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 诗 人 论

文/老骥

     夫今之诗人多矣，蚩蚩然满天下；而求其真诗人者，罕有耳。何谓真诗人？吾曰其人应法天地，尚道德；独立天下，襟怀坦荡；神思妙里更妙，文字精益求精；斯谓真诗人也。乌乎！以是观之，自古至今，亦不数人矣！

       自《诗经》诸篇，尤於十五国风中，听其歌，观其句，或有真诗人在；然惜其年代邈远，遗迹芜没，多不可考焉。自西周至战国，世变事異，诡谲迭兴。有纵横之家，有奔竞之徒，而诗人不兴焉。唯屈原特立，写有楚辞，以垂后世。吾观其《离骚》、《九歌》之作，忧国爱民，见诗句之哀切；香草美人，念情思之幽远。“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以求索”。虽逐国门，流沅湘，形容枯槁，行吟泽畔，而九死不悔；真性情存焉。可谓真诗人也！

         夫狂秦祚促，无得说焉。两汉以大赋行，诗人少焉。河梁之句，初趋五言；秋风之辞，始涉七字；唯魏晋南北朝，诗方兴耳。吾观三曹，魏武苍凉，文帝纤弱，独子建篇繁，有“八斗才”之誉；然观其所作，特浪得而已耳。至於徐、陈、应、刘之辈，皆随权贵者，益无足道焉。阮籍有《咏怀诗》八十餘首，虽有其志，而依违马曹，终无兴作。谢脁虽有澄江净似练妙句秀发，然但玩风月耳！其间唯陶潜为佳矣！渊明固无作官之念，以养亲抚幼，不得已为彭泽之令。至衙八十一日，则以“不以五斗米向乡里小人折腰”而弃官，终身不仕。其诗枯而实腴，薄而实厚，朴而实真。“日夕山气佳，飞鸟相与还。”有真言，有真境，有真情；可谓真诗人也！

       逮至盛唐，近体兴焉。王维，孟浩然擅之，故世称“王孟”。虽王在先，而实王不及孟矣。浩然一生未仕，隐居於鹿门山中。吾尝临其地，吊於乱石荒草之坟，可叹也哉！当年玄宗索其诗，其直咏“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玄宗不悦，曰：“卿自不求官，奈何诬我。”乃失飞腾之望。后以王维之请，再次召见。至时浩然正与友人饮甚欢，或有耳语此事者。乃曰:“吾与友饮正欢，何召见为也！”遂不见天子。此真诗人也！

         夫诗至於李杜，乃至矣！白嫉恶如仇，击伪捣虚，直抒胸臆；且皆以豪放之气贯之。若仙之变幻，莫测其是；虽天子亦然，况僚友乎！故人称之曰“仙”。甫奔走空皮骨而每饭不忘君，有君子之风。其艰行河山，间关万里；走卒悍将，贪官污吏；人心千状，世间万态；皆出於笔下，有甚深之烟火味。故人称之曰“圣”。“借问汉宫谁第一，可怜飞燕倚昭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直乃扫空千古襟怀坦荡之句耳。其“仙”与“圣”者，可不谓真诗人乎！而后宋虽有苏轼横放，陆游幽远，但餘波耳。直至清末，虽有为佳诗者，然趋权掠势，急功近利，离真诗人益远矣。以此观之，自开辟来，为真诗人者唯屈原、陶潜、孟浩然、李白、杜甫五人耳。可谓难矣！

      夫吾游半天下，接今之为诗者亦多矣。然观其所作，或俗，或谀，或陋，或随；风骨皆尽，兴味索然；所谓真诗人者，不得见焉。滃州一邑，为诗者亦云不少，而能者寥寥，况其真诗人乎！唯吾嗜诗如命，嗜真如天，嗜学如渴，虽贫病潦倒，而耿介自守;性或近之。然才疏学浅，犹深愧不足比其数。

       乌乎！为真诗人之难，难於上青天也！