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第194期
五古·风雨坎坷路
冯宝哲
拙文《五古·夕阳灿烂天》在中华诗经阁诗经故里文化传媒平台发表后，有知情文友给我发来信息，称：“曾记得你前多年也曾写过回眸退休前的经历，可否重新发表，以作为姊妹篇反映你此生全貌。”现特应约将旧文重发，也许对读者了解近代社会生活的变化过程能够有所帮助。
一九三八年，开初一月三。古历丁丑岁，腊月第二天。
蒲城南门里，有巷名花园。门牌六号院，吾生襁褓间。
吾父主钱行，掌柜管全盘。吾祖清秀才，曾为遂平官。
时值国运艰，日军占太原。全国齐奋起，抗日掀巨澜。
秦东要塞地，日寇口生涎。飞机频侵扰，轰炸连二三。
昼避防空洞，夜惊难安眠。县城太危险，暂迁到乡间。
贾曲北堡子，位于县西南。寄居一年半，复回城里边。
门前有场院，平坦又宽展。常携小伙伴，嬉戏在其间。
或玩鹰捉鸡，或滚小铁环。或旋硙硙转，或画犁犁盘。
时值四二年，钱行把门关。吾父另谋职，去把县志编。
年龄五岁满，入学春季班。学校在巷口，来去甚方便。
学习整一年，生活有变迁。国赋苛税重，家境日渐艰。
不堪摊派款，迁居回故园。老家车渡村，地处洛河湾。
西有烽火台，北依商颜山。兵家必争地，历史有遗篇。
后梁乾化间，温韬寇长安。车渡阻击战，韬败窜回山。①
金兵占中原，南宋半边天。在此曾交战，江淮赖之安。②
村边东岳庙，建筑何巍然。每年二月半，十社祭神仙。
三月十八庙，古会唱乱弹。幼时最爱看，封神出五关。
朝阳透重雾，暮霭浮轻烟。故乡风光美，哺育吾童年。
七岁股骨断，卧床麦熟天。胜利炮声响，伤愈全家欢。
足龄九岁半，升入高小班。离家五里远，背馍吃冷餐。
学习甚勤勉，知识肯深钻。读书永不厌，成绩居人先。
孰料时局变，内战火又燃。社会黑而暗，赃官昏且贪。
物价天天涨，生计实艰难。父离县志馆，回乡务庄田。
幸喜得解放，日月换新天。颂歌连声唱，秧歌扭得欢。
高小毕了业，考入初中班。上县把书念，南塔耸校园。
申报贫寒生，可叹家境艰。一年便辍学，母校梦魂牵。
吃的杂粮面，麦子真希罕。豌豆难下咽，糜面打搅团。
常提拾粪笼，视粪如金砖。绕着牲畜转，愿粪堆如山。
休学非吾愿，书山勤登攀。啥书都爱看，废寝又忘餐。
变卖城里产，聊解家中难。复学辛卯岁，编入春乙班。
同窗齐推选，任职校园间。少先大队长，连年任在肩。
蒲中修业满，高中考尧山。组织另调遣，银校为中专。
八月三十晚，百人上渭南。徒步脚跑烂，初涉渭河滩。
首次乘火车，半夜到西安。乡下土老冒，见了大世面。
先住西大街，后迁城南边。校舍系新建，四周绕农田。
银校高中部，学制为三年。既能涉猎广，又能业务专。
待遇遂心愿，供给吃和穿。衣食全包揽，零用不熬煎。
津贴初兑现，心情不一般。贫穷庄稼娃，如今能挣钱。
忙往邮局赶，家书报平安。顺便汇点款，饮水应思源。
学制忽有变，改为短训班。专业学货管，练技如攻关。
一年学期满，分配陕青甘。独吾有幸运，被派回渭南。
分到白水县，银行作科员。时年十五岁，幼稚未成年。
有人称老冯，尴尬实难堪。虽是尊重意，未免太离弦。
行里控制严，请假如登天。应奔外婆丧，也不给时间。
两年未返里，父母眼望穿。春节回家转，来回只三天。
往返徒步赶，交通不方便。肚里虽有怨，工作应心专。
起先搞储蓄，后作信贷员。主管供销社，严把资金关。
服务为基点，监督是手段。目的为发展，银企两家欢。
工作头绪繁，事事都争先。吃苦又肯干，从不讲价钱.
