二胡呢?走进宿舍看见生活干事高奇将一把漂亮的二胡放在左腿上,右手执弓,指法娴熟,表情兴奋地拉着,时而战马奔腾,风驰电掣;时而狂风萧萧,战马嘶鸣。赵忠杰知道这是一曲二胡独奏曲《奔马》,他听的如痴如醉,旁边几位同学也赞不绝口。班长雷青山取出一把板胡,雷青山高中毕业后在村上初中当民办教师,他瘦格枝枝的身材,消瘦的长脸一双深陷的眼窝长着一双锐利的眼晴,说起话来板着面孔,严肃认真好似从来不会笑的样子,一副教师的尊严。雷青山对高奇说:“来段秦腔!”二人合好弦,一阵苦音慢板响起来,拉得如泣如诉,悲伤万分。赵忠杰说:“高奇,没看出你拉的真好,学成这水平也得几年吧?”高奇脒着眼睛自豪地说:“年萧月笛当日笙,三年胡琴不中听,我在部队文工团时,天天练,夜夜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整整三年才学下今天这样子。
”赵忠杰又问班长:“班长,你那板胡也拉得不错,一定也用了几年功吧?”雷青山严肃地说:“我小时候就爱好,学校宣传队经常排节目,学校没人会拉,我就拉,还算可以。”同学们赞叹不已。说着马世荣进来了,看见赵忠杰如隔三秋似的将赵忠杰紧紧抱住说:“伙计,你在那个车间?我分在修理车间,跟师傅忙的象蛇螺似的,我上班你下班,一直没机会见。”赵忠杰说:“我在细纱车间,累死了。”马世荣说:“大家都一样听说几位女学员的腿肿的象蒸馍一样,这下我们该知道工厂的味道了。”赵忠杰说:“工人阶级是伟大的,怪不得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马世荣说:“伙计,今天帮个忙。”“什么事?”赵忠杰说。马世荣不好意思地说:“还是那事呗,团支书又给我布置了一篇稿子,要求结合批林批孔谈谈学工的体会,下午在广播室发言。”“没问题,我有深刻的体会,我的体会也是你的体会吗。”赵忠杰取来笔和纸爬在床上,很快将稿子写好交给马世荣。马世荣说:“今天不上课咱到街上转转。”马世荣骑着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带着赵忠杰一路飞也似的来到街上。这是一座古城,是同州府,街道宽阔,“井”字型的四条大街交错有致,建筑豪华典雅,四面八方建有八座城门楼,高大的城墙十分雄伟。街上行人不绝,叫卖声不断,那些穿着华丽衣服的女人大都是十三厂的女工,她们出手阔绰,打扮时髦,一个个如花似月。
马世荣将赵忠杰载到一个回族饭店,花了一元钱买了两碗牛肉泡馍。赵忠杰对马世荣说:“我从来没吃过这泡馍,油洪洪,香喷喷的,真是开了洋浑了。”马世菜说:“我常在这里吃哩,店里的阿訇和我爹认识,他会优待咱俩的。”赵忠杰还是第一次吃这么高档的饭,虽说好吃却心疼马世荣花了一元钱,这一元钱在家乡是很难挣的。他忘不了自己上学来时,父亲递给他十五元钱,还说是借的。要他省着花,不该买的不要买。家族里的长辈老爷、爷爷、叔父都给他送来几斤粮票,以表祝贺。他对马世荣说:“下次再别到这里吃了,太费钱。”马世荣笑着说:“我不能太抠了,你帮了伙计那么大的忙总不能不表示下嘛!”
