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钩沉

(一〇九)
“名”这个东西到底是个啥?真还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但按惯性思维,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名”是个好东西,会喜欢它。因为“名”后面就是“利”,甚至是滚滚的利。
近日央视热播的扫黑电视剧《狂飙》里饰演黑社会头目高启强的演员张颂文因为这部全国人民都在追的电视剧突然大火,一夜之间“张颂文”这个名字家喻户晓,如雷贯耳。
其实这个先前未出名的现已年近50的演员也是蛮可怜的,出生在广东一个贫寒之家,16岁就死了父亲,为了养家糊口他当过服务员、导游,还在工地干过。
22岁时是一个陌生人鼓励他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

毕业后张颂文当了助教,工作就是辅导学生练习表演。虽然大家都公认他的演技,可就是没有人愿意让他进剧组。
偶然能演几个小配角,一年下来能拿到的片酬不过9000元。
最惨的时候,他一年跑了300个片场,却都被导演拒绝了。有导演直率地对他说,让你演什么呢,演个稍微重要点的角色嘛,你有那流量吗?
当今社会,流量即名气,名气即金钱。张颂文没有那名气,自然就没有那金钱。为了节省租房的租金,张颂文只能去远离北京市区的顺义县的一个农民家租房住。
现在嘛,不用说大家也心知肚明了,用一句老北京的土话来说就是,从今往后,您哪,就䞍(qing)好儿吧!
怎样对待“名”呢?有人主张“功成名就”,有人主张“淡泊名利”。古人有道“名不正则言不顺”,今人有为出名者不惜自毁三观,践踏社会道德的底线。
“名”可以具体体现为“名气”、“名声”和“名望”,名气有大小之分,名声有好坏之别,名望则决定了话语权。
但古往今来的人们最为看重的还是“名节”,而不屑那些不义之财,在“利”和“义”之间,舍利而取义。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千古流芳的好名节是精忠报国的仁人志士的终身追求。
前文说到的“低调将军”刘放吾,其实只是千万中华优秀儿女中的一员,在湘西南的古城宝庆也有一个低调的抗战将领,他就是笔者大学同学李竹修的外公陈叔达。

闻知陈叔达的事迹,笔者为自己的浅陋而赧然。史海浩淼,笔者穷其一生所学也仅仅是沧海一粟。更为有那么多为救民族危亡前赴后继、捐躯成仁的英豪人杰身后却默默无闻而肃然起敬,为家乡英雄辈出而骄傲。
为了追寻革命先烈的资料,笔者大费周折。打听到英烈的女儿陈素心(笔者同学李竹修的母亲)曾写过一篇文章缅怀其父陈叔达。这篇文章发表在《邵阳文史》第6期。

可是第6期邵阳文史是出版于上世纪80年代,由于时间久远,加之该书出版量小,存世量格外稀少,已几成绝版。因此要想找到该书几近大海捞针。
所幸笔者的一个好朋友陈建湘曾任邵阳文史委员会主任,他长期担任邵阳市的志书和文史类书籍的主编,自己家就存有一套完整的《邵阳文史》。他帮笔者找到了那本出版于1986年的第6期《邵阳文史》。
由于书籍珍贵不能外借,他只将有关章节以图片形式发给笔者。在此笔者对陈建湘主任深表谢意。

陈叔达(1903—1939)又名陈策,邵阳市鸡笼乡人,南京中央军校毕业,国军第预16师47团团长。1939年12月牺牲于安徽皖南青阳县长龙山的对日作战。
皖南青阳是抗战时期华东华中的主战场之一,由于它地处上海、南京、徐州、安庆、武汉和南昌之间,北扼大别山,南控长江渡,战略位置极其重要。
在皖南地段发生的战役是抗战初期几次重大战役如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徐州会战和安庆保卫战的重要组成部分。
日军要巩固华东、占领华中进而西图重庆,并通过长江转运兵力、将掠夺的战略物资运输出去,就必须牢牢地控制这个像命脉一样的黄金水道。
由于地理位置重要,中日双方长期在这一区域部署重兵而兵力总数保持在百万左右。
自1937年以来,中日双方在这一狭长的地域展开了反复多次的殊死争夺,战况极为惨烈,短短几年,双方的伤亡竟然达到了50万之多!
以至于解放后青阳的许多战场遗迹还有许多当年未及掩埋的白骨,森森累累,怵目惊心。而这些战场白骨又绝大多数为我军将士的忠骸。
于是当地的道士僧人就将这些白骨收敛起来,妥为安葬,并在上面建立了一座宝塔,曰“白骨塔”。后被人民政府重新修缮,改名为革命烈士纪念塔。
因皖南战场有川军杨森、刘湘、唐式遵的27集团军和23集团军的6、7个军的主战场。前两年四川的华西都市报记者曾去青阳采访,采访中竟然收集到不少当年战场上散佚下来的手雷、机枪子弹等遗物,还有日军的炮弹和毒气弹的弹壳。
现节录记者文章的几段:
“12月中旬反攻前夕,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召集师以上将领参加战前会议。会议确定,反攻陈家大山战役的总指挥为川军23集团军总司令唐式遵,主攻部队有陆军40师、60师、预备16师。右翼有50军的2个师。
……司令部一声令下,战斗打响。主攻部队发动了对陈家大山日军据点的猛烈进攻。