十冬腊月天，冰封难行船。赤足趟洛水，气盛不畏寒。
多次评模范，工会当委员。曾排梁秋燕，各界齐争观。
为圆升学梦，冒险考大专。惜乎未准备，名字落孙山。
反右大开展，心中渐惘然。参加大批判，偏要充好汉。
机关搞精简，行里大裁员。干部要劳炼，首批回家园。
同事四五年，相知甚留恋。合影作别念，离泪洒胸前。
回村作社员，浑汗洛河滩。农活从头练，改造世界观。
村社帐务乱，清财任务艰。受命把帐建，月余始井然。
年龄二十满，应把婚事谈。幸得如意伴，五一结良缘。
水利要大办，参加突击班。累活抢着干，重活扛在肩。
开渠挖沟堰，奠基把石搬。一步一声喊，洛水听使唤。
全民把钢炼，县北扎营盘。单车运煤炭，高炉冒黑烟。
地里庄稼烂，炉前人声喧。出炉铁不见，此责谁承担。
公社一夜现，共产风正欢。大队搞核算，已被抛一边。
财务要人管，统计需人兼。大队当会计，内务一盘端。
掌握日进度，及时报上边。实数交差难，只得翻加番。
蒲城合大县，白澄并其间。劳炼一年半，奉调回机关。
留在县银行，又作信贷员。行政频抽调，驻队在乡间。
三夏抓生产，斗争搞夺权。拉话农家院，访贫又问寒。
国家食粮短，群众生活艰。吾吃百家饭，深解其中难。
曾吃刺角面，淀粉用麦杆。榆皮筋不断，油渣当美餐。
野菜家常饭，苜蓿味道鲜。玉米红苕面，可上待客筵。
油水难得见，食量大而贪。萝卜熬稀饭，能吃几老碗。
蒲白分了县，吾留古重泉。形势渐好转，国富民自安。
工种多有变，样样都爱钻。艺多人不厌，博学眼界宽。
农金搞放款，储蓄抓宣传。统计填项电，综合作调研。
业务成骨干，多次被评先。社会活动繁，身把数职兼。
共青团支部，书记任务艰。教育新一代，争当好青年。
善抓闪光点，引得火炬燃。支部成样板，树标县机关。
劳动搞竞赛，工会把头牵。吾为副主席，自应把劲添。
比学帮超赶，携手齐向前。县里评先进，受奖上渭南。
县上搞会演，节目靠自编。“勤俭”小快板，编演都领先。
文革风暴起，全国卷狂澜。蒲城不例外，并非桃花源。
八月十八日，小将来串连。学生上了街，游行搞宣传。
游斗校黑帮，冲击师训班。围攻县领导，聚众通宵缠。
造反连声喊，口号声震天。灯光球场里，彻夜人声喧。
群众看不惯，次日总动员。涌进蒲中去，有人动了拳。
学生大不满，激愤更昂然。要求惩凶犯，追查总根源。
满街大字报，谣传飞满天。公开叙己见，辨论行门前。
檄文亲手撰，说理解疑团。是非要明辨，岂知徒枉然。
学生搞请愿，领导左右难。条件暂应允，换得片刻安。
各界派代表，组织调查团。工农商学干，吾算一成员。
查了近百天，还是没眉眼。客观形势变，年底散了摊。
行里照文件，按部又就班。成立文革会，选吾当委员。
担任副主任，实为势所掀。身不由己愿，被迫推浪尖。
能人落了选，心里不舒坦。背后暗窥探，打起小算盘。
形势多变幻，谁也不了然。运动无经验，常规被打翻。
挑拨搞离间，点火把风煽。插旗造了反，结伙抱成团。
银行两派现，一家分两摊。事事对着干，豆萁何相煎。
互争真造反，其实都可怜。同是受蒙骗，何需论谁先。
实服极左派，整人显手段。翻手云黑暗，覆手雨连绵。
台上握手笑，台下脚踢翻。背后放暗箭，当面装好汉。
说谎气不喘，过海把天瞒。口蜜腹中剑，诡计有多端。
正能说成反，黑白颠倒颠。指鹿为马变，栽赃把罪安。
正直宵小怨，公道奸邪嫌。好汉多磨难，皆因腰不弯。
有人泼污水，总得先擦干。被迫来应战，心力实不堪。
秉笔把理辨，假象全戳穿。邪恶原形现，丢人失脸面。
同事心良善，多作壁上观。几番大论战，吾竟成中坚。