吃完饭,二人向学校走去,刚到大门口看见王新萍端着脸盆拿着衣服向热水灶方向走去,看见他便说:“把你的脏衣服拿来我给你洗洗。”赵忠杰说:“不想麻烦你,我一会自己洗。”王新萍微微一笑:“客气什么,快去拿来。”说着走到三班男生宿舍旁,宿舍和洗衣房挨着。赵世杰到宿舍脱去那条条绒裤,穿上发白的劳动布裤,将旧衣服放在王新萍的盆子里,感激地说:“谢谢你喽。”他望着王新萍的背影,心里充满感激之情。
下午晚饭前,师范的广播室传来广播员的播音,是一篇关于无产阶继续革命的社论,接着传来马世荣铿锵有力的声音,赵忠杰听到自己的杰作被马世荣播出后,心里暗暗自喜。晚自习时,班长雷青山对全班同学说:“元旦全校要进行文艺汇演,特别提出要有一个创作节目,咱班的演出节目由王新萍负责排练,创作节目由学习干事郝小年执笔。”问大家有什么意见,大家都说没意见。郝小年来自山城县,在家乡是初中语文教师,讲话风趣,逻辑性强,平时爱吸烟,把从家拿来旱烟卷成啦叭简吸,手指和牙齿都熏成黑黄色。郝小年听班长这么一说便站起来说:“班长把任务下了,我一定完成任务,争取给七六三班争光。谢谢大家!”同学们将信任的目光投向郝小年。接着王新萍也站起来,带着笑意说:“我按受班长的任务,但是大家必须都参与,一个人力量小,众人拾柴火焰高,谁会唱会演下去报个名,谢谢各位配合。”热烈的掌声响起来。这天下了晚自习,郝小年爬在床上构思着,手头的旱烟忽明忽暗,烟雾缭绕,有的同学呛得直咳嗽,给小年提意见,小年说:“写东西就要吸烟,不吸烟就写不出东西。”夜己经很深了,同学们都入了梦乡,郝小年终于想出一个题材“厉行节约反对浪费。”因他经常看到个别学员把吃不完的白馍扔到操场,怪可惜的,他要写一个小剧教育大家节约粮食反对浪费,题目想好了,主题有了,人物情节更在脑子里活跃。经过一夜的奋斗《半块发糕》完成了。同学们起床了,洗脸上操,郝小年蒙头大睡,发出“呼噜”的鼾声。
元旦节日到了,各班同学都聚集在礼堂,七六级三班经过二十天的排练,节目上场了,班长雷青山拉板胡,生活干事高奇拉二胡,灶委赵忠杰司鼓,旁边还有几位同学拍钗,敲锣和弹三弦,老胡打梆子。老胡来自华州县,来时是民办教师,年龄三十多岁,己婚,两个女儿都己上学。临行前媳妇不让上学去,说老胡走了家里的活忙不过来,老胡说,上了学可能有转正的机会。因他不懂音乐敲起来不按节奏打,有人就说老胡骑驴敲梆子净在“梁上”打,然而人员有限,王新萍叫他边学边敲。第一个节目是《半块发糕》,王新萍主演,从唱腔到表演十分到位,出神入画,维妙维俏。台下响起长长的掌声和呐喊声。接着学习干事郝小年用他浑厚高亢的噪音唱了一首《延安窑洞住上北京娃》的歌曲,把同学们带到遥远的陕北,将北京知青扎根农村的豪言壮志表现的淋漓尽致。七六级语文三班得了一个头等奖,全班同学兴奋不已,都夸王新萍和郝小年唱功扎实,能力出众,给班上争了光。
(其四)
过了正月十五日,寒假结速了,同学们陆续来到学校,赵忠杰刚一走进宿舍就看见马世荣在那刷他那双白净的球鞋,他穿着一身蓝色的棉衣,脚上的球鞋常常洗得雪白,腕上戴一块瑞士英拉格手表,黑油的头发整得顺顺当当。马世荣看见赵忠杰,放下鞋将赵忠杰紧紧拥抱,说:“伙计,想死你了,这一假期你都瘦了”。赵忠杰说:“我也想你,盼着早点开学。”说着从帆布包里掏出些核桃递给马世荣。马世荣高兴地接过说:“好,好,我最爱吃这。走,咱到街上转转。”说罢用自行车带着赵忠杰向街上驶去,一路上碰见不少同学三三两两步行向街,看到赵忠杰和马世荣风光的样子,羡慕不已,频频向他俩招手致意。他们来到一个百货商店,看见一群人正在争购一种兰色的布料,马世荣上前去看,方知这是一种刚时兴的“三合一”纤维布料,真质光滑有弹性。售货员说:“俩人扯九尺就能作两条裤子。”马世荣心热了,对赵忠杰说:“咱俩扯一块,一人作一条裤子。”赵忠杰说:“我来时只带了十元钱。买过车票只剩七元了。”