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魂

文/孙成栋

都说五月是红色的，而在我的心目中，五月的每一缕气息里都氤氲着洁白的情愫。因为，在这个季节里，我的生命之野上挥之不去的，是槐花处处绵延的芳魂。

说起来，槐树在乡村是一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树，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会栽上几棵。而这种树对脚下的土地也没有什么奢求，只要不是在低洼多湿的地方，它总能快乐知足地生长。因为树的枝杆上密密匝匝地分布着一寸多长的刺钉，乡亲们都叫它钉子槐，而孩童们也因此不敢轻易攀爬或环抱、倚靠着嬉戏，甚至可以说对槐树是怀着一种敬畏的。

每年的暮春和初夏之际，是槐树的长势最为旺盛的时候，常常是在不知不觉中，那暗褐色的枝条上就抽绽、爆放、倾泻出稠笃笃的绿意。一枚枚椭圆形的叶子，错落有致地伫立在纤秀的叶柄上，一阵微风掠过，叶片悠然轻摇、娉婷细曳，仿佛一朵朵青翠的音符在乐谱上优雅地翩跹，筛落一地似碎金闪烁、如儿歌欢跃的阳光。而站在几里之外看去，每一个村庄似乎都被铺天盖地的绿云笼罩，一团团、一簇簇、一层层、一波波、一脉脉，每一株槐树都争先恐后地将葱茏欲滴的绿潮蘸满画笔，将小村的每一个角落尽情地涂抹。

一阵又一阵缠缠绵绵的南风，带来梅子成熟的讯息。灯火阑珊时分，一场淅淅沥沥的蔷薇雨不期而至，枕着窗外槐树的叶涛声入眠，滴滴答答的牵挂轻叩澄澈的心扉，梦里梦外，全是湿漉漉、水灵灵的童谣。凌晨时分，雨声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缕缕淡淡的、粼粼的、幽幽的、盈盈的、蔼蔼的香气，悠悠地、徐徐地、静静地、柔柔地、悄悄地，趟过晨岚、穿过窗棂、漫过梦乡、拂过鼻翼，在我的心原上停泊。不一会儿，渐深渐浓渐醇的香霭竟将我熏得睡意全无，于是一骨碌下床，循着香迹寻找那神秘的源头。脚步刚迈出庭院，山墙旁的一株槐树就给了我一份久违的惊喜：原来是槐花开了！

美的爆发，居然只是倏忽之间的事。昨夜，还是一串串绵白中透着青色的豆瓣状的花蕾，羞羞答答、半遮半掩地藏在青绿色的花托中；今晨，竟全部出落成一只只小巧玲珑的玉蝴蝶，展开翼翅飞得满树都是，嘤嘤嗡嗡地一片喧腾。这一刻，满眼都是白皑皑的花蕊，点缀着嫩青青的叶脉，以一种盘锦叠翠、飞云落雪的韵味忘情铺陈，宛如高高盘起发髻、着一席青色素花小袄的婷婷村姑。花潮涌动之际，仿若亿万只白羽在飞舞，那茂盛葳蕤、蓬蓬勃勃的气势，让人由衷地感喟，所有的绽放都是一次生命的涅槃，每一瓣心香都仿佛是孕育了整整一个春季，攒足了青春之弦的全部张力，走过风的锤炼、雨的洗礼、雷的砥砺，才酣畅淋漓地开放的。

此时，一蕊一蕊的皎洁，一树一树的灿烂，被一条条漫溢芬芳的小径、河流、沟渠和藤蔓所串联、融汇，发酵成一村又一村的花季。漫步在、徜徉在、沉浸在广袤无垠的香雪海里，每个人的心头都情不自禁地漾起微醉的感觉，恰如怀揣着一个依稀又隽永、清晰又朦胧的梦。孩童更是兴奋，似乎全然忘却了槐树上的刺，在树下毫无顾忌地玩耍、欢叫、雀跃、滚爬、捉迷藏。疯到疲累时，停下来，深深地吸上一大口槐花香，顿时，满肺满腑仿佛都注入了丰沛的来自大自然的菁华，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重新焕发盎然的生机。晚归时，发梢间、衣襟处、睫毛上、鞋窝里甚至连呼吸里、喷嚏里、哈欠里，乃至翌日的上学路上、教室里、操场上、书包里、课本上，都散发着挥之不去、绵延不绝的槐花香。

采槐花是整个槐花季里最浪漫、最富有诗意的事。时常见到窈窕的村姑、丰腴的少妇抑或活力勃发的小伙，从家里拿来带钩的竹竿，在槐树枝上只那么轻轻一敲，头顶上方顷刻间就下起了纷纷扬扬的槐花雨，再看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层素雅芳洁的花幔，犹如覆盖着一场袅袅娜娜的雪片，仿若栖息着一群轻盈洒脱的白鹤，更似停泊着一船清新欲滴的月光……

不用担心，这些洁白的落英丝毫不会被践踏。依托着农人的呵护与怜惜，她们会婷婷玉立于一只只精巧的竹篮里，簇拥着一缕缕生生不息的芳魂，将纤尘不染的心迹绵连成永远鲜活的故事：孩童的槐花帐里，有被她的馥郁装点的梦；母亲的槐花饼里，有被她的甘甜浸透的情；父亲的槐花茶里，有被她的清纯净化的心；爷爷的槐花蜜里，有被她的浓醇焐暖的歌；奶奶的槐花枕里，有被她的温馨点染的湾；伙伴的槐花谣里，有被她的质朴濡湿的泥；老师的槐花扇里，有被她的细腻滋润的窗；书友的槐花笺里，有被她的诚挚洗濯的诗；恋人的槐花信里，有被她的痴情思碎的泪……

而那槐树上，绿意婆娑依旧，雪浪澎湃依然。每一个洁白的生命里，都寄托着一缕富有穿透力的香魂，皴染出一帧永不凋零的五月……

作者简介：

孙成栋，男，1971年8月出生于黄海之滨的江苏省盐城市，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盐城市散文学会副秘书长，盐城市月恒文学社副秘书长，现供职于盐城市亭湖区委宣传部新闻信息中心。近年来，该同志业余致力于文学创作，先后在《人民日报》《中国人物传记》《中国新闻出版报》《四川文学》《散文》《农民日报》《新民晚报》《辽宁青年》《山西青年》《深圳青年》《青年月刊》《新华日报》《扬子晚报》《齐鲁晚报》等20余种报刊发表散文、随笔、报告文学500余篇和诗歌百余首，先后有20多篇文学作品入选《时间里的花》《和谐家园》等文学作品集，并分别于2012年、2011年分别被评为江苏省和盐城市“全民阅读先进个人”，于2015年获得《四川文学》杂志“家风·校风”征文优秀奖，于2016年获全国首届“书城杯”散文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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