枝长风易断，堆高流必湍。枪打出头雁，雨蚀檐前椽。
时至六八年，狂飙遍地旋。社会武斗起，行里不安然。
造反精英们，擦掌又磨拳。柳帽头上戴，短棍扛上肩。
自己耍野蛮，反诬他人癫。故意乱冲撞，寻衅生事端。
装作看不见，息事人能安。岂料难如愿，虎视更眈眈。
来者既不善，只好离远点。急忙下决断，暂避躲外边。
五月骄阳艳，时近端午天。乡党和战友，护吾出北关。
头被草帽掩，化装换衣衫。大路不能走，小道只选偏。
恐见熟人面，单车蹬得欢。恍若搞地下，与敌巧周旋。
抬头望北斗，低头思潮翻。累若丧家犬，到底为那般？
形似失群雁，孑然身孤单。出没无定点，辗转隐乡间。
行里形势乱，派性闹翻天。荷枪又实弹，戒备更森严。
先是搞接管，遂后复夺权。表态把队站，人人要过关。
逆者如囚犯，鞭打又绳拴。罚跪又罚站，动辄耳光扇。
真人假枪毙，肉身练脚拳。身心受摧残，如同关在监。
整吾找借口，追查黑名单。宿舍全翻遍，日记一锅端。
拿出杀手锏，祭起追魂幡。上纲又上线，硬将罪名安。
飞机蚊子变，大象蚂蚁扮。一能说成万，扁能说成圆。
活捉冯大头，打倒帝修反。满街大标语，斗大字赫然。
想捉捉不到，急得心生烟。扎个小草人，开会斗几番。
发泄心头怨，化解胸中烦。草人受批判，今古创奇观。
吾避白水县，心系行里边。握笔仍答辨，真象要说穿。
幸有联络员，秘密把线牵。信息甚灵便，犹如亲眼观。
局势渐和缓，收枪交子弹。回城屈指算，恐怖整百天。
组织大联合，两派掌了权。派性依然在，时时能复燃。
吾虽副主任，枷锁头上盘。实际靠边站，摆设装门面。
只因黑日记，经常惹麻烦。多次学习班，检查写不完。
一打又三反，时到七零年。派性阴霾现，又把日记牵。
反对毛主席，追随帝修反。反党反社会，罪名大如天。
接受大批判，低头身站端。口号使劲喊，帽子随意编。
又成火力点，昼夜不能安。认罪要自贬，上挂又下联。
掏心让人看，反说把案翻。交代没深浅，检查难过关。
既要挖思想，又要追根源。一遍又一遍，写得胳膊酸。
有口不能辨，向谁去诉冤。牛棚遭涂炭，痛苦实不堪。
精神近错乱，心似乱箭穿。无路可以选，钻了牛角尖。
多次寻短见，绳索系项间。犹恐难如愿，身残受熬煎。
井边去摸电，停电何突然。上苍既怜念，此命托于天。
魔力终有限，阴风难久旋。派性招人怨，正道在人间。
知吾处境难，外界伸手搀。抽调搞中心，助吾出苦潭。
修建西韩线，抽吾驻渭南。收发运灰枕，铁路通河川。
农村去蹲点，驻队作宣传。成分细复查，甄别慎纠偏。
按照政策办，地富否定完。可惜有羁绊，派性惹麻烦。
进驻落后队，改造老大难。政策落实好，群众笑开颜。
多种经营办，大抓土特产。增收靠开源，致富路子宽。
总结好经验，推广全县传。示范办展览，典型带一般。
日记作定案，已是七三年。结论无大患，只属认识偏。
特长难遮掩，反倒冒了尖。文章人称赞，名播县机关。
县上开大会，材料组里编。办会专业户，外号传笑谈。
领导把将点，调吾入政坛。蒲城农牧局，写作抡笔杆。
银行不放人，几番费周旋。调令发两遍，才得离深渊。
鲤鱼脱钩钓，囚犯出牢监。身心得解放，跳出是非圈。
时至七六年，春节正月间。初一日将晚，患癌父归天。
神州愁云满，三老离人间。粉碎四人帮，举国万民欢。
日记平了反，心理没负担。甩开膀子干，劲头用不完。
进了县大院，农口去上班。内勤事务繁，文秘工作艰。
负责粮油股，民以食为天。指导收种管，科学来种田。
干了整四年，岗位有变迁。调到政府办，作了研究员。
主持综合组，秘书作跟班。常随县领导，巡回乡社间。