马世荣说:“我掏钱!”赵忠杰不好意地说:“那怎么能行呢?”马世荣挤到前面:“你别管,我来。”说着让售货员扯了布料又将布料送到裁缝部量身定作。一天后他们就穿上崭新的三合一裤子,人也显得精神,引人不少倩睐的目光。饭后俩人躺在床上,从窗户玻璃的反光处看到男生女生到开水灶打水,就专给经过的女学员评分。赵忠杰说:“你看这个评几分?”马世荣说:“七分呗。”“这个评多少?”“八分呗。”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马世荣说:“你看这个!”赵忠杰仔细一看,是他久违的王新萍,不禁脸红了,心在激烈的跳动。
马世荣说:“你伙计来了,你说评几分?”赵忠杰说:“十分呗!”俩人嘿嘿直笑。赵忠杰从墙上取下帆布包,打开拉链取出一小袋核桃说:“我得把这给王新萍送去,”他提着核桃站在门口等王新萍返回,不一会儿王新萍打了一壶水过来了,远远看见赵忠杰笑盈盈地说:“赵忠杰,你几时来?”赵忠杰说:“前天。”说着将那袋核桃递给王新萍。王新萍推辞说:“远远拿来不容易,你留着自己吃吧。”赵忠杰说:“这袋是专为你装的,我还有哩!”王新萍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了!”说罢姗姗而去。赵世杰回到宿舍,上到二层铺上问马世荣:“你找下那个女伙计了?”马世荣笑着说:“伙计多哩,最好的是小杨。”那个小杨?就是从华州县来的那个小姑娘?小杨扬中等个儿,白内透红的脸庞上长着一双花梭大眼,见人总是笑哈哈的十分可爱。赵忠杰说:“哦!原来你也有意中人了。那你说小杨能评几分?”马世荣说:“十一分呗!”赵忠杰说:“真是情人眼内出西施,那你没给小杨送东西?”马世荣说:“你没来时我都送去了,两袋洗衣粉,两条肥皂,一瓶牙膏。”赵忠杰捶着马世荣说:“你这家伙还鬼得很。”说着俩人又喜笑一番。赵忠杰问马世荣:“现在几点了?”“不知道。”“那你不是戴着表哩?”“小杨戴去了”。马世荣的瑞士英拉格手表同学们都很羡慕,都想戴上炫耀一下,但一般人是争不到的,只有马世荣的朋友才可以戴。
新的学习开始了,语文基础学科的老师发了些讲仪,主要是讲语法,修辞和逻辑知识。王新萍搞不懂什么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介词等,什么主语、谓语和宾语,听得一蹋糊涂,又找赵忠杰讲解。赵忠杰说:“凡是表示人或事物名称的词叫名词,可以作主语,你说飞机是什么词?”王新萍想了半天说:“动词。”赵忠杰问:“为什么?”王新萍说:“他会动。”惹得赵忠杰想笑,就问:“人呢?”王新萍作难了,人不不也会动吗?王新萍知道自己错了,脸羞得菲红。马世荣也来到赵忠杰桌前细细听着,越听越糊涂,就说:“管他什么词不会就不会。”赵忠杰说:“你现在学不会,回去怎么教学生,咱们这一级是专门为农村中学培养教师哩。”马世荣苦笑着说:“教不了中学教小学。教一年级总可以了吧。”赵忠杰说:“上学的机会不容易,我来时是队上青年突击队队长,每天带十几个青年深翻田地,白天战太阳,晚上战月亮,没有月亮战马灯,辛辛苦苦劳动二年,因成绩突出才争到这推荐上学的机会,要不然还在农村劳动。尽管咱们都是社来社去,回去挣公分总比劳动苦轻些吧!咱们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负众望。”马世荣王新萍赞许的点点头说:“赵忠杰,麻烦你以后给我们多讲解,争取学会所学的知识。”
