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严爸慈父》
作者:尹广
朗诵:罗兰
继我母亲去世不到一年,我的父亲没能抵抗过病毒的侵袭,在与我手机视频半小时后,突然呼吸困难,他下意识地抓住我小弟的手,想说着什么,却没能说出来。医护人员赶到病床前,抢救了一会,冷冷地告诉我小弟,父亲已经走了。
母亲的离世,我和我的两个弟弟已有心理准备——她瘫痪在床多年,没有语言功能和基本自理能力。她的离世,对她自己和我父亲及我们都是一种解脱。而父亲一直神志清醒,有正常交流能力。他感染发烧后,家里弄来了退烧药。烧药后,为防止病情反复,大弟通过找关系,才将父亲安排到武汉的协和医院。父亲是自己走上小车,自己走进医院大门的。住院几天,他就嚷嚷要出院,说医院不自由,要回家准备年货。

享受离休干部待遇的父亲,一生充满着正能量:感恩组织、相信安排、正直善良、乐于奉献,公家的事永远排第一,其次才是个人和家庭。当年,我奶奶病危,父亲在广州参加“四清”运动,老家发了两次电报,父亲都悄悄压下来,等他赶回去,奶奶早已下葬了。他与我母亲组建了家庭,却过着牛郎织女的两地分居生活,养育我和大弟的重担全部压在我母亲身上,母亲还在一家国有大型企业做车工。本来父母是可以调到一起的,我父亲所在的广州体育学院同意调母亲到学院的“五七”工厂,可外婆不愿放母亲,母亲又听不懂广州话,就放弃了这个机会。父亲想调回武汉,,他又不愿求人找关系联系接受的单位。母亲想生第三胎(主要想生个女儿),父亲下决心要与母亲一起承担养家育孩的担子。恰好彼时,国家的三线建设上马。在江西九江地区新建一座兵工厂,急需像母亲这样的技术工人,并有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优惠政策。父亲认定了这个一举两得的选择:既响应了国家的号召,又解决了夫妻的两地分居。他俩分别从大城市的广州和武汉,调到了九江瑞昌的一个山沟里的6214厂。到工厂报到,母亲傻了眼:一片荒山野岭,住进了临时搭建的工棚里,厂房和宿舍、菜场、学校及幼儿园等均在建设中。没有学校,我和大弟只有留在武汉读书。
对于我和大弟寄人篱下的求学遭遇,母亲充满了内疚和悔恨,而父亲却给我十来岁写信,讲了高尔基的《我的童年》的意义,鼓励我和大弟学会独立生活,善于处理亲戚关系。我如读天书。在我小弟出生两年后,我写信给父母,表示要乘火箭飞到他们身边。终于,14岁的我,从武汉转学到6214厂子弟学校读初二。夏天,厂里自制冰棍,父亲火冲冲地带回了一大包。贪吃的我,一口气吃了十几根。晚上我突然又吐又拉,母亲紧张了,想与父亲一起送厂医院。粗心的父亲认为是小事,“拉干净就好了”,加之第二天一早,他要赶到总厂开会,他就起身到分厂的办公室边准备开会的材料,边在办公室休息候车了。母亲见我还在吐、拉,就敲了一楼同事的门。俩人一左一右,架着我走到了厂医院。医生检查后,判断是急性肠胃炎,马上让我住院治疗,并说我已严重脱水,再晚来半小时就会有生命危险。此事成为多年说道父亲的把炳。
那时江西初中二年制。初二毕业即读高中。厂里没有高中部教室,就选择10多里外的原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分校校址住读。每次到学校或回家,都要靠自己的两条腿。有一次回家过完星期天。母亲得知父亲单位周一早上有车路过学校到九江办事,建议我在家里再过一晚,明天一早坐单位便车。父亲坚决不同意,说是影响不好。
高中毕业后,我面临着在家待业或到农村接受再教育的选择。母亲考虑我才17岁,想让我在家待上一年,18岁再报名参军。可父亲却不同意我待在家里,鼓励我马上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要我学京剧《红灯记》里的李铁梅,“17岁年龄不算小”“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下放农村一年2个月后,终于报名当兵去新疆部队。母亲担心我去新疆那么遥远,怕我适应不了,劝父亲找人换到武汉部队或广州部队,父亲则说,好男儿志在四方。鼓励我去边疆部队锻炼自己。我到部队后,父母分别来信。父亲写的都是正能量、大道理,母亲则是问寒问暖。我喜欢读母亲的来信,好像喝了心灵鸡汤,而父亲的信像一杯白开水,不仅没味道,且烫嘴。
父亲离休后,回到武汉生活。当地政府了解到他的资历、文化程度和身体状况后,聘请他担任十多年的武南居委会主任,直到年逾七十才退出。离休后,特别是从居委会主任的岗位上退下来后,父亲的性情大变。他开始变得絮絮叨叨、婆婆妈妈。时常不是挂念着这个身体怎样,就是担心那个健康如何,就连孙子、孙女的学习进步也成为他的心结。
我18岁到新疆当兵后,家乡武汉便成为他乡。在部队,父亲写信,最大的心愿就是每年回家团聚一下。据小弟讲,每当我打算回家过年,父亲就当成大事,早早催促母亲准备我从小爱吃的传统菜肴。催多了,母亲不耐烦了:“你就知道催,我心里有数,你要等不及,你就来做。”父亲马上认怂:“我当不了主厨,但可以当当你的下手。”母亲擅长做她的家乡的簰洲圆子,其实是一种鱼丸。首先选用大条的鳡鱼或草鱼,直取鱼白肉剁成茸,然后将猪肉膘切成丁状,再加生粉、鸡蛋精、姜葱、水,放置一个盆内,用手拌匀后,不断地甩打。甩打是个力气活,一般要甩打半小时多。母亲将这个重任交给父亲,他认真执行。据说,甩打越长,圆子就越好吃。父亲甩打得气喘吁吁,直到母亲几次喊叫停他才罢手。母亲接手后,将肉茸揑成一个个圆子,放入蒸笼里上气十来分钟就可以出笼了。每当我回到家,津津有味地吃着鲜嫩可口的“簰洲圆子”“十样菜”“藕夹”,喝着洪湖产的莲藕排骨汤时,父母的脸上流露出难以言表的欣慰之情。