会海需泅渡，文山得登攀。会务要准备，文件要草签。
为了不误点，还得抢时间。通宵熬红眼，经常加夜班。
报告一大篇，洋洋万余言。字字汗水换，脑汁能绞干。
当了副主任，实干仍如前。行为自检点，从不耍特权。
农行曾商调，请吾赴西安。婉拒表心愿，只因恋故园。
四十七岁满，从政整九年。时来运将转，机遇在面前。
保险系新办，机构要下延。调吾干保险，重涉金融圈。
主持县公司，创业开新天。新事新起点，万事开头难。
奠基把制建，展业抓宣传。收费一百万，保费翻了番。
辛苦一年半，又要调渭南。离乡非吾愿，故土永挂牵。
组织已派遣，服从理当然。无奈先试探，赴渭暂上班。
谁知一体验，另是一重天。地区事好干，工作甚悠闲。
出门放眼看，才知天地宽。认识有改变，游子心始安。
主持宣调科，宣传并调研。工作踏实干，局面大改观。
联系渭南报，征联办专栏。宣传成声势，消息常见刊。
全省论文赛，吾曾夺魁元。保险研究所，聘为调研员。
地区金融界，学会设渭南。理事任两届，还把秘书兼。
从业素清廉，拒腐永不沾。心正邪自远，身直影子端。
转行搞审计，全省屡居先。上级频抽调，出差审外边。
担任督导员，文秘严把关。实行传帮带，培养新笔杆。
《陕西保险》刊，邀吾为责编。认真改稿件，严把质量关。
字字经锤炼，篇篇细增删。保证高水准，读者甚喜欢。
吾也频投稿，论文出潼关。东西南北中，各地屡见刊。
京津沪粤陕，豫鲁蜀湘黔。内蒙辽青宁，超过七十篇。
高级经济师，业务攻精尖。影响日渐远，邀函雪片般。
名入诸大典，文载众汇编。小传上网站，信息到处传。
主持办公室，最后岗一班。句号画圆满，老牛更加鞭。
六十车到站，退休忙交班。苦熬到时限，才得享清闲。
工龄不算短，不觉两鬓斑。连头带尾算，四十有六年。
回首坎坷路，心中尚坦然。俯不怍于人，仰不愧于天。
怀揣日月朗，胸纳江海宽。知足增福寿，能忍身自安。
平时常锻炼，漫步马路边。兴至寻书看，倦来依枕眠。
随笔记杂感，诗联歌所欢。儿孙绕膝转，安乐度晚年。
流光似电闪，往事如风烟。聊吟四百韵，细品酸与甜。
2001年4月
注：
①车渡二句：《资治通鉴·后梁纪》：“乾化元年三月乙酉（911年3月25日）朔。……岐王募华原贼帅温韬，以为假子。以华原为耀州，美原为鼎州。置义胜军。以韬为节度使。使帅邠、岐兵寇长安。诏感化节度使康怀贞、忠武节度使牛存节，以同、华、河中兵讨之。己酉。怀贞等奏击韬于车渡，走之。”
②金兵四句：《宋史·高宗本纪》：建炎四年“九月辛丑（1130年9月13日）…….癸丑，泾原同统制李彦琦同金人战于洛河车渡，败之。”
作者简介
冯宝哲，男，1938年1月生，蒲城县龙池镇车杜村人，高级经济师。中国楹学会会员，中华对联文化研究院研究员，北京华夏诗联研究院院士，陕西省楹联学会常务理事，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渭南市楹联学会原常务副会长，现顾问，《渭南联苑》原主编、编审，蒲城县诗词曲联学会顾问。被授予“秦东联坛十老”、“渭南文化名人”、“陕西省孙髯翁终身成就奖”等称号。著有《风雨留痕》等书五卷，二百多万字。
荐稿：惠玲玲编辑：叶子 李元超
美编：惜缘
文字审核：惠玲玲
制作：瀛洲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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