刚刚上了几周课,班主任王芳又来到教室对学员们说:“明天咱班要到东雷村劳动锻炼,时间一周。又要下农村。,有的|学员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说我们都来自农村,早都锻炼好了,那下苦的活谁不会干?班主任王芳芳说:“东雷公社是全省的典型先进单位,到那里你们就知道为什么要学农。下去班长和劳动干事安排一下。”第二天,学员们打好背包,拿上生活用品,站着认伍向东雷出发。东雷公社在洛河岸边的一个原地上,距师范学校六十里地,一路上同学们唱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更大的胜利... ...”的歌曲,象解放军拉练似的雄纠纠气昂昂。洛河岸边的田地平展展,一眼望不到边。有的同学脚磨破了,有的腿疼,行进速度明显减慢了。赵忠杰那双老布鞋老是磨脚,一瘸一拐的走着。马世荣看见了,就对他说:“你的包包让我给你拿着。”赵忠杰说:“不用,我不累,只是这鞋老磨脚。”马世荣放下行李,从中取出一双胶鞋让赵忠杰穿上,这下赵忠杰来精神了,快走几步发现王新萍走的气喘吁吁的样子,就对王新萍说:“你那脸盆和用品让我我给你拿着。”王新萍说:“你都走不动还帮我拿东西,还是我拿着。”
夕阳西下,学员们来到东雷村。村里事前听说师范的学生要来支援村上农田建设,早已备好食宿。油花饼鸡蛋稀饭和浑菜摆满桌面,大家洗罢手脸,端着热腾腾的饭大口大口吃起来。晚后男女学员分别安排在农户家里,赵忠杰和马世荣住在一个房一个炕上。
天亮了,东方露出鱼肚白,一声哨响,大家来到食堂大院,吃完饭,班长雷青山严肃认真地说:“今天咱们的任务是运肥,每辆人力车配两名同学,一男生一女生。”王新萍走到赵忠杰身边说:“咱俩一伙吧。”赵忠杰说:“那自然嘛。”学员们两人一车从村里走向沤肥池,装满人力车,沿着一条田间大道走向约二里远的田地。马世荣和小杨是一伙,也在行列之中。洛河岸边田地是沙地,盐碱地多,早晨地里布满了白花花的盐碱,队上社员便将麦草一层层放进一个大坑,再盖上一层层土,浇上水沤一段时间,等到麦草腐烂了发酵了拉到田里改造土壤。路上多沙,看似平平的路,每前进一步都困难,赵忠杰在前边拉着缰绳掌着车轩低头弯腰,汗水直淌,王新萍在后边蹬直双腿使劲推着,向前!向前!我们的车队永远向前。返回时,女同学拉着,男同学推着。王忠杰忽然想起“青松岭”电影的歌曲“长鞭哎那个一甩呀,啪啪的响,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 ...”边唱边作着手势。王新萍嗔怪说:“你把我当马呢?”赵忠杰笑着说:“什么时候能骑上你这匹温顺的马呢!”王新萍放下车轩追打赵忠杰,说他真坏。王新萍让赵忠杰拉着,自己也学着他的样作践他。王新萍腼腆地说:“咱毕业了我一定随你到你们那里去教书!”赵忠杰说:“我不是早给你说了吗,咱们是社来社去生,不统一分配,村上不同意怎么办?我们那里是山区,你能习惯吗?你家人愿意你到远方去吗?”王新萍说:“我愿跟着你去受苦。”赵忠杰说:“我何尝不想,但现实是不允许的。咱们还是作个朋友算了。
”王新萍说:“朋友是暂时的,毕业了各回各县,谁也见不上谁。”说着又默默地抹着眼泪。赵忠杰拉起疆绳安慰她:“别哭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永远在一起的。”一连几天的劳动,赵忠杰忘记了疲劳,忘记了浑身疼痛,有王新萍陪伴他有使不完的劲。赵忠杰脚上那双布鞋实在太旧了,边上起了花花,走路老趿拉,他给王新萍说:“我要进城买双鞋,这鞋走路都不利索。”王新萍说:“你去我也去。”于是赵忠杰就去找班长雷青山,说明原诿,班长雷青山说:“去吧,顺便到灶上把火食费算一下交给村上。”王新萍也找班长雷青山,说自己头痛要去医院看病。雷青山说:“赵忠杰一停你就头痛,我看是心病。”不给准假。王新萍说疼的厉害,无耐,班长就准了假。王新萍借来房东的自行车,赵忠杰骑着王新萍坐在后边,一路不断摔倒。王新萍说,你坐着我来骑,虽说速度有些慢却从来不摔跤,原来沙地骑车不能直直向前,需将车头不停摆动,不然就被沙土拥倒了,王新萍还是能行。赵忠杰搂着王新萍的腰,脸贴在她的背上,心里热乎乎地说:“新萍,还是你能行!”王新萍被他抱的直痒痒,格格的笑:“别抱了,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赵忠杰松开手,头依然靠着王新萍温馨的背,心里美嗞嗞的。