母亲因病瘫痪后,为了让我回家继续吃上妈妈的味道,年逾九旬的父亲步履躇跚地直到附近的菜市场,寻找“簰洲圆子”的踪迹,终于象发现宝贝似的找到类似的圆子,并买来食材帆照顾母亲的可姨一道,学做“十样菜”、油炸藕夹、煨莲藕排骨汤。尽管味道与母亲做的有差别,但却有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冬天回到父亲住的家,晚上我躺在床上,觉得床垫是暖暖的,原来是父亲提前为我打开了电热毯。看我上床,父亲走进房,告诉我,刚才开的是高档,现在可以调低档,如果怕不火,被子里暖和后可以关掉,以免上火。我入睡前,将电热毯关了。第二天醒来,发现怎么电热毯还是热的?原来父亲在我醒来前一小时左右,又来到我的床前,将电热毯开至低档。
父亲善良体现在他对待母亲的身上。他三十来岁时,终于追到年仅十九岁的母亲。年龄上的悬殊,加之文化程度、性格上的差异,他俩在一起时常闹矛盾,吵架成为家常饭。但常常是以父亲的隐忍、妥协而息事宁人。原以为晚年的他们,会是母亲照顾父亲。事实相反。八、九年前,母亲自体出现异常,先是上下嘴唇不自主地颤抖,继而说话来连贯。写字在残字。父亲着急陪同母亲到医院,诊断为帕金森。除了药物治疗,父亲像教呀呀学语的幼儿那样,教母亲练发声,学吐字,教写字。尽管效果不大,但他乐此不疲地坚持做下去。母亲的病情加重,走路不稳了。父亲就当她的拐杖。为了母亲晚上上卫生间不被摔倒,他每天睡觉前都要将行进的路线检查一遍,并在床头放置手电筒。父亲的晚上几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觉的。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的帕金森没有治好,又患上了阿你尔茨海黙症。我们兄弟仨决定雇请了一名专职保姆。虽然来了保姆,父亲仍不撒手,坚持协助护理。上至给母亲喂饭,下至给母亲擦身、解决便秘,父亲都主动参与其中。母亲时常在白天和晚上呻吟和叫喊,闹得一家人难以安宁。心如刀绞的父亲凑到母亲面前,边抚摸她的额头边关切询问是哪里不舒服。母亲已不能说话,他只能猜测是不是肚子胀,排不出大便不舒服?是不是身上哪里疼或痒?是不是渴了或饿了?他会慢慢走到厨房,弄来营养水或稀食,然后走到母亲面前一勺一勺地喂到嘴里。母亲因长期卧床,不运动,常常便秘。保姆用“开塞露”也不管用,父亲就用手抠,母亲不叫喊了,父亲才松了一口气。母亲身上长了褥疮。家人买来进口膏药涂在身上,但效果不大,医生讲,防止褥疮主要靠人不时地翻身。父亲一人翻不动,就动员家人一起帮忙翻,督促保姆勤翻身。他除了好言相劝,还用“糖衣裹着的炮弹”(红包)调动保姆勤翻身的积极性。
父亲一辈子讲卫生、爱整洁,也非常挑食,却不嫌弃母亲吃下的残羹剩饭。五十多年的保姆感叹,自己没见过这样的夫妻感情的。去年二月,母亲去世,对她本人和家人都是一种解脱。可父亲一直走不出阴影。只要有人一提到母亲,他都会失声痛哭一场。去年底,父亲也感染了,开始发烧。吃了退烧药后,体温一度恢复正常。为防止反复,大弟将原来用于自己入院治疗的机会让给了父亲。父亲自己走上小车,走进医院大门。没想到,却没有走出医院。住进医院后,他还医护人员讲,自己还要多活几年,看到国家的发展变化。在医院的近二十天里,他一直头脑清醒,他期盼着他刚考入大学的孙女能学有成就、唯一的孙子早日成家立业;惦念独居一人在广州的我能没有人照料我的生活,代问在国外陪同儿子的妻子问好。尽管父亲受党教育多年,但骨子里还有封建主义的思想。我兄弟三人只有我生有儿子。他潜意识里认为,男孩才是传承家族血脉的根本。妻子为了儿子的前程,不辞辛劳陪其读书,是为了家门将来的兴旺,因而父亲要感谢她的付出;父亲嘱咐小弟给单位前来慰问的一行人,寄些湖北特产以示感谢;交待给照顾他的姨另外再红包……
据小弟讲,父亲住院前,曾做过一个荒唐的梦,梦中他与我母亲同穿一条裤子,醒来觉得怪不好意思的。现在想来,冥冥之中,是不是一种神奇的灵魂感应呢?

尹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艺评论家。曾在东方出版社、羊城晚报出版社出版《岁月流痕》《瞬间》《天地良心》《西域碎片》《天是空的》等文学专著。

罗兰:语言艺术教育及研究人,大型活动策划人,培养的学生在国际国内比赛中成绩优异,荣获语言类“国际优秀导师”奖。微信公众平台【罗兰之声】【夜听罗兰】创建人。荔枝罗兰之声FM1264639,触电新闻【罗韵兰馨】,都市头条【夜听罗兰】。录音并制作多部诗集,录制发布朗诵作品近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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