日军占据山顶,用重机枪朝山下猛烈扫射。川军战士,一排一排倒下……日军使用了毒气弹,川军士兵先是闻到臭味,然后就失去了战斗力。
……当晚,中国军队总共发起了七次冲锋。在第六次、第七次连续冲锋中,进攻部队伤亡甚重。40师副师长身负重伤,两个团长阵亡,两团官兵大都壮烈牺牲……”
作为邵阳人民的优秀儿子的陈叔达团长就是在这次激烈的战役中壮烈殉国的。
笔者手头有老同学李竹修收集整理的其母陈素心为缅怀她外公陈叔达将军而写的文章(经与陈建湘发来的影印件对比无误)。谨节录数句如下:
“(我父亲)在皖南青阳县长龙山抗日前线,身先士卒,身中九弹,壮烈殉国。死时年仅三十六岁。
父亲牺时,我们姐弟五人都在幼年,最大的九岁,最小的尚在楹椒之中。但是父亲生前的事迹,父亲回家时对我们的关怀和教海,却永远铭刻在我们心里,终身难忘。
父亲为官多年,在军队中由排长一直到团长。他和士兵、下属的关系一直很融洽。据父亲的同事告诉我们,父亲对下属要求严格,但又从不动辄训人或打人骂人。对下属对士兵能在生活上关怀他们。
他的工资还常用作接济经济困难的士兵、下属。亲故有困难,只要他知道,都是慷慨解囊,从不吝惜。
在部队查房时,看到士兵睡觉时衣被没盖好,常常替他们盖衣盖被。对士兵象对子侄一样关怀。
父亲牺牲于安徽青阳县长龙山之役。
长龙山是通往长江渡口的要道;当时日寇占住了山头,这个山头是敌我争夺激烈、得而复失的阵地。
父亲带着士兵于1939年12月13日沸晓,向敌猛攻。
先是腿部中弹,但他坚持不下火线,仍继续指挥冲锋,不幸被敌军的机枪命中,又连着六弹,壮烈牺牲。

日寇见父亲是个团长,竟相下山抢夺父亲的遗体,以期回去报功。
但我方士兵目睹先父牺牲的惨状,想到先父平时对他们的关怀爱护,悲愤无比,此时此刻怎能让他们团长的遗体落在鬼子手里?就一批批冲上去,与敌人开展抢夺遗体的争夺战。
打死了很多敌人,但我方也牺性了不少士兵。终于将遗体抢夺回来了。这是父亲生前能爱兵如子,才有死后很多士兵为保护他的遗体不落敌手而献身。”
“由于父亲为官廉洁,乐于助人,因此我们家中衣食之余,更无长物。没有房子,住在外祖父家里,仅有薄土三亩八分,还是母亲陪嫁的手(首)饰变卖后买的。
以至父亲牺牲之后,连丧葬费都困难。
邵阳各界人士念他母老子幼,六口之家,孤儿寡母无以为生,曾于当时《力报》上登载《追悼陈故团长叔达启事》。
启事中特别阐明:‘陈团长家业贫寒,遗族孤苦,各界慰唁,除机关团体主管人致送挽联及赙仪外,其余各员乡绅友好,均请致送赙仪,俾资丧葬及遗孤教养等费。’
即希望不要送祭帐等物,送点钱好作为父亲的丧葬费用。

当时,《中央日报》报导了邵阳各界举行追悼大会的情况,其中有‘旋由主祭岳司令代表,报告陈故团长生平事略及追悼意义,岳氏并举陈氏为官多年,仅有遗产二千元,证明陈故团长之廉洁。’
这些都说明了我父亲居官廉洁,身后萧条。”
“1937年8月,父亲在南京中央军校毕业后,回家休假,正是芦沟桥事变爆发不久。

当时邵阳警备司令岳森知道父亲的为人和在部队的表现,就同我们的外祖父李笏山商量,想让父亲留在邵阳任保安司令。
父亲当即谢绝,他说:“现在日寇猖獗,国难当头,作为一个军人,正应上前线为国效力,岂能躲在后方安享太平。”
岳司令和外祖父多次劝他,但父亲始终没有同意。”
“1939年初夏,父亲重上前线之前曾回家一转,那是我们记忆中的最后一次回家。
一天他和舅舅在屋前坟山里谈话,我们姐弟都欣喜地围上去,他却严肃地说,走开、走开,不要在这里玩!
我们都觉得奇怪,因为父亲平时只要不穿军装,总很高兴地把我带在身边,这次有点反常。
直到父亲牺牲后,才听舅父说,那次是父亲料定重返前线,定难生还,向他托嘱后事。

据舅父回忆说,我父亲从前线回来,调安徽之前,知道要重返前线,在屋前坟山地里跟他作了一下午的长谈。
父亲表示:“保卫国家是军人的天职,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我作为军人,在这国难当头之际,忠孝不能两全,军人首先应为国尽忠,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前线,图保性命,那样难逃临阵脱逃、保全性命的千古骂名。如果我一旦战死,一家老小,就只有托咐你照顾了。”
父亲知道他一且牺牲后,家中便断绝了经济来源,依靠那三亩八分土想养活一家是困难的。因此十分担心,于是他将家中的窘况详细地告诉了舅父。
当时舅父也支持父亲的行动,并答应照顾我们一家。
由此可见,父亲以身报国是早就下了决心的。当时,能够放弃安逸的后方工作,离妻别子,报效疆场,在众多的国民党将领中,的确是为数不多难能可贵的。”
笔者曾收集到位于湖南南岳衡山的国家忠烈祠的抗战将领总牌位图片(总数为800余位),第16师47团团长陈叔达排列第553位。

编到这里,不由得笔者动容自揣:纵有忧患,必以国家为重;每临战阵,争当身先士卒;虽膺位爵,却崇修德清廉。淡泊名利,节孝忠义千秋。
呜呼,虽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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