他俩走进一个商店,赵忠杰买了双黄胶鞋,花了四元八角钱,又到灶上结算了大家的火食费,二人到街上转了一圈赶天黑前回到东雷村。
赵忠杰回到房东家,发现马世荣不在家,知道他又和小杨去田埂上散步去了,他独自躺在床上,细细回味今天和王新萍在一起的情景,心里充满了喜悦。忽然马世荣走进来,急切切地说:“我以为你今天和王新萍私奔了,快给咱写写。”“写什么?”赵忠杰问。马世荣说:“明天晚上公社要举行赛诗会,外县外乡的干部要来东雷取经学习,学习干事和团支部要我参加赛诗,我没上过台,也不会写,你要不回来就误大事了。”赵忠杰说:“你和小杨那么好,为什么不找她给你写?”马世荣说:“她中学都没上过能写个屁,还不是和我一样混日月哩!”赵忠杰拿来笔和纸写了一首诗歌《茧》,爷爷当年满手茧,去给地主把活干,起早贪黑累坏身,落得残疾受苦难。爸爸当年满手茧,手握钢枪把敌歼,打败日本野心狼,中华民族挺腰杆。如今我们满手茧,开门办学红心练,皮肤晒黑全不顾,批林批孔勇向前。写完念给马世荣听,马世荣说:“好!你不愧是咱班的笔杆子!”说看俩人到食堂去吃晚饭。
第二天晚上,东雷村新盖的礼堂里灯火通明,台下坐满了外地取经的社队干部和村里的社员。赛诗开始,那一个个农民模样的人,穿着对襟袄,扎着裤简,头上扎着一个白毛巾,走到台前大声朗读着批林批孔促生产,评法批儒夺丰收的诗歌。赵忠杰站在台下仔细看着,那些赛诗的农民伯伯并不是农民,而是同州师范学校的语文、政治、地理、历史、音乐、体育老师,他不敢声张。最后是马世杰将那首《茧》的诗歌,用标准的普通话声调,铿锵有力地读着,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其五)
七六级语文三班的同学回校了,他们经过两天的休整正式上课了。语文老师让学员们学习现代文学。浩然的《金光大道》《艳阳天》柳青的《创业史》讲仪发了一沓沓,学员们读着,想着,根据语文老师的要求,写出小说的立意,结构,人物形象等。有不少学员从图书室借来原著,认真读着,思考着,创业史“梁生宝买稻种”作为重点阅读,老师要求看完后每人写一篇短篇小说。赵忠杰想起外爷给队上放羊的事,他假期跟外爷放过几次羊,帮外爷垫圈,接生羊羔等经过。就模仿柳青的作品,写了一篇“一心为公”的小说,洋洋洒酒写了二十多页,謄写清楚交给学习干事郝小年,马世荣来到赵忠杰的桌前说:“伙计,你能帮我写篇吗?”赵忠杰说:“批判稿我能帮你写,可这小说一般篇幅长我怎么帮你?”马世荣说:“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写。”赵忠杰说:“我建议你自己想想,写篇短的,把你下乡下厂和谁发生了什么有意义事记叙下来。”马世荣说:“那我写谁呀?”“你自己想,要不你写一下小杨和你发生的事,不要用真名。”马世荣说,“我实在写不出,脑子里就没有那形象思维,干脆不写了。”王新萍写好一篇关于在厂劳动时的一篇小说让赵忠杰修正。赵忠杰看后说,写得好。人物很形象,语言简练,立意很好,直赞王新萍不愧为故事讲解员,进步不小呵!赵忠杰帮王新萍再细细润色一下。这次作文,经过十多天的阅读和写作,班上学习干事郝小年、赵忠杰的习作都受到作文评讲。
