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表弟
题记:有许多深处社会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没有显赫的业绩,却让黄土地硕果累累;没有耀眼的光芒,却让身边的人感到温暖;没有强大的力量,却扛着家庭走向幸福平安。表弟就是其中之一。
表弟小我8岁,年近50了。自出生起,我就叫他“毛芽子”,直到如今。他是我舅舅的小儿子,上面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在常人的眼里,家里的小弟当然是宠儿,应该被众人惯着,多多少少有些优越感。表弟算是一个例外。
表弟留给大部分人最深印象就是“傻”。
他只象征性地进过学校的大门,因为没有读书算数的天分,也没有多少人特别在意他的学习,在学校没待多久,他就辍学了,几乎成了一个文盲。他的童年和少年经常与小鸡小狗们作伴,陪着父母在菜土里、耕地旁长大;他青春的记忆大都是在山上拾柴、田间扯草;成年的影像基本是种菜、耕田和其它劳作。他浑身上下都是浓浓的烟火味,若干年来,家里餐桌上的饭菜,大都出自他的双手。
他的哥哥嫂子在30岁左右就去了广州打工,20多年里基本处于背井离乡的状态,虽然大部分收入都寄回了家里维持家用,但子女的生活,父母的照料,家庭绝大部分的活计,几乎都落到了“傻”表弟一个人身上。他从没叫过苦,说过累,更没有抱怨过父母,责难过兄嫂。凭着自己善良的本性和勤劳的本色,独自守护着这个家,也无风雨也无晴。
表弟很少言语,如果不主动跟他交流,他可以将沉默进行到底。他更习惯用行动和表情与人交流,虽让人觉得有几分傻气,但敦厚而朴素,真实而可靠。
表弟为人厚道,不计得失,只知埋头苦干。他个头不高,身体也不强壮,但几十年来几乎没有什么病痛,也没让其他人操心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守在家中,耕耘在地里。不知不觉中,他得到了大半辈子平安健康的福报。表弟一直未娶,甚至连上门说媒的都没有,这对他个人来说,或许是个遗憾,但对我舅舅家而言,这又是上天的恩赐,他可以无所顾忌、无可保留地为着大家庭默默奉献,始终如一。
人们常说傻人自有傻福,对照表弟的人生,我深以为然。他孑然一身,没有孩子教育的烦恼,也不会为夫妻之间的琐事闹心,生活就像湖水一般平静。他厮守在方寸之地,远离社会,不必竞争,没有更大的追求,也没有太多的欲望,甚至连基本的社交都不参与。也许是被动的选择,但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这样单纯而安宁,知足而清净地生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更重要的是,他把福气带给了父母,带给了哥哥姐姐,也带给了亲戚邻里。
我舅舅舅妈一直身体不太好,40岁之前艰难地撑着家,子女成年后勉强做个帮手,60岁之后就基本不再劳作。家里轻重的劳动,大都落到了表弟一个人身上。忙完家里的事,他还常常帮左邻右舍干点活,谁家有需要,他都欣然接受,从不推辞,且不计报酬。
我妈最喜欢这个亲侄儿,使唤他成了她老人家最近几年的家常便饭,且不说些许重活,即便疏通屋前屋后水沟,树上摘板栗,商店买袋米等,她也不忘呼叫离我家有近30里路远的“毛伢子”。我有一次对表弟说,“被你姑妈喜欢可不是一件好事啊,他叫你干活比叫我灵多了。”表弟不好意思地说“没有”,惜字如金。他那略显僵硬的表情里明明藏着不肯外露的笑意与被认可的满足,我看懂了表弟的心甘情愿,也读透了他这个农家子弟忠厚老实、不虚不假的天性。
随着年龄的老去,舅舅舅妈的身子骨越来越差,行动远没有以前便利。他们的每一次外出,都由表弟陪伴;每一次远行,都是表弟驾着三轮摩托车接送。小时候,表弟像一个跟屁虫,与父母如影随形,难分难舍;成年后,表弟就成了一把保护伞,为父母遮风挡雨,不离不弃。
表弟在5年前送走了我舅妈,在她临终前的半个月里,身体极度虚弱,几乎不能动弹,表弟天天为她喂食,擦拭身体,从未间断,直到舅妈安详的闭上眼睛。2022年冬天,在疾病和寒冷的双重夹击下,舅舅又步了舅妈的后尘,瘫痪在床上,只是时间更久,情况更糟。在他生命的最后20余天里,屎尿都身不由己地拉在身上,表弟除了耐心为他喂食维持生命,每天还要为他换洗几身脏兮兮的衣服,这些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干的活,表弟却一个人大包大揽。相对于那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的确有些傻,但他的“傻”里,藏着父母子女之间最深层的逻辑,流淌着兄弟姐妹中最深厚的情感。
舅舅在临终前,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倒在了表弟的怀里,然后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表弟的胸膛是舅舅最安宁的港湾,也是最安心的归处。
我终于发现我的舅舅舅妈,比这个世界大部分的父母幸福。虽然他们没有多少财富,没有觉得子女多么成功,也没有见过更远更大的世界,但他们一生有一个儿子陪伴与照顾,一生守着一家的平安与和谐,一生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受与满足,虽普通但足以告慰,虽不完美却也令人羡慕。
我突然感受到了表弟的不平凡与不寻常,他用男人的柔软和坚守,诠释了什么是孝敬与体贴;他用无私的真爱与行动,讲述着什么是责任与担当。表弟虽傻,但他傻出了生活的本真与生命的境界,傻出了人心的美丽与人性的光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