晚自习时,班长雷青山对大家说:“七六级有部分学员准备到祖国边远地区支援边疆教育事业,现在报名的学员不少,如果那位愿去到工宣队找李师傅。”教室里象开锅似议论纷纷,有的说,听说支援边疆可以转正,成为正式人员;有的说,边疆很苦我们能吃消吗?赵忠杰来到王新萍的桌旁对她说:“你去不去?”王新萍说:“让我想想。”那个敲梆子的老胡说:“我不去,我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回到宿舍大家仍在议论,学习干事郝小年说:“我去哩,当了几年民办教师转不了正,去了就可以挣工资了。”赵忠杰说:“74级都统一分配,怎么到了75级和76级就成了社来社去?谁也说不清猴年马月能转正。还是支边是正主意。”他心想,王新萍愿意去吗?如果愿去就实现他们要一辈子斯守在一起的诺言。这一夜,赵忠杰激动的怎么也合不上眼,看看身旁的床铺马世荣还没回来,他知道马世荣一定是和小杨谈论去了。
第二天早自习时,赵忠杰邀王新萍到外面去朗读,他们出了校门走到旁边的田埂上,赵忠杰问:“你昨夜想好了吗?”王新萍说:“想好了!”赵忠杰说:“想下什么结果?”“和你想的一样”“如果我不去?”“我也不去,”“如果我去?”“我也愿去。”赵忠杰说“看来你是随我呀!”王新萍说:“你若受苦我也受苦,你若享福我也享福,这叫有难同渡,有福同享。”赵忠杰高兴极了,说你以后再不用抹泪了。我就说咱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下午他们找李师傅,李师傅的房间来了很多学员,马世荣和小杨也去了,一时间人声嚷嚷,群情高张。李师傅说:“西京城政府里我有个熟人,明天就写信将支边的事报告给人家,争取得到上级的支持。”回来后赵忠杰对王新萍说:“咱写个决心书,表表决心,然后把名字签上。”王新萍说:“你执笔,我签名。”正说着马世荣跑来对赵忠杰说:“伙计,你也给我和小杨写一份。”赵忠杰说:“经过这么长的写作学习你也该出师了,不能老靠别人,你写好后我给你改改。”在马世荣的鼓动下,马世荣终干拿起笔写了一份决心书|,赵忠杰看后说:“写的不错,就照这样写在红纸上“。赵忠杰和王新萍,马世杰和小小杨分别将决心书贴在饭堂外面的墙上,围来一群学员在观看,大家连声赞叹!接着贴的人多起来。
夏天来了,洛河岸边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在微风的吹拂下,掀起层层波浪,麦子一天比一天成熟了。赵忠杰穿着一件粗布衫子,一条三合一纤维裤,一双黄色的军用胶鞋,显得十分潇洒。马世荣说:“咱两把生活费攒两月给每人扯一个的确良衫子,你看你那粗布衫有些土气。”赵忠杰说:“再过两个月就快到秋天了!”王世荣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我姐写信叫她给我寄点钱,先把衣服作了。”几天后,马世荣收到姐姐寄来的二十元钱,两人到街上扯了布,做了衣服。赵忠杰穿上那件白色的的确良上衣十分帅气,同学们都刮目相看。从此每天午休时,马世荣都要载着赵忠杰到街上,花八分钱每人吃一块冰棍。星期天,他的不是上回簇饭店就是点着煤油炉子煮馍。所有这一切赵忠杰十分感谢马世荣,马世荣也感谢赵忠杰经常为他指导学习写作。
收麦的时机到了,七六级三班的学员在班长雷青山的带领下,来到城南村帮助队上割麦子。洛河岸边的麦子长势很好,黄灿灿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同学们拿着镰刀来到地头,每人占五行“嚓嚓”挥动镰刀,一片片麦桔随声倒下,堆成一堆堆麦垛,村上的拖拉机“突突”地开进田里,装得小山一样向场里驶去。中午时分,赵忠杰腰疼的实在割不动,身旁的王新萍就帮他多占几行说:“赵世杰,加油!”赵忠杰说,我真的不行了,腰疼的厉害。王新萍说:“那你歇歇我帮你割。”王新萍累得汗水直流,脸涨的深红。马世荣和小杨毫不示弱低头挥镰,向前行进。
(其六)
夏天过去了,秋天来到了,田野里一片金黄色。同州师范学校农场的庄稼也该收获了,农场在沙苑地带,过了洛河再走二十里地,那里有四、五座大房子,周围是开阔的沙地,种了连片的花生和大豆作物,平时各班轮流耕种,每班一周时间,如今轮到七六级三班了,同学们每天在挖花生。赵忠杰是灶委自然在灶上帮师傅烧火、画餐证和舀菜等。他看见同学们体力劳动很累,一斤粮又吃不饱,每天在炉堂里悄悄放几个馍烤着,等大家下工回来,马世杰、高奇、郝小年趁师傅不注意偷偷拿走炉里的白馍馍。他也会借着各种理由将馍送给王新萍。秋雨连绵,雾气笼罩了沙苑平原,同学们不能出工,就躺在宿舍里看书、闲聊,老胡和高奇拿着脸盆到场里盛了一盆新花生,放在床上吃起来。你一把他一把,很快一脸盆花生就吃完了。老胡说:“高奇,你再去偷些。”高奇冒着雨,拿上脸盆又盛了一盆回来,继续吃,地上丢了一层厚厚的花生皮。晚上大家都入睡了,没等的天亮,老胡和高奇急切切的穿好衣服,一路小跑到厕所,稀屎放箭似的直泻,嘴里打着饱嗝吐了一堆,回到宿舍二人头晕目眩,倒在床上呻吟。赵忠杰忙叫醒雷青山和马世荣将二人冒雨送回城里医治,治好后便归队。马世荣对赵忠杰说:“团支部让我写一份思想汇报,说团支部准备召开支委会研究我入团的事,这次我写好后你给咱修改修改。”赵忠杰说:“你把进厂进农村锻炼的思想情况写一下,一定要写出水平,争取早日加入团组织。”
马世荣爬在床上写思想汇报,老胡说:“这次农场劳动完了,我也该回去看看媳妇和孩子们。”高奇笑着说:“老胡,你是不是想媳妇了?”老胡说:“主要是想女儿了。”高奇说:“我昨晚听见你在被窝哭泣,还说梦话哩。”老胡说:“是想媳妇了,你说我长时间不回去她还不渴死了。”“哈哈!也该回去浇浇水了,热乎热乎。”郝小年狡黠的笑着。王世荣将写好的汇报送给赵忠杰说:“伙计,你好好看看有什么问题指出来。”赵忠杰接过马世荣写的材料仔细看完后说:“写得不错,就有几个错别字改改。”马世荣说:“多亏你平时指导。这次回去咱到街上好好吃一顿饭。”一会儿,王新萍叫赵忠杰出来。赵忠杰走出宿舍看见王新萍拿着一个兜兜问:“什么事?”王新萍说:“我看见你穿的单薄这下雨天有些凉。”说着从兜兜里取出一件毛衣说:“你把这穿上。”赵忠杰说:“我不冷,你拿回去吧。”王新萍说:“这是专门给你织的你不穿谁能穿。”赵忠杰见王新萍实心实意,就接过毛衣穿在身上,心里暖暖的。
天气晴了,太阳出来了,七六级语文三班在农场劳动时间到期了,同学们将背包装到人力车上,每三四个人用一辆人力车,踏着松软的沙路向前行进。来到洛河岸边,看见洛河涨水了,平时不宽的水面,一下子增宽了许多,浊浪滚滚,渡口上摆着一只大船,船工将船靠岸,让大家把一辆辆人力车拉进船舱,学员们从岸上依次上船。船工用力拉住横在河道上的铁索,徐徐离岸。老胡看到哗哗的河水头晕眼花,踉踉跄跄,一脚踩空“扑通”一声,老胡从船上掉进水里。“哎呀!”同学们惊呆了,大家想拉老胡上岸,水太急,浪太高,老胡冲向远方。船工着急地拿着竹篙想让老胡拉住,但距离太远够不着。班长青山,生活干事高奇都大声喊着,跺着脚不知所助。这时只见马世荣脱掉衣服准备跳下,小扬过来拉住马世荣紧紧不放,正在大伙迟疑时,马世荣挣脱小扬“扑嗵”一声逃了下去,奋不顾身地向前游了一段,一把抓住老胡的头发,拉到船边,大伙七手八脚把老胡拉上船舱,马世荣刚要上船,一个浊浪打来将他淹没了,学员们大声呼喊“马——世——荣!”河水哗哗淹没了所有声音,马世荣不知去向。女同学吓得颜面失色,小杨哭泣着,用沙哑的声音呼喚着。赵忠杰吓得冷汗直冒,浑身发抖,脱掉衣服歇斯底里的呼叫着准备去救马世荣,高奇拉住他的手不敢放松,王新萍一把抱住赵忠杰的腰,哭着“忠——杰!”泪水簌簌而下,死死不放。赵忠杰又哭又闹,还在挣扎脱身,班长雷青山板着铁青似的面孔,大声吼道:“别添乱,都给我冷静!”大伙脱去老胡的衣服,光不溜秋的晾着,郝小年急忙拉开一床棉被将老胡团团包住,看见他还有微微的气息。将他抬上岸,一部分学员用人力车拉向医院。
经过几天的打捞,马世荣的遗体终于打捞上岸,静静地停放在礼堂大厅。旁边布满了花圈、挽帐。生活干事和灶委赵忠杰在后勤老师的指示下,从木厂拉来一口棺材,小杨哭着从腕上卸下那块瑞士英拉格手表给马世荣戴在左手腕上,哭着离去。雷青山、高奇、郝小年、赵忠杰将马世荣入殓。老胡出院后看到此情此景一下子瘫在地上不省人事,大家忙给老胡掐人中、刺手指,老胡睁开眼嚎啕大哭:“世杰呀,你把我救活了,我老婆离不开我,我女儿离不开我,但你却走了,我怎么向你家人交代呀!”哭声刺人心肺,在旁的人都掉着眼泪,哭红了眼圈。
三天后学校团委在礼堂举行隆重的追悼会,表彰马世荣舍己救人,见义勇为的先进事迹,追认他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的光荣称号!台下所有学员无不为此动情落泪。
一连几天,七六级语文三班的同学都沉浸在悲痛之中,郝小年吸着浓浓的旱烟,望着马世荣住过的床铺直直发呆,赵忠杰看看自己身上的裤子和衫子泪水泉涌,高奇拉着《二泉映月》的曲调伤感悲凉,怆然的情绪昂扬愤慨。这天班长雷青山对大家宣布,支边的事李师傅说:上边不批准,因为现在农村都在积极设立初中,等着用人,咱们必须回到家乡为家乡的教育事业贡献力量。同学们听后议论纷纷,有的说我们都精神准备支边哩希望却变成失望了;有的说不去也好免得家里人操心。赵世杰和王新萍更是难以接受。默默不语。自习也乱套了,学员们两个一对,三个一伙走向学校外的田野。赵忠杰和王新萍走到一个田埂上,沉默起来。王新萍叹着气说:“马上要毕业了。支边的理想也黄了,此去一别何时相见!”赵忠杰说:“新萍,别气馁,活人还能叫尿憋死,咱回去还是努学习,争取早日转正,我等你。“王新萍说:“只有这一条路了,争取!”是啊,每个人都有青春年华,这是最有激情最有理想的时期,然而理想的实现并非一帆风顺,只有努力学习,不断充实自己历经社会的磨练,才能得以实现!天己黑了,月亮升起来了,同学们还在田边谈论。赵忠杰说:“新萍再有几天就要毕业了,你什么时候走?”王新萍说:“我等你走了我再走,我要看着你坐上车。”赵忠杰感动的说:“谢谢你!让我再摸摸你的手,再抱抱你。”王新萍说:“等到咱结婚了我天天让你抱。”说着她扑在赵忠杰怀里,两个年轻人紧紧相拥。两颗火热的心一起跳动着,一股暖流相互传送。息灯铃快要响了,他们手牵着手并肩向学校走去。
毕业离校那一天,王新萍将赵忠杰送到车站,帮他把行李搬上车,拉着他的手难分难舍。赵忠杰说:“我相信有情人终为眷属,到家我会常给你写信的,咱们共同努力,争取早日转为公办教师,一生斯守在一起。”客车就要启动了,王新萍才恋恋不舍的下了车,赵忠杰把头从车窗伸出来,看着王新萍使劲挥动手臂,王新萍望着远去的客车频频招手“赵——忠——杰!”喊声淹没在隆隆的车声之中。
赵忠杰和王新萍各自回到家乡后,相思的情感通过一封封信件不断传送。他们互相鼓励,不断充实自己,终于在第二年地区招收公办教师的考试中,顺利通过,转为公办教师。王新萍从潼谷县调往夏阳县,两人同为农村的教育事业比翼双飞,实现了人生美好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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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克勤,生于韩城,毕业于大荔师范学校,中国原创音乐基地音乐人,陕西楹联会员,韩城音协会员,韩城诗词协会会员,韩城作协会员。八十年代开始发表作品。出版书籍《史阙疑趣事》,《史阙疑故事全集》。创作歌曲三十多首,“梁家河”“信念”“韩城颂”“十三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